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愛是一種責任

　 去年滿四十歲的時候，我有感而發，寫了一篇題為︽男人四十屬牛馬︾的短文發表在媒體上。或許是我的這種感受觸動了某一類人的最疼處，接著我就在網上的論壇裏發現了許多關於男人四十的泀彙。但那些辭彙卻離我的本意很遠。我是對現實與理想的差距不滿，而非對責任的抱怨。承擔責任是一種快樂。許多人的腦袋擱在你肩上，說明你很重要。倘若別人對你沒有期待了，那只能證明你無能，是廢物一個。那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人到中年的我既上有老下有小，真正到了人到中年萬事忙的時期。我是家中的長子。弟弟是鄉下的農民。父母均健在，且都是年過七旬的老人了，與弟弟分開單過。而且惱火的是，弟弟在分家的問題上曾與父親鬧了矛盾，而且這疙瘩至今沒有解開。但我作為家中的長子，我不能因為弟弟沒有承擔責任而與弟弟攀比推卸責任。母親病了，我得從牙縫裏擠錢給母親看病。老屋的土牆裂了口子，我得趕在老屋倒塌之前拿錢給父母另做房屋。每年我得給父母親縫製新衣，給種子、肥料和生活零用錢。每年的臘月我得攜妻帶子回家與老人團聚。老人只要有任何的風吹草動，即使我在千里之外也得火速往家裏趕。兒子的成長時期我得撫育他，教育他。尤其是進入高三時期，他被壓垮了，我得給他減壓，讓他繼續讀高四。我的草糠之妻只要一喊哪里疼，我都得當回事，都得催促她去檢查。等等等等。這些都是我的責任，我無可推卸。而且始終縈繞在我腦海的，是我如何做才能把這些責任盡到最好。

儘管從最本質處講，人活著本無大意義。因為一切的一切會隨著最終的死亡而消失。不管你此生多麼出類拔萃，也不管你建立了多大的豐功偉績，但誰也抗拒不了死亡。因而先哲們便發出了人活著沒意義的歎息。尤其是悲觀主義大師叔本華，更是把人的悲觀推到了一個高度。正是因為如此，宗教才希望我們通過無欲達到幸福的彼岸，道家鼻祖老子、莊子才倡導「無為」，希望我們通過順應自然而追求我們的幸福。但不管怎麼說，生命作為一個過程是有意義的。這個意義就是愛與被愛。因為在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深埋著「被愛」的渴望。這個渴望就是「戀母情結」，誰都渴望撫摸，渴望溫暖，渴望關愛。我們人類也正是以這個渴望來抗拒巨大的孤獨，排斥死亡的恐懼的。這種渴望被愛，被重視，被證明，被證實，被承認，這就是我們人生的全部意義。但是遺憾的是，生命作為一個過程會最終完結。因而這種「被愛」的渴望會隨著某個生命的消失而變成空洞。因此活著的人既要渴望「被愛」，更要懂得施愛。所以說，愛是一種責任。

二、愛是一種疼痛

　 自然的，責任會帶來壓力，激起我們的欲望。而欲望又會使我們痛苦。它刺激我們不能停下腳步，不能有絲毫鬆懈。我們因此會感受活得很累。

我出生在一個小山溝的貧困家庭，父母都是文盲。父親是作為女婿「嫁」到母親那個家庭中來的。而母親的家庭是真正的赤貧戶。我外公很早的時候就被抓兵拉夫走了。儘管他先後逃回來過三次，但在這樣反復抓反復逃的過程中，外公瘋了。後來究竟客死何方都不得而知了。外婆因此哭瞎了眼睛。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瞎眼的外婆就靠了給人家幫工換取一些糧食養活了我母親們幾姐妹。這樣，我父親嫁過來時，家裏窮得連吃飯的碗都不夠。儘管後來父母通過努力使我們過上了溫飽的生活。但我這樣的家庭背景是不能給我更多的幫助的。我從19歲離開父母，離開養育我的村莊以後，就完全是靠了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向成功的。我沒有進過大學的門，但我通過頑強的自學，搞過自修，上過函大，學過中外古今的哲學、歷史和文學，最後才一步步成了一個所謂的作家。我妻子也是，她也出生在一個貧困的小山溝裏，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母親，靠父親養大。所以我和妻子組成家庭後，既不能得到上輩人的資助，也不能得到親戚們的幫助，我們只能靠我自己去打拼。因此，我們常常累得精疲力竭，身體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儘管如此，但只要一想到年老的父母和未成年的孩子，我們就不能停下忙碌的腳步。

倘若單單如此倒也罷了，更讓人不能自在的，是理想與現實之間，肉體與靈魂之間，愛與恨之間又總是存在差距，又總是糾纏不清。自小我就樹立了當作家的理想，可是我在老家的時候，父親就極力地阻止我。他不讓我點煤油燈，不讓我熬夜，說是既浪費錢，又影響第二天的勞動。參加工作以後遭到的又是熱嘲冷諷，他們說你連大學的門都沒邁過，你能當成作家？這其中就包括那個管幹部的領導，他曾當面對我說：「孝榮我給你說，你寫作是搞不成功的。」而更讓我終身難以忘懷的，則是1996年那一次命運的轉折。在這之前，我因為寫作買了一台電腦，儘管當時引起了「轟動」，但在接下來的領導班子調整時，我則被組織貶了職，強行地將我改到了別的部門。當然這些逆境對我來說，恰恰是我一生中最為寶貴的財富，那些曾傷害過我的人我不僅不恨他們，反而從內心裏感激他們。因為是他們促使我儘早地成熟，儘早地走向了成功。問題是當我在寫作上成功，成了文學的組織工作者，成了專業創作人員時，文學卻又一下子冷落了。因而我常常想起的一句話，就是俗諺裏說的，「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這個現實世界總是讓我們感覺無所適從的。

三、愛是人生的全部

　 可是當我們在現實中打拚給我們被愛的人支撐起一片天空，當我們的施愛給被愛的人帶來歡樂與幸福時，我們會因此感到多麼快樂啊！記得那一年母親的病好了，我回家母親親自上鍋上灶為我弄了一頓飯，我吃著時竟然熱淚盈眶了。幾年前，母親因不小心把大煙袋掉了。那是一支「老古董」煙袋，抽了幾代人了。可母親卻不小心丟了。丟了煙袋後，母親就只好不用煙袋而改為用卷皮捲煙抽。可是那樣卷出的煙浪費大，而且覺得不過癮。所以那一年回家過年的時候，我就特地在市場上給母親買了兩個煙袋。當我把那兩個煙袋拿回家時，別提母親多高興了。她拿著那煙袋對父親說：「你看這煙袋多好看啦！」當我們看見兒子取得了哪怕是一點點進步，我和妻子也差點笑掉大牙。並且我們要不停地鼓勵兒子不驕不躁，繼續進步。當我們通過努力取得了成績，文章發表了，圖書出版了，作品獲獎了，事蹟上了新聞媒體和典籍，親朋好友為我們衷心祝福時，我們也總是沉浸在巨大的快樂和幸福之中。只有在這個時候，我們才會忘掉痛苦，忘掉一切。這種快樂難道不正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嗎？

愛是一種責任。承擔是種快樂。為了我的親人，為了我被愛的人，我寧願做牛做馬。給他們做牛做馬是我的快樂，是我的生命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