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學佛許久，已打算出家，但年前之事讓她只能當個虔誠的在家居士。那時她與家人談妥，父母、丈夫、孩子全部同意她落髮為尼，她原以為獲得成全，但一踏入佛寺，父母與丈夫瘋了般地阻止，他們哭吼，以死要脅，強迫她離開。她不知人的承諾能反悔的如此之快，她對家人灰心，於是獨居山中舊屋。家人亦怪譎，她不出家，反而炫耀她的清淨修行，四處張揚家中出了位活菩薩。

二

這日她如往常，做早課，煮齋菜，到屋後的小田種菜，她在整理雜草時看到矮樹叢裡有人，她才想看清楚，他已衝出來持槍押她進屋。她很害怕，突然而來的事讓她驚慌失措。他勒她抵在窗邊打探。她的恐懼原本應該加深，不過當看到他的手在發抖且眼神無助，她發現了這個孩子的軟弱。

她思索該是等待救兵到來捉走這個壞人以繼續她的修行？還是不顧性命地開導他，讓他自首，走回正道？亦或什麼都不做，讓命運決定一切？

此時他發現警察身影，他深抵槍口，要她不可妄動。她又開始緊張。這一幕雖常在電視上見得，但真正發生時，實是駭人。演員有勇氣抗拒威脅是因為他們不會真正死亡，若她如戲子所演而做，傷，是真正的傷，死，是真正的死，這份真實感讓她不得不害怕。

「不准動。」他低聲命令，口音雖然如魔，但只是紙老虎，若他真的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早就有所動作。她看穿這一點。

警察逐戶查問，越來越近，他自知躲不掉。他將她勒的更緊、搶抵得更沉。她無意識地抬頭，正好對向他的雙眸：他的眼球邊側矇矓了一片淚，眼末、嘴角都在顫抖。真只是個孩子，她這麼想。

「躲到佛桌下。」她說。

「想害我！」他以為是陷阱，要讓他甕中捉鱉。

「我不會騙你，相信我，如果我叫警察捉你，就一槍打死我。」

眼看無計可施，他只好聽從。他以搶指著她，退後縮身進入佛桌。

佛祖之臺用大布蓋著，底下是空的，大布厚重，不透光，四面垂地，僅有空隙能窺看。

他聽到開門聲，警察說話了：「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他是誰？」她說。

「搶劫犯，逃了一天，還沒捉到。」警察伸頭探索屋子，客廳只有佛桌，佛祖端立其上，前方檀煙輕緩，一側的兩個房間只有單床、衣櫃、佛經、書桌，後方的廚房、浴室、陽台狹小，看來沒有藏人。警察說：「他有槍，要小心。」

她禮貌地道謝送走他們，她拿起掃帚假裝清理，迨他們走遠，她返屋鎖門，喚他出來。

三

「餓嗎？」她問。他沒有回答。她看他不應，便動手弄了，她將剩餘的素菜加熱給他，他在佛祖旁邊的小桌吃著。

她進房間，「要不要換衣服？我兒子跟你差不多，留了一些在這裡，你看喜歡那一件。」她拎著衣褲到他面前。

「這樣就好。」

「換一下，把昨天的霉運去掉。」

他感覺不對，怒地以槍指她，「為什麼要我換！是不是想害我！」

「只是換衣服而已。」

「妳要什麼！錢嗎！誰告訴妳！我藏起來，沒人找得到！」

她心想，要讓人相信自己真是困難。

四

正午時，她在他的監視下煮午餐，是湯麵，她準備一大碗給他。

她已不在乎槍會否突然走火斃了她，當她決定不讓警察帶走他時，她已知要承擔一切後果，如今只是別招惹槍口。

他不小心地吃著，湯灑了衣服，她指向一旁，「那裡有乾淨的。」

他想換，可是身體未洗，換與不換沒有差別，他想洗澡，但是這個女人怎麼辦？權衡之後他要了毛巾在廚房流理台擦身子。

她取過他換下的衣褲，拿進浴室用手洗。

她為何這麼做？是因為母子之愛嗎？由於久未見到兒子，如今看到一個與他年紀、體型相仿的，便假裝他是他？可是他有槍，且氣質與書生兒子差太多，若要轉移，實有困難。她想起他的眼神，她知道原因了，是他的無助雙眼燃起她的慈悲。她要他真正面對自己的困境，做錯事誠心認錯，真心接受處罰，不過要用什麼方法？說理，他不會聽，她連自己的家人都改變不了，又怎能說服這個陌生小孩。不用語言，她不知還有什麼方法。

他看她用手洗他的衣服，覺得這個女人有問題，平白無故為人付出。說到付出，他想起父母，他們現在如何？過的好嗎？想到這兒，他使不上力地笑了，他們應是在警方包圍下活著。一件普通的事在特別的情緒下想起會擁有更多激情。他懊悔，覺得自己錯了，害苦父母，辜負深愛著他的情人。他就近找電話自首。他離開時，她正在晾他的衣服，她從院子看到他低頭進入警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