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的國中英文老師說：「學會英文，你就會五種語言。」他算著，族語、國語、台語、日語、英文，真是了不起。

有人問他，你叫什麼名字，他說：「巴蘇亞。」

「巴蘇亞，那是什麼？」

他意會了，改口說：「張全嘉。」

「阿嘉。」那個人開心地稱呼。

二

國中畢業後，他與父親到城市工作，住在天橋下的貨櫃屋。他們夜夜在空地升火、喝酒、唱歌跳舞，那時他覺得這裡比族裡還好玩。然在二十歲時，他希望自己從未經歷此愜意。

住在這裡，不是天堂，是折磨。

他去找工作，穿著西裝，想當白領階級，可是漢人主管一看到他就說：「誰讓你來應徵？怎麼會找你？」主管看著履歷表，「原來沒有註明是原住民。」他還沒坐下就被請離公司。此後，他記得寫上自己的身份，結果毫無下落，他試著不寫，果然被通知面試，一去，又被請離。他不明白那兒錯了？是原住民的身份讓他處處碰壁，還是國中畢業的學歷使然？

他遇到平地原住民的老師，他問：「為什麼找不到工作？」

他說：「這裡是漢人的世界，我們的，在山上。」

「為什麼你能在平地當老師？」

「因為我長得不像原住民，因為我隱藏原住民的身份，因為我說話沒有口音，因為我不會說族語。」

三

他放棄當白領階級，他大概知道原因何在，因為他皮膚黑、輪廓深、會說族語、說話有口音。

他與父親一同打零工，或是搬水泥，或是清掃大樓，做了三天，領了三千，接著無業好一陣子。

外頭又升火，小孩們歡欣舞頌，他看著，覺得悲，心頭一悶，只能喝酒解愁，一杯又一杯，進入雲霄，與祖靈天神會通。

他醉得與路人打架，進了警局，迨酒醒，與他衝突那個人的家屬咒罵：「番仔，就是愛喝酒，難怪沒工作，我兒子是寶貝，書讀得好，有前途，要是受傷，你拿什麼賠，滾回山上，去種菜，不要污染這裡！」

他想賞他們一拳，但被阻止，武的不行便使文的，他大吼：「這是我的土地！」

四

他回到部落參加祭典，他的家族是勇猛戰士，受到眾人尊崇。

他望著星空，那才是真正的天，這才是真正的他，但是現實逼他必須回到貨櫃屋，看著天橋上的轎車頭燈閃耀的假星星，用虛偽的自我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