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與柔情紀事—金門電台裡飛躍的青鳥
一、探秘之晨(1977年六月)
自動播放系統正在播放聯播節目,小小的輕音樂聲持續地在電台的長長坑道中輕柔的悠揚擴散,門外大地仍尚未在黑暗的氛圍中甦醒,凌晨四點半:::階梯上,炊事組的阿山哥正點著根菸,在微黑的薰影中只見菸的光點在黑暗中上下的晃動著,我叫了聲:阿山。嗨:阿冰。還好,我沒叫錯人。是他,沒錯。
此時,一個微微亮的光暈還在遠遠的山頭上漂浮,我們已經準備完畢,與韓互相打個手勢往電台門外走,因為我們這一趟是要跟著採買阿山哥到早場菜市場去見識,所以不但要起個早,還要不能驚動他人,否則台長知道了絕對會給一番說教。
早上的市場迥異於平常,來來往往的都是卡車與軍人的風景,我與韓就隨著阿山哥穿穿梭梭在人群中,一會兒菜攤、肉攤、魚市,終於見到了阿山的夢中情人,菜攤的明珠小姐,呵呵、果然標緻,白皮膚大眼睛,要是我也會心動,莫怪阿山哥非要我等來替他瞧瞧。
遠遠的我們不敢驚動,只見明珠在菜攤上靜靜的檢她的菜,沒有吆喝,沒有與人搭訕,阿山:這小姐太靜了吧!我說。哪會!我就喜歡她靜,否則,不是一下子就被人把走了。阿山吃吃的笑說。買完了魚肉繞到明珠的菜攤上,只見她低著頭露出靦腆的笑容,把一籃打好的菜提給阿山哥。總結是,我們認為小姐明靜淡雅,名如其人,通過。談到明珠阿山笑咧了嘴,聽說她是個養女,身世悲涼,國中畢業後就不曾上學,養母把她丟到菜市場學做生意,還好她出污泥而不染,自行進修,不卑不亢,現已有了高中的程度,我常趁著早上採買時候送她一些我們不看的刊物跟書,阿山說到這兒。對了,我請你們吃早點,阿山又說。謝啦。大夥兒入座,盛上來的廣東粥猶碗碗冒出熱氣,煎蛋、油條、小籠包。你跟她很速配喔!韓說。英挺的阿山哥一個大男人此時竟飛上一抹紅暈,大夥都笑了。
回去,不能說喔!阿山突然想到提醒說。知道啦!
這次早餐採買大家玩的有滋有味,當然,還有我們兩位播音女准尉可作了一次評審員,高興了阿山,也白白賺到了我們一頓豐富的早點。
車子回程時,天色已大亮。我看了一眼旁座的阿山,泛起微笑的嘴角許是沉浸在明珠那臨別的默契一笑吧。那個微笑可以使阿山今天幸福一整天的了。
愛情像食物,它具備一種令人昂揚興奮的能量。
愛情也像食物,它會腐敗,侵蝕你的鬥志精神。突然這句話奔騰至我空白的思緒上。
二、播音室裡的勝利之聲(1977年7月7日)
用文字與語調煽動對岸的思情、想望,就像灑一把光燦燦的陽光,告訴他們自由與不自由的距離是多麼的近(事實上金門與廈門的距離是非常近)。
拿了一堆文稿,想要為此章節配上音樂,躲到資料室,找了一些歌曲才發現歌曲老是重複的使用有的不甚新穎流行,算了,就用抒情音樂配上吧,瀏覽了一下新聞稿,找出口語的段落,今天仍然沒有甚麼大事,看來看去就是一些平常的政治文宣新聞,聽的人麻木,播報的人也無甚震動的心情。
太平常,即安定,安定就逃出『無常』的陰影。曾經看到日本作家及田間好在他的「突然草」一書中有這樣說過:「此世不安定,才有妙味。」,很平常的上班、下班、休息,又是多麼無趣的安穩。
可以在安穩中享有著無常快慰的是,一面把酒一面吟詩,或甚是把些人生的經歷滄桑融入境中詞中,開拓胸懷,但看蘇軾的「莫聽穿林打葉聲,何訪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催酒醒,微冷。
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
醉在自醉裡,無擾天地不擾人。也是自娛的方法。
突然,靜穆無聲的錄音間大片玻璃外,錄音士小劉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給我,原來台長拿了一張剛剛擬好簽好的文宣稿叫我插播。甚事?這麼緊急!喔!有反攻義士投奔自由?這下,這一條新聞真的算大了。向著大陸對岸心戰廣播已非一朝一夕,今天總算有了回饋扳回一成,怎不教人興奮。
投奔的是四川人、范園焱、1935年生,時年四十一歲,中共空軍第二偵查機團一大隊二中隊長駕殲六型偵察機,仿米格十九,福建晉江沙提機場起飛到台南空軍基地。在大陸就聽說過六大自由三大保證的號召,對起義來歸的弟兄,不殺、不鬥、既往不究等等,到達自由台灣的第一餐飯,他就訴說大陸人民生活太悽慘,尤其是農民,他下飛機的第一句話,就是說:大陸太苦了。范園焱也是文革後第一個駕機投奔自由的飛行員,在此時此刻,真是帶給前線軍民莫大的鼓舞與振奮。24小時加強撥放消息,停止隔天輪值休假。我們又擔負著更重的責任了。
在民間,大街小巷輪放鞭炮聲不絕,報紙來不及發詳細新聞印刷稿,只好先出刊號外,分送各地,民眾爭閱,有人說:這是紀念抗戰40週年最有價值的消息。果然也是。
今晚大家都神采奕奕的談論這件大事,到處沸沸揚揚,氣氛高熾,心情High到高點,阿山說:到他們廚房弄點夜宵,大家再繼續聊:::。這件起義的事件,確實帶給軍民強烈震盪與喜悅,大家都有著得意的神情。
三、自由的音符
這是我在金門電台所能令我激動的旋律之一,勝利的音符跳躍在每一個人的心裡及肢體,連我都好像感覺我走對了路,無愧平日盡心的做好準備心戰播音的工作。頓時感到飄飄然、輕輕軟軟、腳底無根似的,覺得鬆快了許多。
人與人間、事與事間、立場與立場間,隨時充斥著滿意或不滿意,互相猜忌的詭異情節,我們稱之為「起義來歸」的人他們稱之為「叛逃」,我們的英雄是他方的罪犯,這其中包含了真真假假、虛虛偽偽,是起義或叛逃,是為理想或是貪婪,人生的每一步路無不是都在考驗著人的本性,白晝與黑暗,種種的懸疑也只有等著印證。爾今兩岸的關係越發難分難捨曖昧不清,是血溶於水或日久月深水火已交溶,時空歲月更無法相隔,兩岸的關係越發透澈清晰。
歷史寫著戰爭、災難、變遷、不安、痛苦與迷惘、不可知的未來,凌越過去的仇恨糾葛,讓磨難的心磨難的身軀歇止,安定、靜謐、富足、希望,這一番幸福願景是我們的期待,幸福使我們樂觀,樂觀之人,身心皆自由。
就像詩人張掄說的:「寒來暑往幾時休?光陰逐水流。
浮雲身世兩悠悠,何勞身外求!
天上月,水邊樓,須將一醉愁。
陶然無喜亦無憂,人生且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