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人生
阿珠年紀已大,大頭鬧起脾氣、發起瘋來,根本無法控制。鎮公所人員建議阿珠把他送往台省療養院,以防再生事端。阿珠總是覺得不捨,因此,遲遲未答應。
二兒子阿樹即將國中畢業,為減輕母親的負擔,阿樹決定要赴台唸軍校,阿珠考慮良久,同意接受公所的安排,將大頭送往臺省療養院照顧,她自己則決定帶著金生,舉家遷台,就近照顧大頭、阿樹。
到台灣,委實不便,辦好出入境證後,便等著船班上船。搭乘登陸艇是唯一的赴台管道,阿珠用扁擔挑起所有能帶的家當,帶著阿樹、金生,前往新頭碼頭候船。
登陸艇像一處大型的防空洞,艙口一開,所有人越水前行、蜂擁而上,偌大的艙底,髒亂污黑,充滿汽油味,上了船的鄉親,隨地一躺,就當是這趟旅程的床。阿珠回頭凝視,這個充滿了自己青春歲月的小島,卻只見背後的新頭,風沙一片。
金生還小,受不了海上顛簸之苦,一路嘔吐、嚎哭。阿珠也覺得反胃,但強忍著,口水中盡是苦澀的膽汁味。
撐了一天,繁華的高雄港終於遙遙在望,「到了!到了!台灣到了!」鄉親們互相走告,暈了一天的阿珠,精神又恢復了。
下了船,檢查行李後,大家各奔西東。大部份的鄉親,選擇北上。阿珠跟著在船上相識的鄉親,母子三人搭車上台北。
在麗月的介紹下,阿珠到麗月台北中和遠房親戚家幫傭。為了工作方便,在附近租了間房子安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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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王福全後,阿萍分別生了文娟、文彬、文輝。
王福全雖然忠厚,卻也有著讀書人的臭脾氣。喜歡看書的他,時常是手不離卷,即使在辦公廳,也擺放各種各樣的書。那年頭,只要長官喜歡,小卒也可以變大將,為了博得長官的青睞,各種明爭暗鬥、逢迎拍馬的事情,比比皆是。辦公廳裡的小林,就是這樣的人。
交代的公事,猛打太極拳,東推西擋,看到長官,鞠躬哈腰,極盡卑微。他的招牌動作就是,看見長官,立即起身,右腳朝左腳併攏,並用力蹬一下,然後高喊:「長官好!」
不知情的長官,會面帶驚喜、滿意的直誇好,相識的同事,總覺得不屑,有一次,王福全忍不住當著大家的面罵他「狗腿」,小林聽到後,自我解嘲、不以為意,心裡頭卻恨得牙癢癢的。
那天,家裡來了幾位便衣人員,指稱有人檢舉王家私藏匪違刊物。
是誰呢?故意想陷害他?王福全心生納悶。
東翻西找後,有人在書架上找到幾本社會主義的書。
「那只是一些有關思想的書啊!」王福全急著解釋,但便衣人員似乎不理會,連人帶書的,將他抓走。
「我們阿全又沒犯罪,你們怎麼可以亂抓人!」阿萍憤怒的擋在門口,小孩子們則怕得哭了出來。
「看共匪的書還沒罪?讓開!否則連妳一起抓!」便衣人員兇狠地看了阿萍一眼,看得阿萍渾身打哆嗦,整個人都傻眼了。
雖然多方陳情奔走,王福全仍被冠上匪諜罪名,送往台灣坐牢。王福全不是第一個,由於兩岸情勢惡化,風雨飄搖中的政府,像被下了魔咒一般,只要一有動靜,便刮起肅殺之風,各種白色恐怖事件,此起彼落。
少了王福全持家,阿萍只能靠著做小姐時所學得的裁縫本事,賺錢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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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赴台後,由於沒有甚麼親朋好友,生活相當艱苦。大頭在政府的安排下,送往台北近郊的療養院,阿樹則進入軍校就讀。大頭要被帶走的那天,哭喊著不要,看到大頭傷心樣,阿珠也覺得心酸,原本想打消送大頭到療養院的念頭,不過,縣政府的職員勸她,大頭有暴力傾向,個子又大,交由政府照顧比較妥當,才是長久之計,她想想也對,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把大頭送上車,大頭探出車外,揮著手直喚:「阿母!阿母!」
(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