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阿媽，呷飽沒：：：」「你什麼時陣要來啊：：：」：：以前媽在金門都問我們何時回家，現在換成我在金門，媽都問我何時回台灣，時空真有點錯亂呢！

「選螃蟹要選有蟹黃的、翻過來看它的兩個尖角、小隻的較飽、肉質好吃：：」「寄螃蟹早上10點前送到宅配，不用煮不用冷藏，不會壞，下午就會到：：：」，昨晚媽突然想起要吃冬蟹，本來想要煮好才寄，一大早在市場碰到二位熱心的老人家指點，輕鬆完成了任務。在金門，最常聽到的是老人家寄東西給外地的小孩，花生啦、螃蟹啦、麵線啦、還有油雞和芋頭，寄東西他們有的是經驗！

那天，有客人問起得月樓洋樓後面的孔是不是砲彈遺跡，60來歲的司機先生馬上說是，並訴說自己小時候的經驗，我才猛然想起，我的母親今年77歲，823砲戰時，30歲的她已經結婚而且生了4個小孩，她是怎麼度過砲聲隆隆的歲月，突然有股衝動想打電話問問母親。自從回到金門經營民宿，已經很久未曾上台北看看母親，以前還能一個月回家一次，現在只能多多打電話了。

記憶令母親滔滔不絕，母親說：「日本人來時，我才9歲，就會墊腳煮飯，生活很苦，有錢也買不到米，買不到布，所以有句話說：『十斤衣，九斤褲』形容縫縫補補的衣褲，日本人蓋機場，對男生很嚴厲，會用藤條抽，對女人較鬆，所以還幫阿公去作工，每人發12兩米，因為沒錢，阿公還拿去賣，我只能吃番薯，之後開始慢慢進入青春期，18歲時日本人離開，其中只要聽到日本人走路的聲音，就要趕快丟下手邊的事情，躲到屋裡去，因為日本人會亂摸女孩子」。母親是養女，外公因為沒子嗣，跟母親原生家庭是鄰居，趁著父親出門為人出診，母命直接送給外公，因為上有3個姐姐，決定了母親的未來，母親說：「在當時，如果女兒太多，為了求子，送人是常有的事」，所以母親雖然生了11個小孩，再辛苦都不願送人。記得小時候，我的好同學也是養女，每每看到她自己一人啃著一個蘋果，就羨慕不已，因為在我們家一個蘋果要切成好幾塊呢！常常心裡想著為什麼母親不把我送人當養女：：：。

本來母親19歲時有一個住家裡的紅十字會醫生，很喜歡母親，那個年代男女根本不能交談，只能請人說媒，可惜外公因為擔心母親婚後隨醫生到台灣，而反對婚事，在當時，連母親的生母也認同醫生人品好，可惜女兒已經送人了，沒了自主權，所以我們六姊妹的婚事，母親從來都說：『你們自己喜歡就好』。

說到民國47年823砲戰，母親笑笑說：「那時大家都躲在床底下，上面蓋著厚厚的棉被及蚵殼，以為這樣就很安全，因為早先有鄰居，子彈被棉被彈開，就信以為棉被管用，直到有一戶人家被炸的亂七八糟，大家才不這樣躲：：：」，我追著問：「那時已經有4個小孩，你怎麼辦呢？」，母親說：「沒辦法啊，生活還是要過，有的背著、有的學走路、一餐飯常常為了躲砲彈要分好幾次吃，年紀較小的二哥還不時爬到門口，只好叫外公幫忙抱進來：：：那個年代大家不都這樣過：：：，古寧頭大戰時，怕后浦不安全，跑到古區親戚家躲，以為鄉下較遠較安全；日本轟炸時躲飛機，跑到海邊躲，看著彈如雨下，心想他們不會炸百姓：：：那時的人較笨直：：：」。823那時整整落彈47萬發，真是很難想像母親當時的處境。

打開了母親的陳年舊事，原來母女也可以這般聊聊往事，有些不曾碰觸的話題，對我來說是很特別的感覺，原來母親也年輕過，也有過少女情懷，記憶中，跟我同年齡時的母親，每出一次門，一定要換穿她最愛的旗袍，那種前面有大朵牡丹花的、龍ㄚ鳳的，哪怕是買個東西，上個小街，母親都要換裝，年少的我總覺得母親囉嗦，愛漂亮，猛一回首，自己不也是如此，外出時彷若當年的母親，不換個衣服不出門，許是受母親的影響。

最近常去金門攝影社，買豆包粿給客人吃，我喜歡和著記憶吃東西，用腦袋吃東西的感覺好好，我彷彿看到小小年紀的我端著母親做的熱騰騰的豆包粿，去茶桌仔寄賣！母親為了貼補家用，擦了好常一段時間的金紙，首先要把銀箔離分開，一張張的，煮海菜當糊，左手放紙，右手拿小木柴刷沾糊沾銀箔，快速擦在紙上，小孩的手巧，我從小學三年級偷偷學，沒想到讓母親驚為天人，竟然一路擦到高二才停歇，當然也減輕了母親些許的負擔。

母親吃早齋，我也跟著吃，回來金門卻常為了廣東粥嘴饞而破戒，母親不吃牛，我也不吃牛，去台灣時有一陣子受不了誘惑，偷偷吃，母親說女生吃牛肉運氣會不好，想來，人很多事情，多少都會受到母親觀念的影響。

家裡開撞球店，當姐姐相繼出嫁，青黃不接時，母親只好披掛上場，算算原來母親當時顧撞球店時，早已過了40一枝花，在阿兵哥為主的市場，還能有一席之地，真是不簡單，一間撞球店養活一群蘿蔔頭，每天中午放學回家直接掀開棉被找飯吃，母親最常煮鹹菜飯，窩在被窩裡保溫，很好吃呢。

那個年代的女性，很能吃苦，也很認份，照顧一家大小不說，還能負擔家計，難怪現在觀光客每每說：早知道，應該娶金門老婆，像導遊個個能言善道，貌美，又勤勞，還會賺錢，是啊，想想母親的年代，不也是另類職業婦女嗎？

以前很少過問母親的經歷，見面了就是吃吃喝喝，或帶她出去走走，現在因著民宿，常常要打電話向母親請教，想來母親現在的節儉不是沒有原因，母親說：「日子過的去就好，不一定要遷回金門領六千塊，平安就好!」，倒是等天氣溫暖，母親想去看看父親的出生地││鼓浪嶼，我要好好記住，一定要排出時間，陪她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