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個島嶼住住》 「落米」龍眼與西瓜皮
昨天到後浦我經常光臨的那家水果行,記起女兒近來看到島上結實纍纍的龍眼樹,就吵著要吃龍眼,因此打算買一些給他吃。
水果在金門並不便宜,龍眼也不例外。連著枝枒的龍眼,大約是兩個便當的價格呢。我轉身看到一些「落米」的龍眼,一斤只要三十。
所謂的「落米」,就是一顆顆已經從龍眼枝上「脫離」下來的獨立個體。這讓我想起了我的阿嬤。
我的阿嬤是我這輩子最重要也最懷念的人。媽媽忙著作生意,因此有大半的童年,都是阿嬤照顧我。阿嬤是澎湖馬公東甲人,說真確一點,東甲是他養父母的家,阿嬤自幼就是養女,按照道理,她應該是童養媳,可是為了一些我從小常發問卻老記不住的原因,我阿嬤並沒有嫁給那人。「陳」是夫姓,「王」是養父的姓,活到這麼大,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竟不知道阿嬤原本的姓氏!?
阿嬤生活儉省,累積許多人生智慧。自我年幼,就是他的小跟班。「接近中午」的上午,菜市場人潮退去,我祖孫倆才開始採買。其實阿嬤清晨四點多就起床忙碌了,怎麼會拖到這麼晚才上市場?阿嬤的論調是:到了中午市場休市前,任何東西都會算便宜些。另一個身體力行的道理是:貨比三家。
於是,只見我們祖孫倆在菜市場裏繞來繞去,問了二三家,買兩條蘿蔔;再問一二家,買一把青菜。如此這般,一天的菜錢只要幾十元,且練就我一身好體力與耐力。此外,阿嬤從來不買挑好的螺螄(珠螺),他只買帶殼的,他說:自己煮、自己挑的(拿針把螺肉挖出來)比較新鮮衛生。其實阿嬤不太愛吃海鮮,也不吃螺螄,他買螺螄完全是為了挑給我吃,如此厚功(費功),讓我從小的心靈充盈了被愛的幸福!
相對於帶殼的螺螄,我們家的龍眼、荔枝,幾乎都買「落米」的。阿嬤的理論是:落米的不但省下枝枒的重量,而且價格更便宜!只要認真地挑選即可。於是從小我就跟著阿嬤一顆顆挑那落米的果實——先看看果蒂有沒有破?有沒有蟲?再輕輕捏一捏,有沒有水跑出來?好的,接下來就通過祖孫的國際認證了。
並不是買不起,而是肯定阿嬤的哲學。看著水果店的「落米」龍眼,想起了阿嬤,決定效法她(反正金門沒人認識我,而且我從小被訓練出超厚的臉皮)。
再請店員幫我挑一個小玉西瓜,貴一點的沒關係,但一定要甜且多水。
回家切開西瓜,現在的台灣水果品種改良的又兇又詭異。小玉切開來不是黃色,而是橘色;外觀看起來像紅龍品種的西瓜,果肉也從預期的紅色變成橘色!我記得以前這種橘色果肉的瓜果只有一種,就是澎湖獨有的「嘉寶瓜」,橢圓形的外觀,鮮橘色果肉,剛嫁到澎湖的三舅媽直說好奇怪,她不敢吃。
小時候吃西瓜,總啃得特別乾淨,直到剩下白白的一薄層果皮才罷休。每當吃著果皮比較脆嫩的西瓜(小玉、嘉寶瓜可,大西瓜不行),阿嬤會再三提醒我:「不要吃得太乾淨,留給阿嬤做醬瓜。」我才意猶未盡、依依不捨地留下一些些有顏色的果肉。(想體會身為一隻蟲的快樂,吃西瓜一定要用啃的!頭從左至右,再由右至左!喀喀喀,好過癮!)
阿嬤的醬瓜不是醃很久的那種,而是當天即可上桌的涼拌菜。她切掉果皮,留下白色的部份,再切成細長狀(像現代的細薯條般大小),然後加入一些鹽巴、味精(這已成歷史)、醬油、糖,拌一拌,很快就入味了。吃起來又脆又清香,而且是自家才有的私房菜(當然「私」房,全都是自家人啃過的果皮)。
一邊切著西瓜,一邊懷念我的阿嬤,於是我決定也學她製作涼拌醬瓜。只是少了味精、糖,多了永春老醋。醋倒得太多了,不過想到這些醋是媽媽獨自從大陸扛回來的,就不忍把它倒掉。
義美炒飯、昨天剩下的芥菜雞湯、阿嬤的私房菜、落米龍眼,再加上一個今年買過最甜的西瓜,組成今晚莫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