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先生有塊地
楊老先生就是我二哥,講他老是尊稱啦,因為他挺拔修長的身材,實際上也不過五十歲又過幾百個日子而已。要寫他的故事可以寫數萬言,就先從這塊地說;這塊地呈長方形,整得漂漂亮亮,種的內容琳瑯滿目,時令蔬菜,數十樣水果,鮮花無數;澆菜用的水井管道全是DIY,旁邊小屋別有春秋,裡面供奉他撿來的菩薩(每日清晨必三柱清香膜拜)、淘汰的冰箱、日常用品、應有盡有,經常讓我們兄弟姊妹嘆為觀止。
好了,上面只是簡單說明,現在應細數一回。這畝地整得井井有條,泥土鬆軟,踩在腳底才是真正踩著大地。田裡青菜每季變換菜色,身為農家女兒的我當然慚愧,季節不分,什麼時候該種什麼菜永遠弄不清楚。而二哥不然,他退休後重心在這塊地。今天回來看到的是高麗菜,咦,上次不是菠菜嗎?下次回來種的是花椰菜,喔,青江菜都吃光了。蒜苗、芹菜、小白菜、四季豆、蘿蔔輪番上陣;紅蘿蔔、芋頭,任何想得到的二哥都有辦法讓他長在那塊田地上。
最妙的是他知道姊妹們愛吃什麼,可以有非常絕妙的方法保留到我們姊妹從遠方歸來還能吃到。譬如芋頭已經非挖出來不可,他便成堆整理好埋在沙裡,等待饕客回來,地瓜也一樣,待我們回來尚未開口,二嫂已然煮好了。
這畝地的四周種滿鮮花與水果:石榴花、素心蘭、茶花、牡丹、玫瑰、茉莉、九重葛、薔薇、百合………任何時候拜訪二哥的桃花源,總有盡情的花意迎著你,真是花枝招展。
水果呢,木瓜、柳丁、蕃茄、百香果、芭樂也長得碩肥。我們上過二哥的當,一顆木瓜大到六斤重,任人都想吃它一口,二哥說:「一人帶一顆回台北吧!」好主意,當然帶!四個姊妹光是木瓜淨重廿四斤,別說還有蚵仔、麵線等;台灣同胞都這樣,管他超重,帶了再說。結果回到台北累得像條牛。再回來提及此事,二哥竟然笑得很燦爛:故意整你們的。
二哥每天清晨必到這塊地澆菜,邊澆菜邊欣賞清晨的景色,遠處飄來部隊阿兵哥可能是升旗時唱的國歌,二哥會邊挑水邊唱國歌,他說那是每天美好的開始,能唱國歌感覺很幸福;真有遠見,後來領導者從振興之旅回來,不也提倡唱國歌可以振興經濟!
二哥退休得很早,在金寧鄉公所當了兩年秘書,資歷一到他便申請退休,他說:「有當過就好,把機會讓給年輕人。」我罵他傻,才五十郎噹就過起陶淵明的日子,他是真正退隱山林,不帶走一片雲彩,還說退休後,週休七日,月領四、五萬元,可以了!楊老先生真是豁達。
二哥一輩子都是幸運兒,兄弟姊妹八人,雙親重男輕女,他在三位姊姊之後出生,所以卡位卡得好。在長輩「寵愛」下成長,或可說是溺愛,因此他個性任性、有主見,不易受他人影響。
我們是一群「老」兄弟姊妹,可是我們相處的模式非常令人著迷,例如:二哥開車載著姊妹四人,再擠個二嫂,沿著慈湖的路,我們會把車窗打開,然後唱歌唱很大聲。慈湖路上的風,慈湖路上的雲,慈湖路上的行人,通通聽到了,感染了我們的快樂。我們經常唱「楊老先生有塊地」,唱到詞窮,就唱生日快樂。
意料外的事經常發生在我們週邊,例如:已經快吃晚餐了,我說:「二哥,我們來集資買樂透!」(當然不是集資買SOGO禮券),二哥」躺在沙發上懶洋洋:「鑰匙在那,你自己開車去。」三姊翻黃曆:「不得了,今天有喜神、財神,東南方是吉向。」趕緊,五分鐘全部在車上集合好了。你知道嗎?我大姊可七十三歲了,行動健步如飛,所有數字由我負責猜測,因為我吹牛經常會中獎,於是亂猜一通。一路上從金城唱著歌,吹著口哨回到湖下,熬到八點半,心臟差點停掉,一組中四個字、一組中三個字,完全沒重複,若合併到一組,晚上到天亮不都別想睡?
幸好只中2900元,這樣運氣才不會一次用光,下回再繼續努力,樂觀的人永遠正向思考。
楊老先生對我們姊妹情深,有一間房叫「姑姑房」,那是「姑姑們」專用的,別人不可越雷池一步。我們家姑姑盛產,現在新時代家庭,哪來四個姑姑,因而也是值得大書特書。更讓二哥心悅誠服的是四姊妹從不服老,更不自認長得醜,更快樂自以為長得可以,哈,人生本該如此,二哥只能自嘆弗如!
楊老先生的客廳異常溫暖、繁華,我們一回娘家,客廳終日震天價響,好似菜市場,想唱歌即唱,想跳舞即跳;嗓們都大,常常爭先恐後,老先生是不疾不徐,偶爾丟一兩句話、潑潑冷水,亦令人噴飯!
這溫暖的客廳亦經常高朋滿座,舉凡我的、三哥的、弟弟的同學或朋友亦都是二哥的朋友,經常二嫂讓諸親友酒足飯飽後的餘興節目是:走!到菜園參觀楊老先生那塊地。那是一塊融合親情、友情、以及對人生看得透徹的一塊地,它可讓人心情愉悅,忘掉煩惱,像楊老先生一樣,與世無爭。
另註:楊老先生另外有塊地,充滿生命力,裡面豢著牛、馬、羊、雞、鵝、鴨、兔,不知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總之,令人敬佩啊,楊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