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乃馨的季節》阿母的行李
阿母來台小住數日;要不是二哥的小兒子恰好滿週歲、三哥考上了公司的升等特考、三嫂又剛為家族裡添了個金孫,大家以此「利誘」她來台灣好好的慶祝,││因為她總是放不下家裡養的雞鴨、貓狗,田裡種的青蔬菜苗;阿母每來一趟台灣,就要走一趟家鄉的大小廟宇,求遍所有的靈籤神符,一人一份帶來給我們保平安求順利:這「前置作業」可浩大地哩!
阿母搭乘的班機因天候影響,延誤了將近二個小時才抵台。我和老公領著孩子去接機,引頸盼看終於看到了在行李提領處待領行李的阿母。隔著透明玻璃,看著身形嬌小的阿母在人群裡緊盯著行李轉盤;根據在金門送機的姐夫來電「提示」:行李非常重喔!我知道這回阿母可能又把我們半個月的「伙食」扛過來了。
有位在航空公司工作的朋友曾語帶不解的說:「金門航線的行李總是最多,似乎金門人都特別會帶行李」。朋友自小在台灣長大,又一直都在父母身邊未曾離家生活過,她不能理解在過去的歲月裡,金門人來回一趟台灣是件多麼不容易的迢迢「坎坷」路,即使現在的交通狀況已改善,但:為在外的遊子裝滿行李箱家鄉裡的東西,這樣的情懷卻根深柢固。
「裡頭是裝了石頭還是鐵塊?」阿母帶來了個行李箱,另又有三大紙箱,老公幫忙提上後車廂時,臉部表情被意外沈甸的行李給「扭」了一下。
回到家打開行李和紙箱,裡頭除了少數阿母簡單的換洗衣物外,全部都是要帶來給我們的吃食;有四隻自己養得肥肥的,少說也有六、七斤重,已宰好要給兒孫們進補的大公雞、愛哭弟愛的蚵仔、孫子愛的魚丸、孫女愛的卡車餅、女婿愛的紅龜粿,媳婦喜歡的自產菜蔬,女兒愛的麵線,還手提了一大箱自家母雞生的生鮮土雞蛋:::阿母無論我們如何的「謝絕」,仍堅持要從金門「扛」過來。
「人若到,物就到」阿母對於我們勸她「少帶一點,帶少一點」時,如此回答。她總是說反正東西隨著人到,又不用另外費工(錢):「何樂而不為?」(天曉得:行李超重費並不便宜,每次都是姐夫私下「贊助」付費的。姐夫說岳母大人高興就好。噓!別讓她知道。)
「她若打電話來問你要什麼時,你不可以說什麼都不要,要不然她就會什麼都帶來」二哥根據這些年來的「經驗」,歸納出這點「秘訣」。
於是我們說:「我只要一包香菇」。但她就是會幫你帶五包來:「放著又不會爛不會臭」她說。
「帶一斤蒜頭好了」。但她就是會裝十斤來給你:「每天煮菜都要用到,很快就吃完了」她說。
「帶一盒紅龜粿來」。但她就是會去買十盒:「丟冷凍庫,想吃時電鍋炊一下就有得吃了」她說。
況且,有時我們在台灣的四個孩子若沒事先「喬」好,一人報一樣,結果她就每樣都準備四份,那麼結論就會是││她仍是帶這、帶那地帶了一大堆。
「平時妳用快捷寄給我們的東西就夠多了,現在又拿這麼多來,下次若擱再拿這麼多東西來,我們就都通通不要」。有時阿母「太誇張」,我們總不忍阿母如此費心力張羅,看到她這樣「不聽話」,愛哭弟會和她「吵架」。
「夭壽死囝仔,挑工(專程)拿來汝吃,免汝出工、免汝出力、擱呼汝講東講說西」。「忠言逆耳」,阿母被勸說得開始不耐煩,乾脆「起呸面」(翻臉)了。
愛哭弟閉上了嘴,本來要加入「聲援」的我們,也趕快「惦惦」卡無代誌。
阿母帶來的東西難道台灣沒得買嗎?可不是嗎?但阿母就是不能「看開」,每次都那麼「驚人」,無論說多少次不必如此辛苦,她仍執意要這麼做。
阿母帶來的東西有比較好吃嗎?可就是嘛!雖我們都心知那是「吃感情」的;但是每每嘴裡雖叨唸阿母多此一舉,心裡可卻又暗自「饜」(貪想)得很!
於是,我們在不捨阿母辛苦張羅帶來,卻又歡喜有來自家鄉美味可解饞的矛盾情緒裡;阿母早知道我們這些孩子會對她的舉動「雜雜唸」一番,但夭鬼囝仔們眉開眼笑的各自搬回家的表情可一點也不假││彷彿是一種「心照不宣」的詭譎氣氛,上演、延續,上演在每次阿母來台灣時。
「好像所有從金門來的媽媽一面臨到要幫在台灣的兒女拿家鄉的東西來時,都變得特別『孔武有力』」。和朋友阿鳳聊起這事,她告訴我她那左腳早年被砲彈打傷的阿母,是如何跛著腳在那個沒有民航飛機的年代裡,又是如何的帶家裡的年糕、地瓜和大白菜;那讓一個大男人都提不動的東西,「金門的阿母」卻有辦法坐船、搭火車、乘公車,一路從金門「扛」來台北給她和哥哥。
於是,我們眼眶泛紅地下了「結論」:「那就是一種屬於母親的意志力!是母親那種『為著兒女若千斤萬斤攏敢擔』的神奇力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