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三月
詩人,昨夜雷聲隆隆,窗外大雨傾盆,在雷電交加、風雨交織的夜裡,彷彿讓沈睡中的春在驟然間甦醒。
今晨一覺醒來,雷聲已不再,雨也停了,只見大地一片蒼茫,飄落在臉龐的不是雨絲而是霧氛。濕淥淥的草地上冒出許多翠綠的新芽,木棉的蓓蕾也綻放出嫣紅的花朵,這何嘗不是入春以來最富有春意的時刻。然而,在這個百花齊放、春意撩人的季節,竟不能帶給你豐沛的創作靈感,繼續未完成的詩章。只聞你臉上滿佈著落寞和無奈,心中泛起淡淡的憂愁,在風雨中靜坐,聆聽政客們口沫橫飛的演講。
雖然大選已落幕,但你卻得了選舉症候群,不僅飽受前所未有的苦楚,也憂心整個社會的不安和亂象,或許,這是一個知識份子內心自然的反應吧。然而,政治之污濁與奧妙,不是凡人所能理解的。當選戰的鼓聲響起,一場拚生拚死的殊死戰已然開始,任何可用之招數盡出,其高潮迭起的情節,彷彿讓我們置身在武俠戲劇中。今兒,戲雖已落幕,觀眾卻不願離去,是留戀劇中的人物和情節,還是另有他意?政治和文學本是二個截然不同的體系,身為局外人的我,又有何格來論斷它的是非。
或許有一天,當我們看透了政治,認清政客的真面目,必然會從熾熱轉為冷卻,由希望變成失望,更會因爾時的懵然感到可笑。不管政治是否高明的騙術,政客的「勢利」與「現實」卻是眾所皆知。他想利用你時是「理所當然」,你有求於他時則「推三阻四」。因此,我始終不明白,一向對政治冷感的你,何以會讓選舉的火花,快速地燃燒著你的智慧?難道你看不出社會已沉淪、民主已墮落、族群已撕裂。倘若你真的憂國憂民,為何不把冰冷的思維化成綿密的靈感,將這些情景反映在自己的作品上。雖然我無權針對你的觀點而置喙,但別忘了文學對社會的影響,或許能超越時空、超越現實,更凌駕於政治之上,這何嘗不是詩人你責無旁貸的歷史使命?
實不相瞞,在戒嚴軍管時期,因職務的關係,我於一九六七年即加入「國民黨」,倘如沒有中斷,黨齡迄今已近四十年。在黨務系統裡,曾經當選過「金揚政區黨部」(金防部政戰部)委員,「金一德區分部」(政三、四、五組,福利站,電影隊)委員,更擔任過好幾年的「書記」和「小組長」。離職回歸到商場後,我並不想靠「政黨」的關係來經營生意,亦未曾想過要以「忠黨」來當選「模範商人」,因而一直未向地方黨部報到,也沒有重新登記的意願。如今已道道地地成為一個無黨無派的自由思想者,讓我感到無比的愜意;因為再也不必受到「黨」的約束和牽絆,每當選舉時,更毋需替那些政客們搖旗吶喊。所謂:「嘸黨真清爽」,或許,它的可貴處就在這裡。
然而,滿頭蒼蒼白髮,經常被笑稱是「民進黨」員。或許是眾家朋友看到民進黨的尤清、盧修一、姚嘉文、林豐喜:::等諸委員先生們都有一頭雪白的華髮,就一併地把我歸納成他們的同志吧。不管朋友們是「抬舉」還是「訕笑」,我從不在乎也未曾去計較。蓋因我只是一介草民、人世間的凡夫俗子,豈敢與民進黨那些「菁英」或「大老」相提並論。朋友間開開玩笑倒也無傷大雅,如果真要把我歸類,那勢必是我心中難於承受之重。
坦白說,無論是「國民黨」、「親民黨」、「民進黨」或「新黨」,都有我認識的友人;甚至兩岸開始互動後,來訪的文化界朋友,誰敢保證其中沒有「共產黨」員。雖然熟識各黨,但卻坦蕩蕩地,沒有利用政黨的關係來妝點自己。況且,文學憑藉的是自我的才學,與政黨屬性、政治立場毫無關聯,這也是我長久以來悟出的真理。因此,在這個春光明媚的季節裡,且讓我們多點文學,少點政治。與其把時間浪費在那些激情的聲浪裡,何不冷靜思考,回到文學創作的步道上,用我們的筆歌頌這方土地的雄偉,用我們的心禮讚這片土地的芬芳,這才是我們該選擇的方向。
寫完︽烽火兒女情︾,我的思維彷彿還停滯在書中的情景裡,何日始能逃脫出它的框架,重新思考另一部作品的誕生,依然是一個未知數。曾經信心滿滿地要在木棉花開時動筆,在木棉花落時完成。但「說」與「寫」常處在二個不同的極端;說來容易寫來難,似乎也是人們常見的通病。有些人信誓旦旦地要寫「東」,有些人老神在在地想寫「西」,最後是什麼「東西」也沒有寫成。今日之我是否也患了同樣的禁忌,還是暫時的歇腳是為了走更遠的路?如果真能心口合一,那便是率真;倘若不能,勢必淪為吹牛。尤其在這個充滿著虛偽的社會,「膨風水雞」處處可見,蓋天蓋地、蓋人蓋神的「蓋仙」不勝枚舉,靠著一張嘴遊走四方的「鳥雞仔仙」更是不可勝數,這或者就是所謂人生百態吧!
詩人,拋開那些充滿著意識形態的政治議題以及人性的醜陋面,我們的心方能更坦然地來面對遼闊的原野,惟有這片土地才是我們急欲尋求的本源。它不與世俗爭名,不與繁花爭艷,無怨無悔地奉獻著自己,默默地守護著這個小小的島嶼,讓長久蟄居於島上的人們世代交替、繁衍子孫。但有誰會感念它的付出和貢獻?又有誰能體恤到它正不斷地遭受人類的踐踏和破壞?從岩石到林木,從水源到泥土,沒有一處不遭受狼吻,沒有一方不受到魔掌的蹂躪。人類美其名謂建設,但若沒有自然的景觀,何能凸顯島嶼的特色?再高的樓房,也比不上低矮的古厝;再美的霓虹燈,也閃爍不出螢火蟲的光芒。如果能保有先人遺留下來的原始風貌,勢必能重現它古樸的風華,好與新世代的景緻相輝映!
此刻,我越過冷清的新市街道,佇立在濃霧瀰漫的木棉樹下,沐浴在淡淡三月的春風裡,與你靜坐在細雨輕飄、人聲吵雜的廣場上,是二個不同的景象。你有你的訴求,我卻在木棉樹下尋找創作的靈感,雖然在文學的互動上有志一同,但對於政治的看法卻是南轅北轍。你近乎「熱中」,我偏向「冷漠」;你有你最終目的,我有我追求的方向,這也是長久以來共同的領悟,勢必不會減少我們數十年來誠摯深厚的友誼吧!
陣陣春風迎面而來,吹亂我雪霜加頂的髮絲,飄落在木棉花瓣的霧氛已凝聚成圓滾的水珠,滴在我滿佈溝渠的面龐倍感清涼。今年的春雨雖然來得晚,但那無情的春光卻一去不復返,獨留一個老人的身影在木棉道上飄蕩。然而,我毫無怨尤,願那柔和的微風、綿綿的細雨,能激勵我沈寂多時的腦海,為三十餘年的文學之路,平添幾分色彩。倘然不能如願,是否意味著我文學生命中的泉源已枯竭,再也湧不出一泓清泉。
小島的三月天常被濃霧所深鎖,遠方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與冷颼的街景相交織,倒也有幾分悽涼的美。是否因此而觸動我書寫此文的原委,還是在霧中的木棉道上有感而發,我不想急於尋求答案,一切就順應自然吧。然而,每當木棉花綻放在它的枝椏時,內心更盈滿著難於言喻的欣慰。多少作品由它嫣紅的花朵裡衍生,多少行人在它美麗的花蕊下頓足停留,任憑花落時,亦可見它繁茂的綠葉在風中飄動,彷彿是一隻隻綠色的彩蝶,在木棉的杈枒上飛舞。
誠然,我不能為門外的木棉花做更多的讚美和詮釋。再美的花朵、再美的意境,也必須擁有一顆賞美的心。倘如用世俗的眼光來品賞,它只不過是百花群中的一種,即使它燦爛奪目、嫵媚嬌艷,但短暫的生命卻令人惋惜。當樹上的繁花凋落,茂盛的綠葉隨即取代它的風華,庸俗的人們又能品出什麼式樣的美感?然而,在你滿佈詩意的眼中則不然。那年春天,你懷著怡悅的心情,踏著輕盈的腳步,訪我於商機鼎盛、人如潮湧的新市里。我們在木棉道上同賞花開時的喜悅,你取出相機,轉動光圈、對準焦距、按下快門,捕捉枝椏上一串紅黃相間的花朵,為我︽木棉花落花又開︾的文集,設計出一幅高雅脫俗的封面。那栩栩如生的木棉花艷麗依然,歧出的枒杈充滿著美感,讓那本平庸的文集,充滿著令人嘆為觀止的藝術氣氛。
詩人,寒冬過後又逢春,時光總在不經意間溜走,木棉年年花開花又落,青青綠葉亦有焦黃時,生命中的青春年華已被黃昏暮色所取代,徒留一個美麗的回憶在人間。而此時,我們內心裡,是盈滿著花開時的歡心,還是花落時的無奈?是綠意盎然時的怡悅,還是枯萎飄零時的感傷?且讓我們衷心來守候,明春燕子捎給我們的答案:::。
二○○四年四月於金門新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