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好好計算金額比例，收集圖片、新聞稿。……」小偉揉了一下自己的黑眼圈，日漸繃緊的上衣短T尤其讓他不舒服，只有等電風扇的擺頭帶來一絲涼快之意。
小陳打斷小偉的碎碎念，指著第二頁說，「這裡，『總補助經費不得超過總經費50%，且補助上限為新臺幣100萬元整。』所以總共一次計畫是200萬元整？」
小偉點頭，也用筆指著上面的一條條約：「為避免廠商因計畫執行造成財務困難等影響，原則上所申請之自籌款部分應小於公司實收資本額。」
小陳突然有點皺眉頭，小聲碎念：「我再問一下合夥人。」
「好！我再提幾個重點，消耗性器材及原材料費這一個項目。
「主要的器材，包含切割機、冷凍庫、真空包裝機等，大概想要買什麼型號尺寸？
「這些點你在填妥後再傳給我。」
小偉又再翻一翻規定，心想這個部份佔經費總比率要低於20%，人事費不能高於50%，中間還有30%該怎麼調整就是一門藝術了。
小陳逐筆在表格旁留下記號。
小偉補充說，「你預計第一季要多賣幾包？
「這要計算你一隻羊能賣多少包肉，每包肉市斤（500g）價格多少，總共需要屠宰多少隻羊？
「這些要記帳，不能單憑抓感覺。
「超商店到店、網路通路，另外地方上漁會、農會超市可以少量上市，如果要做久點，要跟地方有牌有名的企業互相搭配。」
小偉繼續說著，「你這個計畫要配一位會計，要有執照的，你的企業社一定沒有，不然你去找承哥借，他有三間店同時在經營，有早餐、有午晚餐，包你一天開銷，他一定有門路幫你！
「你們企業社的勞工有沒有在加保？政府超在意這點。」
小陳聽了聽，覺得這個建議特別有道理，抬起頭回覆道：「嗯！我再聯繫合夥的夥伴們！」
「材料費那邊可以填羊肉嗎？
「一（市）斤寫三百元，一千至兩千斤？
「三十萬到六十萬？
「人員編三位，有要填學歷嗎？
「紅色字體是你自己標的還是原本表格就有？……」。
小陳越問越上癮，開始有點欲罷不能，反倒小偉的煩躁感逐漸增強。
在新羊舍的員工休息室消耗一段時光以後，兩人關於計畫的內容也有個七、八成共識了。
小偉說：「我回去把純文字介紹的部份盡力修改。你去弄清楚市場上其他同類型產品的數量、價值、區別性後，填入預定的空格中，計畫書看起來就大致成形了。剩下都是細節。」
小偉又補充說道：「沒通過也沒關係啦！學個經驗。不是什麼大錢。」想起了自己研究生時期開始學習處理紛雜的文書任務，結局總是壓限完成，久了就習慣了。
「弄得差不多了，好！帶你來看新買的種羊！看了別嚇到！」小陳關上燈，穿上雨靴，想帶著小偉爬上新羊舍二樓，進一步登高遠眺此處的農間風景。
小陳一邊移動，一邊講著兩年留澳打工的經驗，包含當初怎麼爭取加班機會，怎麼跑到賭場輸光光，回來以後領悟了自己一直在幫別人打工，什麼時候才可以真正享受人生。
小偉想要插嘴，提醒本次計畫的時限剩不到兩週，不過沒有什麼機會。（最終審查結果是未通過，原因甚多，主要是技術問題跟產品的後續影響沒有陳述，「這也不禁讓人鬆了一口氣。」小偉心裡難免有些慶幸）
新羊舍二樓用欄杆分隔了不同品種的肉羊，花三、五萬以上遠從臺灣本島購入的種羊享有獨處寬敞空間的優待。
小陳鬧著一隻成年羊玩，「這隻是波爾（品種名），花了我五萬元。」
「鷹勾鼻，褐色，努比亞山羊。
最後指著旁邊一隻碩大的黑羊說，
「老面孔吼！原本在舊羊舍，我把它移過來了，來作伴！
「新羊舍圈養的就不放出去玩。牠們的耳朵有打編號，變成可以追蹤源頭的羊肉，讚吧！
「現在牠們的排泄物直接透過地板網格的空隙落到一樓，二樓用水沖一沖很快就乾乾淨淨。
「一樓的羊屎跟泥巴的混和物，理論上要養蚯蚓再搭配母雞，臉書上面看過台灣其他人有在做同樣的事情，我現在也是要這樣處理，變成本縣第一品牌！」
原先……小偉還有點抗拒登樓。畢竟他瞥見泥濘與羊屎的混和體硬塊，這在沒有雨靴的情況下，總覺得不適合攀爬這一段「加料過」的樓梯。況且……羊隻的騷味一旦黏在身上是難以揮之而去的。一樓門頂的招牌字體太大，且紅字綠底不太讓人舒服。
唉……其實二樓的視野意外敞亮。遠望過去，左邊遠處背景有兩支電力發電的白色風車立柱，右邊遠處背景有舊廠區。
近距離看是阡陌縱橫的農地，這邊農地多沙地為主，營養較貧瘠，大概只能種植牧草、西瓜，好一點有紅土可以做一條根的契作。
仔細一瞧，使用鋼筋、鐵網築成的圍牆一排又一排，一圈又一圈，這樣的管理方式才能把羊群引導至牠們該去的地方。
小偉回顧手機記載的清單，本週需要閱讀的書籍名稱，外語檢定考試越來越靠近，現在又得要添加一項政府計畫書的書寫、潤筆。天啊！如果不是為了友誼，何苦呢？
原本應該要乖乖蹲在圖書館裏面趴著睡覺，隨手拿起一旁的當地報紙，翻一翻近期有沒有刊登自己的文章，畢竟每一篇文章都值幾百元稿費，長期累積絕對稱得上一項滿划算的小生意……。
「羊肉市場還沒有以酒糟飼料為特色的品牌，因為外地沒有像我們有幾乎免費的酒糟優勢來培養畜牧業，我們本地只有酒糟加上牛肉的組合，所以我們期待推出品牌後可以豐富本地飲食文化，進一步結合本地其他養羊戶，共同朝向大規模經營的方向前進！」小陳的語氣彷彿先知，似乎任何事情就該如此簡單明確！
每一次聽聞小陳滔滔不絕的解說，小偉終究無法理解，為什麼每一天做著同樣的工作，對著同樣的人、講著同樣的話，他還一直講得這麼開心、笑得這麼真誠。
「咩--！」小偉腦中又閃過一個身影，剛才那一隻跩跩的小羊好像一直沒有離開。
正要下樓的時候，小偉心中不禁想著，真正在經營羊舍的明明是小陳，不知道為什麼大學「純文組」畢業的自己，身上流露出更多商業市儈的氣息。每一個項目、每一個數字、每一個字句都要計算得清清楚楚。
告別羊舍約經過二十分鐘，小偉停在住家一旁的機車停車格，才猛然發現鞋帶沾滿許多黑色的刺針。
原來他在離開羊舍的時候，有幾隻小羊總纏在他身邊，白色、黑色、褐色、混色，當時看著牠們對陌生人沒什麼戒心，非常呆萌可愛，便隨口對小陳說：「這些是吃牛奶長大的吧？很親人啊。」（註：指因故需要人工餵奶的小羊）
小陳微笑回答：「是啊！」
總是明知故問：目的是為了得到期待中的肯定答覆之後，同時讓本日順利劃上句號。想像中的最後身影──太陽西下正是涼風暢爽的時候，拋下整天咩咩叫的小羊，狠摧一下油門，帥氣離開，頭也不回，一路揚長而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