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已是耄耋之齡，近年又經幾次摔倒，行動更加不便，每見母親拄杖微僂、彳亍緩行的身影，內心無比心疼！因為那是拉拔我們兄妹長大、把屎把尿、一生勞苦的身影。
去年年底陪母親來到松山機場，520元的車資，一段不短的車程，母親沿路說個不停：這次來臺讓你頗多費心、花了不少……，直到下了車，二妹與妹婿已先抵達，聊了些話，劃位秤行李，不多時，向機場借來輪椅，二妹推進登機門，見著母親首次以此方式登機的背影，我已控制不了我的淚水，因為母親年紀已經大了！
回顧上次母親返金，也是我陪來機場，母親尚能拄著單腳杖、或快或慢地跟隨二妹的腳步走進登機門，邊走邊與我揮手道別，豈料僅是一年多的光景，母親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怎不令人感慨！
我對送行一向恐懼，尤其是對家人親人的送別，令我依依難捨，所謂「兒行千里母擔憂」，偏偏我又少小離家，這樣的場面，一再重演，不是金門，就是臺北，長年下來，我已罹患「離親恐懼症」。
上次母親返金期間，正巧遇上疫情肆虐，也慶幸金門是個「零確診」的縣市，正是躲疫情的好所在，直到去年七月二日來臺，是母親返金最久的一次。母親兩地奔波，實在辛勞！一邊是母親土生土長的家鄉，又有孝順的女兒女婿外孫；一邊是兒孫媳婦，都是骨肉至親，都是母親的至愛，母親難以割捨！
這次來臺，應是年齡的增長，加上幾次的摔倒，以往每天清晨兩小時與臺灣運動伴有說有笑有運動的快樂時光，如今已成雲煙，除非必要，幾乎足不出戶，每天「關」在屋裡，除了家人，少人來敘，看了實不忍心！母親一向活躍健談、交友廣闊，落得今日下場，內心孤寂，不言而喻。
這次來臺，單腳杖已升格為四腳杖，母親變得更怕走路，深怕再摔，即使小心翼翼，仍難避免。那日清晨，只是晾件衣服，又是一摔，右手劇痛，所幸端蓉侄女尚未出門，扶母起身，立即CALL我，我先安撫母親，隨即騎機車自桃趕回，掛了急診，照了X光，得知右手骨折！醫師建議處理方式：一是手術，但年事已高，並不建議；二是拉直後打上石膏，但手會稍微歪斜。換言之，唯有後者可選。並准許我站門外靜候，只聞母親叫聲淒厲，想必劇痛難忍，為人子者，更是痛入心坎！
封上石膏之後，正是痛苦的開始，應是血路不通，右臂瘀青變色、右掌腫痛難消，久久未能痊癒，裹著厚重石膏，徹夜輾轉疼痛，服了月餘的止痛藥，擦了兩月的止痛藥膏，回診了六次，照了四次X光，泡了不知幾次的熱水，如此折騰了兩個多月，讓母親飽受折磨苦痛！
慣用右手的母親，更是雪上加霜，右手吊石膏，只能改換左手拄杖，生活諸多不便，自是必然。幸虧賢侄女協助母親洗頭洗澡，勉強度過難關，起初我幫洗外衣褲，但母親始終堅持內褲自洗，單手洗褲，全濕上架，以滴乾方式處理，想到就覺可憐！
也幸虧我已退休，可以侍奉左右、陪診看病、料理餐食，由於母親滿口活動假牙，搖晃不穩，無法啃食，一些大塊食物務須事先切細，雞腿排骨也要撕碎，以方便母親進食。
邇來母親聽力日漸衰退，記憶也大不如前，經常忘東忘西，真正符合金門一句俗語：「見講講過去，隨講隨袂記」，值得慶幸的是母親記憶根基深厚，過去的事情仍然未忘。某日提及某人看起來「烏乾」，我一時想不出哪句俗語提此二字，母親稍作一想，隨即說出「有錢是人蠟，無錢人烏乾」，令我欣喜萬狀，證明母親並未失智，只是健忘眼前事。
根據報導：重聽的人較易失智。母親不想配戴助聽器，為了預防母親失智，每在閒聊之際，刻意提起母親最孰悉的浦邊、陳坑、後浦諸村落的親友鄰居，讓母親回想過去，以刺激腦部、活化腦力，只見母親記憶深刻、脈絡分明、歷歷如繪，令我寬慰不少！
母親一向不想麻煩別人，這次的骨折，讓母親處處需要求助於人，顯得有些沮喪！我乃舉出日本乙武洋匡，手足全缺，照樣活得陽光燦爛；美國海倫．凱勒，自幼失明失聰，不僅完成大學教育，還成為作家、教育家。期望母親不要因手足不便而氣餒怨嘆！
母親老是自覺年事已高、老而無用、活著多餘。我乃舉報上一些耆老：如香港邵氏電影公司董事長邵逸夫先生，100歲還在上班；某位中醫師100歲還在看診；新竹有位97歲的女志工，一手掃把、一手畚斗打掃社區，從未缺席；這些人從不嫌老，只專注於他們的「志業」，希望母親忘記年齡。
目前最惱人的是母親的血壓，由於年事漸高，加上缺乏運動，血壓自然隨著增高。和平醫院黃蓮奇醫師真是貼心，深知老人家不懂藥名，將四種血壓藥編成一、二、三、四號，早上吃一、二號，中午吃三號，若仍居高不下，晚上再加吃四號藥，即使不在母親身邊，我仍每天固定數通電話，問怹血壓高低，提醒按時吃藥，一顆都不能忘。古者晨昏定省，今人應該仿效，每次打電話，固定內容，千篇一律，深怕母親疏漏。
陝西諺語云：「母年一百歲，常懷八十兒」，為母的關切是永不休止的，即使兒女已是七老八十，在母親的眼裡仍是小孩、仍在擔憂！以致叨叨絮絮，這是關懷的嘮叨，也是珍貴的母愛，子女切勿視為囉唆，那就誤解母親心意！
記得母親常說：「一世人大人，兩世人囡仔」，人到老年，處處需要關照，有如孩童一般，此時似乎已體悟到這句話的真諦。烏鴉尚知反哺，何況萬物之靈？金門俗語云：「爸母飼咱大，咱著飼爸母老」，諺語也說「我養你牙長，你養我牙落」。父母從我們「一粒紅紅，飼仔大人」，不知費盡多少心血？因此日本諺語云：「父恩比天高，母恩比海深」，奉養父母乃天經地義，我常認為：孝順本就天性，無須教導，也不必強求，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流露。奉勸諸君：有空多花些時間在父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