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戀曲》夏日的蟲蟲危機
夏日真是一個萬蟲盡出、活躍奔放的季節,如果說世界是一個舞台,那麼,夏日應是昆蟲的舞台,或者說是舞台的主角,尤其在早期的金門鄉下,更能體會這種說法,房舍的周圍,不是農田,就是樹木,隨處可見各形各色的昆蟲;古厝的隱處,可說就是昆蟲棲息的所在,當年的我們,幾乎終日與蟲為鄰、與蟲為伍,這些昆蟲,有些令人憐愛,有些則令人厭惡,有些甚至視同仇敵,恨之入骨,見面就打。茲列幾種印象較深,數量較多的昆蟲,談談當年我們如何相待,或說是人蟲大戰的一段歷史。
首先就從蒼蠅談起,金門的蒼蠅,不知為何這麼多,為數之眾,應可名列前茅,就讀國小時,我們要交蒼蠅給老師,村民也要交給村公所,我們拍打蒼蠅之後,尚要揀起,裝入火柴盒內,或用蒼蠅紙,黏滿一張繳交亦可,如此全民一起撲滅,仍然未見減少。我在舅父家吃飯時,糜硿內常掉進不少蒼蠅,一隻隻在裡面掙扎,真是「蟲為食亡」,只見舅父拿起勺子,將蒼蠅撈起後,往外一丟,而後繼續食用,不知是金門的蒼蠅沒毒,還是當年的人已經適應,吃下之後,幾乎無人生病,真是怪哉!勇哉!
以前的住家是沒有紗門紗窗的,蚊蠅可以長驅直入,自由進出,鄉下的蚊子,多到難以估計,自幼即是伴著蚊蠅一起成長,難怪沈復在其兒時記趣中,提到「夏蚊成雷」,而學生總是體會不出,只知這是誇飾修辭,殊不知以前的蚊子,成群結隊聚集,只要手往空中一揮,即可碰撞得到,經常被蚊子叮得遍體是包,癢得手足無措,許多人與蚊子誓不兩立,只要一見面,二話不說,直接就打;還有一種比蚊子更小,金門人稱為「黑士仔」,更是無孔不入,停在身上,毫無知覺,叮完之後,更是奇癢無比。黑士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兇」,而蚊子則在夜暮低垂之後「偷襲」,二者輪班,真是防不勝防。
「吃蟲敖力做人,吃螞蟻敖力爬坡」,從小就常聽人講,我不敢吃蟲,但為了爬坡,我曾生吞活捉的螞蟻,真是不可思議。以前家裡的螞蟻真是多,而且還不止一種,桌上床上、地板牆壁,無所不在,我曾與牠們為敵,只要牠們侵入我的地盤,絕不留下活口,只要發現牠們巢穴,便毫不留情地拿起噴效,噴得牠們片甲不存,全族覆滅,不知是否殺生過多,造孽深重,偶會夢見螞蟻雄兵爬滿全身,夜半驚醒,真是罪有應得。
蟑螂的味道,令人作噁,只要有縫隙的地方,就有牠的存在,母親說:「蟑螂屎,磨成粉,可治口瘡,而蟑螂膽,可治退燒。」真是料想不到,我在小時曾經服過,幸好已無記憶。小時家裡的蟑螂,為數眾多,到了晚上,幾乎是蟑螂的天下,半夜起來,包你嚇一大跳,打都打不完,而且無處不在,大概是繁殖力強,出生率又快的緣故吧!
母親說:「蜈蚣咬,雞母哈;蜥蜴咬,買棺材」,以前醫藥缺乏,若被蜈蚣咬到,就把母雞抓來,硬把雞嘴掰開,對著傷口哈氣,並取雞的口水塗抹,以此方式治療;若被蜥蜴咬到,毒性較強,應是無藥可救,只好回家準備後事。蜈蚣經常躲在屋椽之縫,屋頂一熱,就跳下來,父親算是打蜈蚣的高手,父親說:大蜈蚣常是成雙結對,公的被打死,母的也許就在附近,真是恐怖。
守宮俗稱壁虎,金門人稱ㄒㄧㄢ ㄌㄤ,好像居無定所,隨處可見,母親說:「打死一尾壁虎,卡好吃三年清菜」,是否以前的人,把壁虎當作是害蟲,所以算是為民除害,視同行善,母親還說:壁虎的尾巴,斷了之後,若是跳進耳朵,耳就會聾。因此,小時特別怕壁虎,有時門一打開,牠就一躍而下,跳到身上,經常是嚇得毛骨悚然,但我很少打壁虎,或說不敢打牠,只是把牠趕走。
壁蟢,又名壁錢或蠨蛸,金門人叫牠ㄌㄚ ㄍㄧㄚ,屬蜘蛛類,長像最醜陋,看起來最可怕,大妹小時候,只要見到牠,立即放聲大哭,甚至作惡夢驚醒,長大後見了牠,仍會驚聲尖叫,壁蟢經常貼著牆角,對著我們虎視眈眈,尤其是懷孕的母壁蟢,腹部帶著一團圓型的白膜,母親說:白膜敷貼在瘡口,可以消腫止痛。曾有幾次,當我打到母壁蟢時,由於白膜已變黑,腹部的小壁蟢便破卵而出,集體四處逃竄,讓我一時措手不及,不知先打那隻,到最後是一哄而散。
蛞蝓,俗稱鼻涕蟲,金門人稱五ㄎㄧ,形似無殼蝸牛,每天一早,圍牆、門口埕及馬路,隨處可見,經常被車子輾斃,所經之處,皆留下一道銀色的粘液,縱橫交織,不知是寫字還是畫圖,牠們最愛躲在空心菜裡,大概以此為食,母親說:以前曾有一人誤食入肚,身體一直消瘦,其母讓他吃了麻油雞進補,結果誤打誤撞,蛞蝓一隻一隻排出體外。因此,小時只要見到蛞蝓,我就會起雞皮疙瘩,更怕不小心吃下牠。
夏日蟲蟲,多不勝數,這些與人共處一室的「家蟲」,皆是不速之客,趕也趕不走,打也打不完,早在數萬年前,我們的祖先與牠們的祖先,已是舊識,幾代的「交情」,仍然無法建立友誼,即使朝夕相處,內心卻只有仇恨,見面就是你咬我打,或是你死我活,這場戰爭,不知還要延續到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