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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寮殘堡秋風裡

發布日期:
作者: 洪明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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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和戰爭的距離是近或是遠?沒打過仗,上過戰場,那橫屍遍野的慘烈、刀槍肉搏的無情,隔著圖書和影片向我述說著人性底層的幽黯。但,生在戰地,隆隆的砲聲陪著成長,兵馬倥傯的年代盡是軍人、口令、演習、武器、鐵絲網、碉堡等所建構的森嚴氣象。島嶼的身分是砲靶也是堡壘,戰雲環伺,備戰的日子是貧苦的,生活是緊張不安的。

那和平的亮光,始終是這島嶼子民引領企盼的。

這孤懸大陸東南海隅的蕞爾小島古稱「仙洲」,自古是避亂者的桃源地。翻開史誌,起自晉代,時五胡亂華,中原多事,六姓義民逃居來此。而後各朝代來島開墾,生聚日多。地處邊陲,應可遠離戰禍,但仍舊無法倖免那土匪海盜倭寇接二連三的騷擾。鄭成功據守以後,島嶼也陷在鄭、清兩軍爭戰中。到了民國,抗日戰爭期間,日軍的鐵蹄也曾加以蹂躪,掀起了離鄉落番的逃難潮。在國共內戰時,腥風血雨又橫掃著島的上空。1949年的古寧頭戰役,開啟了海峽兩岸分治對峙的局面。島嶼成了戰地,大大小小的戰役相繼隨來,1954年的九三砲戰、1958年的八二三炮戰,轟隆轟隆的砲彈漫天而來,瘡痍血淚舖地而起。緊接而來的「單打雙不打」,那是島上夜晚的悲歌,黑暗的夢魘。

十年去了,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乃至半世紀的歲月倏忽也過去了。時空變異,解嚴了,兩岸小三通了,往昔應運戰爭的諸多工事褪了顏色,廢棄了,靜靜低徊著曾經澎湃過波瀾過的生命過往。碉堡,就是如此命運。

去年秋,和明燦在南山林道一段時日後,來到了位於西浦頭和東坑之間的長寮重劃區。規劃之後,土路和溝渠交錯,雜樹林退縮在西邊土丘上,讓出一大片平坦地,一條新栽著白千層的石板路東西橫貫。赤黃的泥土上石礫點點,枯黃的野草在風中搖擺,部隊撤走了,武器搬離了,軍歌聲遠了,幾座營舍崗哨和碉堡兀立,一幅蕭索景象。

2002年「金門碉堡藝術季」在島上如火如荼展開著,這兒也是展場之一。海內外藝術家和學校的學童在這些棄置的軍事設施上,透過裝置的手法,藉以訴求「遠離戰爭,走向和平」的渴望,除此之外,也要藉著活動去展現島嶼文化,觀光等新的動力。我不知何事耽擱,不能躬逢其盛,遲遲在去年的秋風裡來到這裡。

未到西浦頭,石板路就引導彎轉。映入眼簾,寥寥幾座碉堡在前。這些碉堡都懸在受著風雨侵蝕的土堆上,突出地表,猶如大地上的孤島。這些孤島原本應該是和那土丘連在一起的,後來周圍的泥土被剷掉,就成了這座座孤立的樣子。

秋風颯颯,游移在這些突地而起的孤堡間,尋找寫生的題材。

首先進入畫紙的是一座機槍碉堡和一所崗哨,由西到東緩降的土堆將它們撐舉在兩端。碉堡在西,槍口向西,一些幼樹叢掩蔽著。門在後,門壁的基礎裸露在半空中,底下的泥土已被沖蝕崩塌,有著岌岌可危的驚險。堡體旁邊長著幾株木麻黃,樹雖小,卻也枝葉茂盛。另一端就是崗哨,哨口對著村子,哨體建築已頹圮,水泥板、石塊散落不成樣,幾許淒涼。

秋陽從我左前方照來,只照了部份的堡壘,眼睛直望的地方不受光,暗淡的色調讓人心生沉默。秋風在我和景物之間那片枯黃草地呼鳴,更讓人感到冷寂。在沉默和冷寂中,畫上那一大片枯燥的草,枯草地將碉堡土阜推遠了些,卻又添上荒蕪來。

西風不吹,少了蕭蕭的冷寂。也是秋陽亮照的另一午後,移身到西邊石板路旁,進行第二張寫生。將第一張畫紙上的主配角加以調換,原先當背景的另一座碉堡提前為主題,那西東走勢的土阜上的工事就退居為背景。

這座碉堡較小,地勢也較矮,槍口朝向村莊,留一個大大「ㄇ」字型的開口對著我。陽光照著,整座堡體和其下的土堆明亮清楚,但開口內處,由於洞口有樹阻擋,顯得暗黑而深邃。那洞口的樹,除了木麻黃外,還有樟樹和苦楝,都給了土黃色的碉堡和紅赤色的土堆一點翠綠。

坐在殘堡前,戰爭的魅影似乎不讓我閒著,不時喚起腦中那戰火交迫歲月裡的一些記憶——轟隆轟隆的槍炮響、防空洞裡的驚駭臉孔、中彈的殘破屋落、受傷人們的淒心哀嚎、砲擊亡死者的幽魂、那拄拐婦人的義肢………一幕幕兵燹的苦難傷痛,即使已經多年了,即使在這明朗的秋陽下,都讓我悸動。

當明燦和敏達老師以「島嶼容顏」為題,帶著寫生的作品赴邀到廈門集美大學展覽時,我隻身前往山丘下畫那嵌在山壁上的碉堡。山丘有十來多公尺,在這角落已被削成如險峻的崖壁,崖頂上光臘樹木成林,林木參天。整座山壁高聳如牆,壁面上道道雨水的蝕痕深刻,石礫大大小小畢露在外,鬆軟的土質有幾處坍毀有幾處欲墜。碉堡一半插入土中,一半懸空。仰望,碉堡像是戴著頭盔的魁梧古代戰士,堡上的草木如盔上彩羽,槍口像爍爍目鏡,小心翼翼地護衛這山崖。

陽光從山壁上的樹林灑了下來,背光,整面山壁是暗色調,我在側邊畫起。在這碉堡區已逗留一些時日了,心情也較平緩,就緩緩畫著。四周闃寂,獨自面對著碉堡,獨自品嚐著秋陽下那份靜。一對男女騎著機車來了,遊走在各碉堡一陣後,又匆匆跨上車離去。週遭一仍無聲。我起身走走,爬上一座雙層圓形殘堡,土塊石塊水泥塊七零八落的。望著依勢而下的村落,想要再遠眺更遠的海岸,群樹擋住了視線,但卻無法遮住心。我心如箭矢,穿雲層,越水域,落在海那端的大嶝島。那島和這島,曾是同一個縣屬,同樣土質田野,同樣的民居建築,同樣也有防空洞,同樣也有碉堡,同樣也曾是砲彈轟打的目標,同樣也有驚魂哀嚎,同樣也有生離死別,對於這樣相同的歷史命運,讓多次登島的我不勝感慨。

朗朗乾坤,戰端不起,該是多麼稱慶啊!步下土堆,內心的深處響起了這樣的心聲,但,自己知道這聲音是多麼的卑弱,也是多麼的深沉。

一星期很快過去了,秋陽又從山崖下灑下。天澤老師也來了。這次,畫一座背光的堡體。

土堆已被雨水沖刷成倒「V」字型了,一間崗哨高高就立在那尖尖的頂端,兩株幼小的相思樹依偎在旁。整座看起來也頗像一件長裙,那些雨水的蝕溝,宛如美麗的縐褶。這座是區域裡最高的,僅僅以一乾水溝和山壁相隔著。在尋覓一陣後,很滿意有著山壁為背景的角度,又是逆著光,自己很有信心嘗試來處理好這一景。但畫筆一下,內心嚇了,因為陽光直直刺進眼瞳,幾乎張不開。在黑暗中摸索,被景色約制了,竟畫得沉暗暗的,真是可惜。

接著去描繪那座較靠近村莊人家的碉堡,那是十一月初的事。這座碉堡築在磽确的紅礫土上,整座工事還保留原狀,低低矮矮的再加上那厚實的水泥牆體,顯得威武有力。前後各有一個槍口,對著村子的這面,視野遼闊,可控制一大片田野。後一面守著山丘,槍洞口前一片荒草雜木。碉堡四周匍匐許多藤類植物,一條一條地在坎坷的土地上紮根蔓延,給人艱辛的感覺。

艱辛的感覺穿透記憶,穿串出軍管時代戰地生活的大大小小片段:民防自衛隊、戰鬥村坑道、出入境許可證、登陸艇、汽機車燈塗漆、燈罩設置、夜晚宵禁、收音機相機管制………,種種情事像那些藤蔓條條在腦中交織縱橫,讓我再三咀嚼這些過往的滋味,再次追溯那「艱辛」的味道。

坐在默沉沉的礫土上,在來回的沉吟中,無奈中,已少了份激動。

眼前,碉堡樹木草叢藤蔓也靜默不語。又是個逆著光的角度,看到的碉堡和其旁的木麻黃是暗的,右邊茅草樹木無遮無擋,都沐浴在陽光下是亮的。這截然的暗和亮對立並置,恍若過去和現在交錯,又如慌亂和寧靜相映,一時有著迷眩。

畫完了這一張,拎起了簡單的背包跟著再到大嶝島,看學校,看民居,看標語,看海岸,看防空洞,看商場,看充斥的高粱酒和貢糖。僕僕風塵中,少了激動,多了感觸。

當「島嶼容顏」輾轉到漳州展覽時,我又獨自騎著機車來到重劃區的另一頭。這一區域的營房堡壘較低矮,有幾座曾被化裝展覽過,時過境遷後,那些殘破的木板等裝置材料風吹雨打後,有的悽慘落地,或是在半空中飄搖,不由得有著繁華事散的難過。

在這地帶畫了那座近似「L」形的碉堡。工事龐然而空盪,一個大大的洞口向西,一個向著南。堡頂上長出仙人掌,虆虆恣生。堡前一斑駁的解說牌,寫著張永和先生「一分為二」設計的理念。冬陽體恤,提供了美好的午後,溫暖著我。玩模型飛機的也來了。他說找了許多地方,這兒還算空曠,尚可讓飛機繞幾圈。我畫著圖,他玩著他的飛機。飛機在天上嗡嗡飛翔,怪嘈耳的。但,頓時,幸福滋生,只因忽然想到若果那是戰機臨空,還能如此承受美好優閒嗎?我為我這「杞人」感到好笑,卻也為心坎中有這份幸福而高興。

歲暮時分,揮別了長寮,行囊裡多了幾張畫稿,多了一份對往昔戰事的傷懷,也多帶著一份對和平的祈禱。然後,轉走廈門、泉州、石獅等地,在五光十色的霓虹中,在熙來攘往的人潮裡,移步換景,讓人不得不有些感歎:歲月就這麼流過,流過了往昔的愛恨情仇,流過了沉重無奈,流過了悲痛欷歔...。車流燈流人流在眼前漫過,有些寒風吹面,但內心熱切盪起了一些聲音:流走人的愚昧誤解吧!讓烽火盡熄,讓悲情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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