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劍飄零
少年又問:「那客棧必有什麼蹊竅?」陸虛白道:「客棧上下二樓,共有十三具屍體,皆是一劍封喉而死,死者共十一男二女,包括掌櫃夫妻和他的小女兒,他們是抱在一起的,還有二名夥計,其餘都是一般商賈和白面書生。」
少年疑惑問道:「這就怪了,怎會與威盛鑣局扯在一起?還有那頭大貓,難道和這姑娘有關?」陸虛白道:「我一路上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威盛鑣局怎會接這趟鑣?誰又會來劫這種東西?除非這小姑娘醒來,問問她或能知個本末首尾。只是小弟才疏學淺,對此毒物一無所悉,恐難幫上少俠什麼忙。」
少年說道:「無妨,我自想辦法就是。」其實心中也無把握。陸虛白道:「那就一切拜託了。我等既已誤人所託,留在此是非之地,恐有不測之憂。敵暗我明,還請少俠保重,我等先行告別,他日有緣,必能再會。」少年說道:「陸兄也請善自珍攝。」便目送陸虛白一干人等辭行而別,兀自立在柳蔭下,仔細端凝眼下的少女。但見這少女一身純白錦紋妝束,頭梳低髻,上簪一金鳳,腰間垂繐,繫一白玉環,眉如新月,纖指如蔥,說不盡的窈窕綺態。少年凝視良久,怦然心動,不禁有出神之想,想到書中「知慕少艾」等等話語,臉不禁通紅了起來。
忽然背後有人叫道:「小浪子,久等了。啊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一年不見,你又長高了。」來者正是靈隱寺的方丈覺岸禪師,他手持一木魚,正化緣報曉歸來。少年略帶羞澀,轉過身來,一把抱住和尚:「大師,我可想煞你了。」
和尚見他神色不對,說道:「哦你說謊,說謊的人才臉紅。」少年暗自叫苦,和尚逗著他笑道:「小浪子,是不是老神仙又苦毒你了!」少年答道:「不是,師父這回要我跟隨大師參習佛典,以一年為期,不過,不能跟您學工夫。」和尚道:「老神仙這回總算通情,他自己枯槎浮海也就罷了,總不能一輩子把你關在海上是吧!」兩人略敘別後相思之情後,少年就將剛才所發生的事,和盤托出。
和尚道:「不想崆峒派竟淪落一至於斯!」和尚想了一會,向著對面山上隱隱發語。和尚內力修為深厚,少年聽得出他正以腹語,隔空傳音,呼喚弟子下山來收拾,又交代弟子道:「貨物乃莆田黃石巷威盛鑣局所有,當歸其附近牙行處置之;湖濱往生者,書一木牌『崆峒第四十九代掌門大杜擎峰葬於此』,『大』字小書,擇精舍後方幽靜處埋之;貓葬其旁,題曰『靈貓』。俱毋起墳。」
少年聽罷,說道:「大師,何不將陸擎峰燒骨化灰就罷了,還讓他佔著青山一隅,豈非太便宜了他?」和尚聞言,又驚又喜,謔道:「小浪子,你怎偷聽我說話?」 少年道:「怎說我偷聽?偷者,不告而取也。耳朵本無蓋子,如何拴緊?雨自己落在海上,能說海偷了它嗎?大師事先既未告知,這會卻說我偷聽,這才是栽贓嫁禍吧!」和尚道:「呵呵,老衲就是喜歡和你開開小玩笑。小浪子,你武功已非泛泛,不過,得饒人處且饒人,你說是不是?」少年急道:「是是,這姑娘怎麼辦?」 和尚大笑,說道:「我還以為你要忍到什麼時候呢!放心。你師父這次安心放你出來,無非要你多見見世面,你揹著小姑娘,咱們現下就走吧。」
少年問道:「去何處?尋何人?」和尚道:「其山無名,其人好自名。道里遠近不知,若以四成輕功行進,約一個時辰可到,行吧?」少年道:「難不倒。」少年揹起姑娘,但覺其柔若無骨,淡淡幽香,又恐蠢爾意動,連忙收心閉氣,追上了覺岸和尚。沿路平岡長阜,急流亂石,莫不可愛可玩,十足讓人心目曠然。
二
少年長年棲息於海中孤島,除了師父嚴厲的訓晦,少與人接觸。十歲起,師父才不定時差遣他自駕著孤蓬,往返杭州、泉州、普陀等幾個港口,只給他一張海圖,教他一些指南定針的知識,便要他自行出海,去見一些人,辦一些事,事成之後,便又匆匆返航。覺岸和尚自和他一見投緣,無話不談,很想多與他相處些個,便略施小計,把杭城各式知名的甜點如蜜糕、麝香糖、十色糖等等,一股腦兒要小浪子帶給老神仙嚐。沒想到老神仙果然中計,吃了點甜頭上了癮,想解解饞時,便不得不派小浪子到杭州來了。覺岸又想:「黃魯直有詩『遠寄蔗霜知有味,勝於崔浩水晶鹽。』他老神仙能煎鹽,一物剋一物,我就不能自己熬糖霜嗎?」沒想到機心一出,弄巧反成拙,覺岸費盡心力自熬的糖霜,正因掩飾不住手上的勁道,讓老神仙一嚐便嚐出了端倪,老神仙把徒兒足足關了一年,不許出海,便是為此。
個中關節,小浪子可說全然不曉,心下只想道,此番出門,就遇到了這麼多事,能與覺岸和尚結伴而遊,自是求之不得,倘能因此多長些見識,將來說給師父解解悶,也是甚好,便又向覺岸問道:「大師剛才為何稱那貓為『靈貓』?」
覺岸道:「那貓體大異於家貓,尾部有黑白環紋,雲貴一帶人家,又稱之為『香貓』或『大貍』,若是雄的,遇特殊情況,便發出特別之香氣。五年前,老衲行腳於滇黔之間,每當深夜寂寂,便常聞見此種香氣。香貓有個特性,便是一雌一雄,結為夫婦,婦唱夫隨,永不分離。」
「這麼說來,那一隻雌的,早已遭毒手了。」
「大抵是如此。這位姑娘,若是那隻貓的主人,那她必定來自滇黔一帶。小浪子,你不覺奇怪,她這種荳蔻年華,怎會妝扮得如此樸素,連花也不戴?」
「這倒是沒注意。」小浪子愈說,愈覺得不像出之於己口,忙拿其他的事情遮掩,問道:「『西山四史』可是四兄弟嗎?」
「不,他們都是松江府華亭縣蔡家村人,史閣老殉國之後,才改了姓氏,練就了一身神偷絕技,專偷大內的文房四寶,傳寫忠臣烈士、遺民志節的事蹟。這『西山』就是『夷齊在西山,義不食周粟』的『西山』。可惜武功略差了些,要不然韃子小皇帝還睡得好覺嗎!」
「那文文山之硯,確有其事了?」
「有是事,的有是事。老和尚我有幸見過一面,那是一塊長形橢圓狀的端溪硯石,上有篆字 刻『玉帶生』三字,還有些銘文,也都是篆字,我是看不懂的,據傳硯石現已埋在史閣老的衣冠塚中,也算適得其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