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戀
某一天,父親和三叔,在凌晨四點多趁著退潮的時候,拿起了挖沙蟲的尖鋤與竹簍,經過海防哨,繳交了漁民證後出海,於廣大的潮間帶,在微曦的曙光下挖掘著沙蟲,為下海捕魚的餌料預作準備著,然而,忙碌沒有多久,大概三十分鐘左右吧,忽然一陣槍聲大作,一串串火花飛舞,子彈迎著海面四處流竄著,受到驚嚇的父親趕忙蹲下身軀,幾近貼近海面,又趕快張眼四望,搜尋著三叔的下落,只見距離三、四十公尺處,遠遠傳來了三叔的哀嚎聲,心急如焚的父親,顧不得火炮仍在射擊,跑到三叔身旁,只見手、腳,肚子都有受傷的痕跡,鮮血直流,見此情景,父親毫不遲疑的抬起頭,挺起身在火網下跌跌撞撞的跑回岸邊,要求守軍停火,派員下去協助救援,並急送東沙醫院急救,算一算,總共中了七槍,肚破腸碎,現在三叔的命是撿回來了,可是吃不胖,手腳都不能擔負重物,而肚子裡裝的則是一段塑膠腸子;回想當時,由於守軍的疏忽,沒有通知漁、蚵民,禁止下海(每次的防護射擊都會通知和管制的),而衛哨兵既然讓百姓下海了,又沒有向射擊人員盡告知之義務,所以才釀成這一令人遺憾的事件,父親、三叔的火海餘生,正是后豐的海戀之三。
就讀高中的時候,經常要求和父親一起下海捕魚,不管是坐單人的竹筏,或是坐四人的帆船,每到假日,總會和他們一起出海;利用竹筏釣魚時,所釣的是金門有名的石斑魚(通體粉紅色),每次出海都要從吾村港口划著竹筏到水頭碼頭外側,有暗礁的海面上垂釣,父親為了讓我高興和學習,又特別為我準備了全付裝備,椅子、手划槳、滾筒釣具和蝦簍,讓我全程參與,當手划著槳時,心裡是興奮的,也充滿期待的,可是划沒多久,手就酸了,總偷懶停下來休息,讓父親獨自划槳前進,而父親總會利用時間,告訴我如何划槳較為節省體力,如何避開太淺的暗礁,以免發生意外,如何避開漲、退潮的高峰期,以免竹筏被潮流拉扯而下沈,如何垂釣等等,讓我在現實生活中體驗生活的甘與苦,也讓我在學習中成長,更在成長中學習著。
有一天,又近出海時間,可是父親卻身體不適,無法出海捕魚,在母親的要求下,父親勉為其難答應不出海去;看到這一情形,我便自告奮勇的告訴父親,讓我獨自出海捕魚去,起初父親堅不答應,在我的央求下,方勉強同意,那一天是我有生以來獨自出海的第一天,雖然有其他的叔伯們也在附近垂釣,但自己也告訴自己要小心謹慎以求安全,在依著父親的教導方法下,終於順利完成我的釣魚工作,猶記得那一天,共釣了大小十二隻的石斑魚,大概重達五、六斤,而順利返航,在近港口之前,遠遠望見一個人影,站在岸邊地勢較高的地方凝望著,待近靠海岸時,才發現原來是父親在倚望著我的安全歸來,父親告訴我,在我出海沒多久,他的一顆心也跟著糾結懸吊而擔心不已,所以一直在岸邊守候著,直到我安全歸來,這是慈父的心,也是后豐的海戀之四。
最後再說一則比較有驚無險,有趣而美好的后豐海戀吧!在我的記憶裡,當我還在孩提的時候,后豐港是沒有築堤防水的聚落,那時候,從村裡任何角落,都可以直接走向海埔地,只是時移勢轉,不知是海平面升高了,還是地層下陷了,漸漸的,潮水漲到村緣來了,尤其是大潮或是每年九月的漲九降,總是水臨屋下,令人膽膻心驚不己,終於在某年的九月,又是漲九降的時候,又碰上了大風雨,隱忍許久的海水,終於按捺不住,隨著漲潮的時候,排山倒海而來,一步步的進逼,一寸寸的升高,終至淹滿全村,記得那時候因為我家距離海面最近,只有一、二十公尺,海水都越過門檻,侵入天井,跑到後堂去了,全村真真正正,是名副其實的水鄉澤國,因為村子的建屋都是坐西向東,或坐東向西,互相對望,成南北走向的,而靠海坐西向東這排屋子後的空地上,則建滿了豬舍,飼養著豬隻,當海水來襲時,只見全村各家戶都總動員了起來,每戶都急著把自己養的豬隻移往高處,我家也不例外,在父親的帶領下,我和母親、大哥一起把淹得只剩一個頭,腳搭豬欄上,昂首哀鳴的豬一隻隻移往地勢較高的牛舍內,好不容易,雨停了,潮水退了,爸、媽忙著整理家當的時候,我和大哥就在天井裡玩著水,在把水淘到屋外去的時候,卻忽然發現了一條重達二斤的竹筴魚,在水中游來游去,最後的結果,是水清了,屋子也整理了,豬也趕回豬舍了,而魚也吃了,有點兒不可思議對吧!但那就是真實的生活;有鑑於此,政府終於撥款興建高近三公尺的防波堤,過了數年,仍無法完全阻擋海水的入侵,於是又加高了一公尺,直至民國八十幾年,才又整建成寬闊的防波堤,而該堤現在是居民休閒活動的好地方,傍晚的「后豐夕照」、「漁歌唱晚」和夜裡的「月華映海」已變成賞心悅目的勝景了,這是后豐與海的另一種戀情。
當然,后豐的海戀,尚有很多很多,例如隔壁的光照叔,在颱風天出海捕魚,如何與風浪搏鬥,安全返航的故事,又例如成松叔如何泅泳在大風浪裡,把纜繩斷裂,逐波漂浮的船隻駛回的故事等等,真的是多的不勝枚舉,而這些只是發生在我記憶所及的年代裡的一些故事,在后豐定居好幾百年的祖祖輩輩們,發生在他們身上與海有關的故事,相信一定更是多如牛毛,不可勝數,也更可歌可泣的吧!趁著商港施工整建的時候,趁著后豐的海還存在的時候,趁著個人年華即將老去的時候,也趁著記憶尚稱鮮明的時候,略作記敘,當作回憶,也為吾村及先民們的奮鬥,留一點歷史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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