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放下
當春天正用它忽冷忽熱,又難以捉摸的腳步,蒞臨大地時,他的心卻被不解的友情,糾葛成一團比春雨還淅淅瀝瀝的難受。
那糾葛的心,彷彿被空氣中佈滿的水氣浸漬得痛苦難捱,氣氛更在凝重中誇示成一種虛脫般的空茫,他不怨春,春與心事何干?是心作祟吧!他也只能這樣告訴自己,否則他將如何把那顆心,在極度痛苦時,安頓到一個可以不再難受的所在。
天哪!何處才是心之所歸呢?被莫名的情緒擊碎的心將如何修補。而心豈是能用補的呢?
此刻的他,連打開心窗面對自己的勇氣都沒有。每當想要一逕撇開不快樂的自己時,反倒讓惡劣的心情,瞬間變成一種無法誠實面對自己的混淆狀態。
他神情木然的站在窗內,看屋外時急時淅的綿綿春雨,眼神黯然的從眼瞳中流露出一絲嘆息的灰燼;那空氣被凝聚得越來越有料峭的深深寒意。
冷冽的心事,浮現出幾欲崩潰的前兆。
多情總是痛苦。他喃喃自語的告訴自己:你不是再三說過,所有的付出都甘心、所有的思念也都一往情深。既然想愛、要愛,無如默默承受那悲劇性的心傷神挫。
那是一種怎樣的友情呢?難道那裡頭滲含著難以理解的,可能的些許愛情嗎?
春雨就是不斷。
他不曉得該如何斬斷那令他心傷的情誼;是的,他千真萬確的了然,依舊是多情惹出來的痛。
都已是幾歲人了,怎還在情感的漩渦裡不停暈厥轉個不停呢?這種現象是這一生中第幾回了呀?
總是一廂情願不停的付出真心真情,到頭來又是一場自我傷害。你拿友情當回事,可別人拿不拿友情當心中事;他如何想?要如何做?你又哪能明白他內心。
放下心想,也或許他正是那種把愛放在心裡面,不善表白的人。
這算不算是另一種殉情?一種拿心去做真確賭注的解剖呢?
既然再三強調,情是甘心付出,心是甘願呈現;他卻在不自覺裡,感到一股酸楚從心中暗處竄昇起來,眼淚如同宿醉時的胸口,一發不可收拾的奔放出來。
折磨的心呀!
他以傷痛的心情凝視窗外暗夜的微光,那不成型的屋宇倒影,投射在他桌上零亂的書籍、筆、杯,那畫面正幽幽的滴者他心的淚水;有的卻幻化成混沌的光。
一種醺然莫名的哀愁,讓他迷惘的不是友誼獲得的慾望,而是獲得本身的不牢靠;對他而言,他不過像隻全然不知外面是怎樣惡質的世界那雛鳥般,逕行自以為情深義重的四處飛揚。
他顯得有些天真過頭。
對他來說,友情簡直像是一道難以破解的謎題;兩人交往在互相傾慕的狀態下,彼此是否會在對方身上獲得怎樣一種形式的利益或償報?豈能事先估算或預設?
錯了,錯了,一切全錯了!他始終不懂,和一般人一樣,照人間方式,使用友情交往法則,以淡淡之交的演繹法,來解答關於他和對方的友誼,為什麼從五個月前那種生死至交的你儂我儂,跌宕到默契不用,彼此的思念不再,當初朝夕相處的種種豪情氣慨和滿心喜悅,柔情相待,全都在某些偶發的小事件中煙消雲散。
他的心則越行越遠。
兩個人的友誼,難道沒有愛的奧義嗎?莫非他們的友情,真是緣淺情薄?
三島由紀夫在他的作品中曾說:「在愛的深處是否流動著完全類似的熱望?這種熱望,是否驅使人把極度不可能變成可能?而導致的叛離?也就是既然相愛,不能成為相似,那麼其心理是否存著叛離?有助於增長媚態的觀念。而且更可悲的是,相似往往在剎那的幻象中,即告破滅。」他又說:「因此,在不知不覺中,透過彼此的存在,而挖掘自己的另一面。如果沒有對象,另一面是否會飛逝無蹤。」
空虛失落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但那友誼的優越感,仍時刻成為他難以抗拒的誘惑力。一份深情又精緻的愛,從秋天到春天,短暫得讓人根本還來不及回味,便成僅存單一的憧憬。
孤獨感霎時籠罩過來,那是充滿對方情誼的孤獨,是多情在束縛他之後的孤獨。
玻璃窗上橫溢的春雨,幾近知己般的陪他一起融合、一起擴散。
迷戀友情,算是一種高尚的愛,一種美麗的象徵。
他的心隱翳成隨時可能被擊碎的傷痛,他想放棄,他想從老天捉弄人的不解中,抽身卻離這個難理難解的感情世界;他的內心顯現得有些疲憊,隔著時空,友情的存在竟被自己的多情抽象化。
如何安頓那顆糾葛不休的心呢?
小飛俠彼得潘說:「活著才是最刺激的冒險。」這話的意,當然指陳人的世界本來即充滿著多樣性的好、壞,困阨、憧憬,單是好或單是壞,都無法顯出這個世界複雜中的可行性;工作如此、環境如此、人心如此、友情更是如此。這種奇妙的人性多樣狀態,正是維繫人朝著具有冒險性的生命前進的動力。
是的,對待生命的態度,與其傻傯的等待希望降臨,何不揚起嘴角,笑笑的看待變化無窮的人心和人性,或者直接把心中話全盤托出來解決;思索著原本單純的友情,究竟為什麼會因為一些言語、一些動作造成的小摩擦,忽然在不言不語裡,莫名其妙,沒有特定理由,便無端拉長彼此鴻溝似的距離;或愛情的感覺隨著個人的生活習性、想法、愛好,搖擺成不定性的情愫時,何妨先把心暫時放下。
「放下」可以使人的心清明,使人在不必摻雜任何念頭或慾望中,得到解放。惡言相向或逃離都不是良方佳策。終究還是無法逃開心的範疇。
的確,沒有一個人是為別人而生,為別人而活的,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擔子,需要他去挑,需要他放下。是而,對待沮喪和所有的不如意,唯有放下,還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