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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島嶼的哀傷與繁華

發布日期:
作者: 江柏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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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冬天島上的風不大,陽光暖洋洋的。我的研究室朝西,光線映在書架上,很美。一個平靜週末的午后,能試著離開眾聲喧嘩的世界寧靜思考,是一種再簡單不過的幸福了。

時間,是個難解的謎題

有人形容日本京都作為千年古都,到處瀰漫著「死之哀傷」與「生之繁華」的雙重性的美。在這座古都中,除了備受爭議的京都大飯店與京都車站外,時間似乎是凝結的,我們可以在歷史場景中讀到古老朝代的興衰。我曾在那個城市待過,感覺時間所沉澱下來的,不僅是京都的皇居、古寺、老街外,還有京都人歷經滄桑的堅毅。

金門,也是座千年島嶼,歷史所糾葛的哀傷與繁華,不亞於任何千年古都。千百年前,當中原氏族失去了故土,倉皇南下百越民族的瘴癘之地,悲悽心情可以想見。唐代陳淵渡海來牧馬時,恐怕也沒有想過日後會成為這座島嶼的「恩主公」。那時,對世界的中心---長安來說,閩粵簡直是天下的盡頭,流放到這裡,任誰都會感慨吧!七百餘年前,擋不住女真金兵的宋室南遷,在溫暖的西湖畔遙想著「東京夢華錄」時,一部分的氏族再度入閩。現在金門島上居民的開基祖,大多數是那個時代定居於此的。金門就如同一個避禍的世外桃源,在哀傷的戰亂中滋養著疲憊、恐懼的人們。

來自中原,面向海洋

結合閩越少數民族優異的航海技術,以及閩南獨特的海洋地位,宋元之際的閩南人開創了海外貿易之盛世。當時的泉州(莿桐港),有來自南洋諸邦、印度、阿拉伯、日本的商人,舟車雲集,這條航路也被稱為「海上絲路」。泉州市舶司也為國家賺進了大量的銀元,補齊了向北方金國稱臣賠償之不足。這時候的金門人是不是有參與在南渡貿易之浪潮中,有沒有受到外洋文化的影響,目前不得而知。但島民有了充足的時間休養生息,承繼了中原漢族的繁文縟節,文明教化後,科甲、武功逐漸興盛;加上時間的焠鍊,「來自中原、面向海洋」的文化融合,展現在明末清初「唐山過台灣」的冒險犯難,以及十九世紀中葉後出洋尋覓生機之史話。漫漫的時間長河,孕育了生息繁衍的景象。

不變的宿命

可能是島嶼的緣故吧,移民成了不變的宿命。告別土地、告別祖宗廬墓、告別親人,踏上海洋,往未知天涯的一端渡去,難道不是一曲悲壯的史詩嗎?我常想,他們的眼淚,一定是被海風吹乾的,所以才會那麼堅強,台灣與南洋的生活也一定讓他們吃足苦頭。但當十數年、甚至更久之後,有人衣錦還鄉,蓋起華麗的大厝與洋樓炫耀鄉里時,昔日的哀傷便遺忘在眾人的欽羨讚嘆中。繁華,召喚了更多的青年做起「出洋夢」,輪迴地循著父執輩的足跡。

而那些未能成功、客死異鄉的鄉僑,如今靈魂安息了嗎?島上現存的斑駁古厝與洋樓,是不是有一種繁華極致後的凋零,美得令人哀傷?

烽火數十年

要不是如花崗岩一般的堅強,金門這彈丸之地,那能承受起1949年之後巨大的國族苦難。血光四濺的炮火,掩蓋了母親的哭泣及孩子的驚恐;陰暗潮溼的坑道,離鄉背井的青澀士兵來不及顫抖。這是場歷史的悲劇,將一個邊陲的島嶼推上火線,讓一個與世無爭的傳統社會成為固若磐石的戰地。在戰火餘生的世界,死亡已無心憑弔,生存只是奢求。

這是島民的共同記憶與集體創傷,不是承平時代的人們所能想像的,也不是賠償可以撫平的。死之哀傷,盤旋不散。

然而,這座島嶼注定是愛恨交織的。長期大量的駐軍,為這裡帶來穩定的生意,帶來嚴謹的社會秩序,軍民關係既緊張又依存。低度開發的結果,使得這座島嶼逃過惡質現代化的破壞,豐富的生態環境與人文史蹟保存下來。然而這幾年,一如想抹去不堪回首的記憶般,島上居民大量拆除防空洞、反空降樁,政府帶頭撤走軌條砦。我,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當古寧頭戰役的現場---南山、北山聚落找不到一座防空洞時,歷史將僅存乾涸的文字,空洞而不真實。

在部隊逐步撤離的此時,我們的未來,其實是寄望於這些意外保存的資源。

從世界的盡頭到兩岸的平台

在上個世紀九○年代初,我是帶著崇敬、朝聖的心情來到金門做研究的。傳統聚落、僑鄉與戰地前線,這一座有故事的島嶼,給我極大的震撼。我曾在荒野中探尋明代的古墓,也在破舊的建築物上努力的測繪與記錄,在祠堂與民居中訪談過無數的鄉老,也拎過熱騰騰的食物到部隊慰問服役的同學好友。那個年代,我曾以為這裡是世界的盡頭,馬山與湖井頭望遠鏡裡的彼端得從香港過去。

1998年寫博士論文的時候,我在閩南沿海各縣田野調查。有一回混進了大陸觀光客團,搭上鼓浪嶼遊船繞行大二膽,導遊叫嚷著要來自大江南北的遊客看「國民黨統治區」時,那種爭先恐後的畫面,給我很深的印象。我也是第一次目睹真正的邊境,被世界遺忘的角落,那是我即使在這裡生活了好久,仍沒有機會一探究竟的祕境。

這幾年,金廈開通了航班。航過大二膽門,四十分鐘就可以來到廈門和平碼頭及中山路市區了。人們的欲望一下子流竄起來,不少金門人到廈門投資置產,台商們更是絡繹不絕,街上充斥著大陸來的貨品。水頭碼頭到尚義機場,拉近了台灣與中國的距離。

正當水頭碼頭擴建,築了長長的海堤,拋下了消波塊力抗自然的同時,鄰近的後豐港耆老告訴我,他們千百年來的蚵田化為烏有,生計不保。不僅如此,浩大工程的背後,改變了保育類動物、也是活化石的鱟之棲息地,以及吳稚暉先生海葬地點的景觀。繁華未至,哀傷已來。

時間的考驗

就在學校大門口不遠處,環島北路上一家新的加油站開張了,這是金門第七座的加油站。開幕當天,熱鬧滾滾,請來辣妹努力促銷。學生問我要不要辦卡,這樣有較多的優惠。我搖搖頭。大家都覺得很驚訝,直問我為什麼。理由很簡單,他們砍了整排的木麻黃。環島北路,是1999年丹恩颱風襲金後,島上僅存的林蔭大道,但現在因為大量開發而坑坑疤疤。學生不服氣反問我,金門那一個新的加油站不是砍掉以前國軍種下的樹來蓋的。

他們說的一點也沒錯。但我知道我在拒絕什麼,雖然力量極為有限。

哀傷與繁華,在歷史的幽谷中,是不是同一個樣子?

(作者為建築學者,定居金門,著有︽大地上的居所︾、︽庶民生活的空間美學︾、︽金門建築史研究論文集(I)︾等書,現為國立金門技術學院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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