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鳥
六年級末段班的女兒,自十五歲出國當小留學生起,開始浪跡天涯。
高中聯考失利後,自願轉往紐西蘭求學,完成高中學業後,再考入廣州暨南大學國貿外語系;大學期間,從紐西蘭明媚風光、遼闊草原、純淨的天空,到廣州地稠人擠,與陸生窩在,沒有冷氣和熱水供應的宿舍。簡陋設備,寒冬腳趾凍傷,夏暑悶熱鬱結,四年的學習與同儕之間競爭激烈,沒有相知的友誼,只能與台籍學生互動、相互取暖。這樣的環境轉換,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辛苦。
當年民風保守,朋友聽到女兒在廣州讀大學,總是一臉疑惑的問我,人身安全嗎?畢業證書政府承認嗎?將來如何就業等等?畢業後,一直留在內地工作。十幾年來從台灣幹部派往內地的角色,到如今兄妹倆成立電子商務公司,一路走來見證了中國經濟大躍進的關鍵時刻。
當年自己爭取出國唸高中,加強外語能力訓練,轉往廣州讀大學,是接受父母的建議,預警中國即將崛起。六或七年級生職場上會起很大變化,跟內地學生一起上大學,了解他們的思維很重要,也為將來的職場厚植能量,想辦法讓自己眼光國際化,像信天翁一般,飛去牠想去的地方,做牠想做的事,成為想當的人。
年少獨自在異國日子,失去同學、家庭靠山,寄宿外國家庭。從陌生環境摸索學習,語言和課業是挑戰和考驗的開始。也是衛星上的孩子,昂貴的國際長途電話費不堪負荷,只能靠著電話鈴聲響三聲、掛斷、報平安的訊號,讓父母放心,也是和家人熱線連結的唯一途徑。
自小心靈從陌生的叢林走出,養成獨立的性格,在人際溝通上有很大的助益,總要學習「漂鳥的精神」啊!讓她在大洋洲擺盪,讓她進內陸體會「狼性」精神,這一切自我歷練,彷如美國名作家傑克.倫敦;出生貧民農家,寫作動物小說《白牙》也秉持同樣觀點。牠出生荒野,父是狼、母是狗的白牙,雖然經過印第安人的調教,卻碰上殘酷的主人-史密斯,只知虐待牠,完全不顧牠的死活,將牠視作賺錢的工具-鬥狗。所向無敵的白牙卻在遭遇鬥牛犬一戰時,差點一命嗚呼,幸好採礦大亨-威德.史考特出手救牠。但習慣原始本性生活的白牙,雖然不懂人的語言,卻懂得察言觀色,聰明的了解人們養的雞、狗不能咬,及一些多如牛毛的規定,終於得到一家人的關愛及祝福。不論是從家犬成為荒野一匹狼,或是由狼變成為家犬,不同的環境有其各自的生活形態,若適應不良,就可能失去生命。若依然維持原來的意識,不知變通、學習,只有被世界淘汰一途;與現今職場上嚴酷的競爭社會有何不同?世界不斷在變,只有不斷學習,如白牙的改變觀念才能生存下去啊。先被放逐、奮鬥,然後走出自己的路。一路走來艱辛,常四顧茫然!
當年青澀的少女模樣,如今從事電子商務採購辦事處的主管,獨當一面,歷經20年環境轉化訓練。戰戰兢兢不斷充電學習不敢鬆懈,當台灣的青年為了多放一天颱風假,有了幸福的小確幸,更有人願意花時間排隊,只為了星巴克咖啡買一送一的誘因,青春、寶貴的光陰在排隊等待中揮霍。她總安排在假日,為了職場需要,與80年後的青年比肩,充實職場新知,不被時代巨流淹沒。
台灣人忠誠、善良、護主,內地人少有這樣思維模式,兩岸青年思想真的差很大。女兒說:「當台籍幹部時,每天早起晚歸的上班,時間超過十小時以上,雖然待遇多了海外津貼,是非常敬業的工時加班費。」返鄉假期,手提電腦是行動辦公室,不能離手隨時待命,好像一隻枷鎖,無形綑綁。
記得十多年前,兩個月才有一趟返台探親假。短暫七天的假期,嚐嚐媽媽的料理滿足味蕾;長頭髮像一片海藻,勾連住石頭與海洋,望著媽不捨眼神,熟悉的變為陌生,陌生的變為熟悉,原來童年、少年像遊牧民族,落腳、漂泊、總在天涯海角中。大口大口呼吸故鄉空氣,回家,喝一杯媽媽手沖咖啡,外加一小塊蛋糕,坐在餐桌上慢慢品嚐;藉由空氣中咖啡香氣,瀰漫的召喚,讓自己暫時沉溺在台灣這片最愛的土地。這就是彌足珍貴的幸福滋味!這幾年中國物聯網的崛起,支付寶取代了紙鈔,食衣住行都由支付寶打點,快捷便利。返台,處理銀行往來手續繁瑣,驚覺到台灣的停滯不前與不便,優勢會不會隨著2015年,中國對台青發出的創新創業政策,優秀人才大量吸納,台青一波波在各省會招青計畫下,西進逐夢人才斷層。
80後西進築夢的台青,中國政府提供著優厚條件,有創業基金、辦公室、住宿、還有輔導規劃師陪訓。你若有創意、寫出有特色的文創計畫書,敢挑戰、拎著包即可永敢追夢。西進,不再只是當辛苦的台幹,每個不同的世代有不同的跳板和選擇。青春年華再一次一次,港台機場往返中消失了,這麼多年跟家人的相聚屈指可數,同學及朋友疏離了,小姑獨處的她,將生命中最燦爛的青春投注在工作上,像隻候鳥尋找避冬的港灣,何時回到自己的故鄉落腳?還是當一隻忙碌漂泊的鳥,在異鄉追逐?
2020年初,正值農曆年提早返鄉過節,一場武漢肺炎將世界秩序亂了套,疫情升溫之際,大家如驚弓之鳥。開春了,各自被封鎖在自家國內出不了門,滿手訂單如何消化,窮則變變則通,靠著視訊兩岸商討,繁瑣採購、報關、事務指揮若定,練就在台行動辦公室的應對能力。
世事難料,走了二十幾年香港機場,經過疫情的變動沒有通航,只能飛到上海隔離十四天的程序,再回到深圳結束辦公室事務,委外當地人協助。終於可回台定居,不用再當一隻孤單的漂鳥,她的生活仍然忙碌,每天盯著無趣的電腦數字,外加聽不懂的英語夾雜著廣東話,當媽的我終於可放下心中的牽掛,寧可每天為她準備三餐,在家陪伴倆老一家三口感到踏實。
問她可後悔當初選擇小小年紀放洋?女兒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說:「你要選擇的是怎樣的人生?海外奮鬥雖然辛苦,但還是有較寬廣的視野和歷練,留在台灣發展,競爭和機會相對較少,但是生活舒適。無論在哪裡就業,認真、熱誠、敬業、負責、的工作態度是決勝的重要關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