我看榮民伯伯的鄉愁
我的婆婆早年在榮總治療癌症,於是,常常有機會踏進左營的榮民總醫院。每次到榮總,總會看到一群頭髮花白,或步履蹣跚,或柱著拐杖,或煢孑無依,或親朋陪同就醫,行將就木的「榮譽國民」。
我還看過一些穿著黃顏色背心,背後寫著「請幫我回榮家」的伯伯們。也許他們不識字,所以,貼心的榮家為他們設計了這樣的識別證,怕老人家迷路,回不了榮家。而這些伯伯的身邊常常除了替代役男幫忙外,沒有任何親朋陪伴。坐著輪椅,並列著,風燭殘年,低眉垂首,靜靜等待就診。偶爾聽到他們談論往事時的南腔北調,那些電影,文學作品中的想家情節,就會像跑馬燈似的在我眼前上演。而每去醫院一次,就感覺這些輪椅族又少了一些。
其實在台灣,這樣的榮民伯伯,為數已經非常稀少了。對他們來說,回家的路很長,回家的情很深。鄉愁,是一杯喝不完的酒,織不完的思念。總在夜裡,隨著流星落進夢裡。想當年,他們許多人是被迫拋妻別子,離開父母,甚至有些人連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就扛著槍,上了戰場。於是,前半生在戰場上廝殺;後半生在另一個「故鄉」終老。如果在台灣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就還算幸運。可是,還有一些一生未婚,當年乳臭未乾,從少年就離家直到白髮蒼蒼,過著沒有親人日子的老人家,他們的際遇,就真令人為之鼻酸了。年輕時,他們無法選擇;年紀大了,更無從選擇。我記得看過一部電影「軍中樂園」,有一幕,一位小兵,在夕陽西下的海邊大喊:「娘,我想妳」,真的喊出了這些老人家的心聲。
可是,一輩子的保家衛國,一輩子的犧牲,一輩子的等待,最基層的他們,在晚年竟等來了心靈上的荒涼。歷史的折磨,竟不知今夕何夕?爹娘何在啊?余光中曾說:「後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裡頭」。今天,連詩人余光中也在墳墓裡頭了。再看看這些輪椅上的老人們,進墳墓的日子也不遠了。他們一生不就如孤雁,飛翔在茫茫的天際。何處是歸程?「家」,不就是總在爹娘在的地方嗎?如今,他們的記憶中應該只剩腦海裡那一點點殘存的,依稀的親情;那一點點曾經的溫暖;那一點點說不出口,越老越沈的鄉愁吧 !
宋朝大文豪范仲淹,他能有「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豪情氣魄。然而,在戰場上,仍不免有兒女情長的柔軟。當年他在延州(現稱延安)抵禦西夏時,也曾為思鄉所苦。於是有了「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的感慨。他,一位眾星圍繞的將軍尚且「心」苦,小兵們更情何以堪。今天,將軍早已凋零殆盡,於榮民伯伯們,封侯封爵更是遙不可及的夢。這苦,更予何人說?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他們的鄉愁,就跟他們的人生一樣,苦到底了!仔細思量,若沒有當時他們的犧牲,就沒有現在我們的好環境。不是說「吃果子,拜樹頭」,「受人點滴,湧泉以報」嗎?所以,對他們,我們真的需要多一點愛,多一點感恩,多一點關懷。謹以此詩作結,向他們致敬:
雲蒼蒼,水泱泱
老家啊!在遠方
遠方望不見
重陽登高在異鄉
做了王摩詰
母親啊!您在何方?
我不哭,我不怨
對歷史,我已做了貢獻
雪花片片
孤雁難再飛
母親啊!我們夢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