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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視一場不求勝的烏龍戰爭──八二三五十週年的感受與感懷

發布日期:
作者: 許丕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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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徹頭徹尾,貫穿全程二十年「八二三」砲戰參與者與倖存者,五十年後,回首砲戰伙伴們偉烈英勇的事蹟,內心無比的虔誠禮敬。對這場打得荒腔走板,虎頭鼠尾,如同兒戲莫名其妙的戰爭,也充滿強烈的厭惡、唾棄、憤恨與鄙視。內心的傷痛,曾隨二十年中累增一六二鄉親的犧牲,六三八人輕重傷,九千零五十三間毀損的民房翻動──其中包括舍弟的一隻手掌與寒舍的兩次落彈。

我曾經感嘆地吶喊,金門的災燹何其多,金門的鄉親何其苦,金門又何其無辜與不幸;民國三十四年日本鬼子才走,三十八年共軍就打過來,接連著的是大膽島與「九三」砲戰,才歇息不到四年,「八二三」一打就整整二十年。選擇金門這彈丸之島作為這場原先是大規模砲戰,到一個半月之後的「停火一週」、「停火兩週」,與「單打雙停」,變成完全不為「制敵」、不為「致勝」、不為打敗敵人的「假砲戰」把戲,我們看不出有什麼「戰略」著眼與「戰術」目的,只是把金門前後上百萬軍民寶貴的生命當兒戲,三不五時就死傷一些人──儘管包裹「傳單」的「砲宣彈」殺傷力不大,但直接命中仍然立見死傷。

「八二三」砲戰發生之前,台海的情勢就瀰漫著非常嚴峻的緊張氣氛,兩岸軍事當局都動作頻頻,只是「鴨子划水」,誰也不掀開底牌,一切在暗中積極進行,直到七月三十一日,蘇俄頭子赫魯雪夫到北京訪問,八月三日與毛澤東發表「聯合公報」,兩岸情勢急遽升高,八月六日我政府宣佈台澎金馬進入「緊急狀態」,全面實施宵禁及徹底執行夜間燈火管制。八月八日戰地司令官胡璉將軍遵先總統 蔣公指示,將正在金門參加暑期戰鬥訓練的「金門戰鬥營」學員二百餘人,與金門在台灣就讀大專院校的同學緊急撤離金門;十三日共軍米格十七進駐福州;十八日共軍砲群拉出陣地,在沙灘脫去砲衣進行操練;當晚在台灣熱烈展開活動的「金門農村服務隊」乘國防部特派專機返回金門。(金門中學師生組成,領隊訓導主任劉先疇,隊員有倪雪飛、唐昆明、張碧淑、顏華威、林桂卿等四十人);二十日先總統 蔣公蒞臨金門巡視,加強防務部署,對戰局詳加指示,當日返台;二十二日赴台參加暑期活動的趙水生、林福來等人由基隆乘「台生輪」順利返金(該輪在砲戰中被打成兩段);二十三日校長許乃珍、老師許水澤、楊忠敬、社會幹部洪淼祥、許羨昭、薛碧月、學生莊熊水等人在趕回金門途中,砲戰爆發,奉命暫靠澎湖避難。

八月二十三日黃昏六時三十分左右,對岸共軍自廈門、大小嶝、蓮河、圍頭等地,一口氣動用三百四十多門各型火砲,對面積僅一百五十平方公里的金門島群,作超級、密集、窒息式的毀滅性瘋狂濫射(前半小時似鎖定目標,以後就幾近濫射),短短兩個小時就打了四萬多發,第二天三萬六千多發,之後每天一萬到數萬發不等,意圖一舉有效壓制金門,摧毀金門生機,讓金門的軍民同胞陷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人間煉獄。所幸當局已有週全應變計畫,在冷靜、沉著、不浪費彈藥,儘可能減少傷亡,先求立於不敗之地。只是面對共軍這種有計畫、有規模、 有企圖、空前超大型的猛烈砲火壓制下,空中、海上形同封鎖,一時間,金門已確確實實成為「孤島」,在時空條件嚴重不利之下,這場砲戰對金門所造成的壓力、震撼與傷害也極為明顯。當時靠著「置之死地而後生」與「滅共保鄉」同仇敵愾的戰鬥意識,撐著高到頂點的民心與士氣,否則,很可能,不出三個月,金門就要面臨自行「癱瘓」的境地。因為:彈藥漸少、糧秣漸缺、醫療資源不繼、運補動能日減、武器維修與補充逐漸困難、通訊設施受損嚴重。正如當時身兼黨團書記長與支隊長的金防部副司令官兼政治部主任的柯遠芬將軍,在談話時有意無意、直接間接、明示暗示,斷斷續續所透露的警訊,如果情勢不能及時突破扭轉,恐怕隨時要作「最壞的打算」,依當時戰況顯示,要作突破與扭轉實在難之又難。

在危急險惡的當頭,指揮官的高度智慧主導了戰略規劃與戰術運用,在金門,實施「對敵打點」─只打重點目標,「誘敵打面」,空投、搶運,金門處處是誘敵的目標,運輸機來了就投,投了就走,等共軍瞄準好,已失去目標,空軍機群臨空巡邏,海軍艦隊外海巡弋,誘敵升空出海,於是空軍對打,海軍對轟,補給船團則實施「閃電」計畫,登陸艦、水陸戰車、漁船,在南海岸全線沙灘,連成搶運帶,目標太多,太散、縱伸太長,共軍火炮雖多,但打不勝打,結果是浪費的多,戰果有限。九月八日美國宣佈護航,十三日中美混合艦隊駛近金門,卻在三海里外停錨(當天我特地到後湖灘上東望,大海茫茫,不曾有美艦蹤影,軍歌有詞:「靠天吃飯要餓死,靠人打仗要失敗。」誠屬不假)。

九月二十七日,中秋,英勇參加國軍灘頭搶運的金門榜林民防隊呂主賜、呂主權小學弟及鄉親王天生壯烈殉難,許加勇、楊忠硯負傷,鄉親們無比的傷痛、悲憤與欽敬。

十月六日,砲戰的一個半月之後,共軍國防部長彭德懷經由新華社宣佈:「基於人道立場,對金門停止砲擊七天」。謝天謝地,這是黑暗期的「黃金時刻」,澎湖、左營、高雄,凡能動員的船艦,全部投入運補行列,似乎天佑金門,共軍的領導們又大發慈悲,於十二日宣佈再停火二週,這充裕的十四天讓金門經由危機、契機、轉機到生機,又是「活龍」一條。只是讓人一直迷惑不解地,竟然又宣佈「單打雙停」,而且一拖二十年,一時間當初登陸金門、擊潰金門、摧毀金門的戰爭目標消失了,換上的是不制敵、不求勝、不求打敗敵人,荒唐荒謬、荒誕不經、荒腔走板、不倫不類的「烏龍兒戲」,而被拿來當任意奪取生命財產的金門鄉親,所受的苦、所受的辱、所受的難、所受的害、所受的痛,要向誰訴、向誰討、向誰要,公道何在、天理何在。當年,那種天天「沒有明天」驚慌無助、無望的日子,砲彈出口,飛向何處,取誰性命,只有天知道,這就是金門鄉親的「宿命」?誰說的,誰定的,誰能給我們一個交代、一個答案、一個最起碼的公道。

「八二三」五十週年了,半個世紀,在時光是一小段,在人生卻是一大段,當年的參與者,升天的升天,作古的作古,倖存的張開眼睛,以敞開的胸懷,放眼週遭,放眼社會,放眼世界,驕傲的、自豪的,我們沒有被砲彈打敗、打潰、打殘、打死。慶幸的,我們的子弟,我們的後輩,當年在防空洞出生、成長,在砲火中爬行、生活的一群襁褓幼兒,根已深、幹已壯、枝已繁、葉已茂,人人已成人材、將材、英材,軍政產學,各有傑出成就,各執牛耳,各領風騷,棟樑之材已成,膺國家重任,捨我其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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