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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的記憶

發布日期:
作者: 夏子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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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1997年,我曾於金門服役。退伍快三十年,趁自己還有點記憶,便將金門當兵的往事紀錄下來:
01.金馬獎
  當時新訓結束後抽中金馬獎,我在棉被裡哭了整晚。隔天起床發現,原來中了外島籤的弟兄昨晚都在哭,因為眼睛都很腫。
02.外掃區
  連隊在山外小鎮後方的深山。初到連隊,第一次去營區外圍打掃,一時尿急,便靠向一旁欄杆準備解放。後方忽然傳出喂喂喂的聲音,我愣一下,頭轉過來是某位學長。學長大叫「菜鳥仔,不要在那邊尿尿,找死啊!」「為甚麼?」「你往前撥開草叢看一下。」我照做,撥開草叢瞬間,嚇得後退兩步,差點跌倒。原來是三個沒有墓碑的墓,土上各插三炷香。後來我才知道,連上好幾個這種墓,每到固定時節,我們會開放讓民眾進來祭拜。
03.洗澡
  下達金門連隊是過年左右,金門真的很冷,冬天晚上幾乎只有十度上下。那時洗澡還是砍柴燒鍋爐才有熱水,但熱水量不足,所以按照梯次洗澡,當然菜鳥就會常洗冷水。剛開始洗的很難受,也會流鼻水,不過幾次後也就習慣了,學長說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反之,夏天洗冷水,就是很快活的事。
有個學長很不愛洗澡,他說他不會流汗,一周只洗一次,但他真的很臭,而且惹人厭,所以大家都遠離他,來這我才知道原來世上真有人不洗澡。
 每次放假,弟兄最開心的事就是去街上店家付費洗澡。那是店家自己的家用浴室,因為有浴缸,所以休假泡熱水澡真的舒服又快樂。
04.清朝的墓
 連上有個最大的地標,來自清朝的墓,在我們中山室外,遙遠前流傳下來聽說只是衣冠塚。但學長總愛跟菜鳥開玩笑,好好把這周圍打掃乾淨,祂晚上才不會來找你。不過我確實沒聽過跟這墓有關的奇幻事件就是了。
05.山外小鎮
 那是全島國軍比居民還多的年代,白天山外街道常人擠人,都是放假的阿兵哥。只要有可愛妹妹當店員的商店,一定客滿,阿兵哥都擠到店門外。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報告班長〞電影的劇情都是真的,一堆阿兵哥圍著可愛妹妹搶著搭訕聊天。
06.愛情青紅燈
 當兵就是一堆男人每天膩在一起做一堆無趣的事,無論多忙多累,說穿了就是無趣又無聊,像機器人一樣沒有靈魂。唯獨私人時間,才是活得像正常人,所以交筆友對我來說是最棒的消遣。那時沒有網路和手機,最時尚的交友刊物即是〝愛情青紅燈〞。女生在上面憑一張照片及數十字簡介,就能吸引大量關注。
 我好像交過五六個女性筆友,看著對方談論生活瑣事,就會對她有很多幻想。而我因身份關係,不能明確談論當兵內容,所以就聊聊自己興趣,及過去在台的生活。但我從沒想過返台時要約見面,因為我認定交筆友不過是暫時排遣寂寞的方式而已。要是現在,上面的人肯定百分之兩百是詐騙!
07.莒光日記本
 當過兵都知道,有意見不能說,沒意見才能說,這是保護自己的方式,平安混到退伍才是最高原則。剛開始我並不深知這道理,常在本子表達真實感受,如當兵無聊又無趣、好像在監獄、金門是荒島又冷又偏僻……等,結果我被連長罵「是不是過太爽才讓你有力氣抱怨!那麼愛抱怨,那就讓你過的更痛苦。」這時我才知道,原來這就是白目,那我學乖了,每周我都將報紙上NBA和大聯盟的賽事評論擷取一段,抄上本子。結果,還是被連長罵,說我當兵沒回憶,才寫這些沒營養的東西,叫我要寫當兵生活。但我早不是白目,沒理他,繼續抄報紙直到退伍。
08.草叢的住戶
  有次去旅部收發信件,傍晚騎腳踏車回連上。回程路過林間小徑,天色向晚,微風輕拂,夕陽金色光芒穿透樹梢,不時灑落在前方的道路,我愉悅吹起口哨,心想出來摸魚真開心。
 一陣大風吹來,路旁比人高的芒草左右搖擺,擺呀擺呀就用力倒向一邊。此刻,露出三個墓碑,一時八目相接,跟祂們直挺挺的對望。我抖了一下差點跌下車,張嘴大叫卻叫不出聲,雞皮疙瘩冒起冷汗,心裡吶喊「對不起,我只是剛好路過……」然後奮力踩著腳踏車快速離開,無奈是上坡路段,越踩越慢,越慢就越怕,越怕就越想回頭看。此時林間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很多人在說話,我看看四周,不禁覺得很多人躲在四面八方看我。
 我已分不清是冒冷汗還是熱汗,一直發抖很想尿尿,我記得我終於發出了「啊」很大一聲,乾脆跳下來牽著腳踏車快跑。一直跑,沒命地跑,跑到連上的交管哨,衛兵問我怎麼了,我手指比了剛來的方向,「那那那邊……」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後來我回憶,那應是我生平跑最快的一次,好險,有跑到終點,而且,原來極度驚嚇真的會想尿尿。
09.全天候待命
  當時正好李前總統發表兩國論,於是演變台海危機。金門是前線,所以全島進入備戰狀態。我們全天全副武裝,我記得只有晚上洗澡和睡覺可以脫去裝備,連午休都是在陣地裡隨意躺下休息。
10.颱風
 好像是賀伯颱風吧,造成金門一些災情。隔天颱風遠離,幾乎全島國軍出動整理市容,搬離障礙物和大型垃圾、掃地……等。原來以前電視看到國軍協助救災,就是這回事。
11.伴手禮
 兩年役期有四次返台假,一次七天,實際上是五天,頭尾是交通時間。只要返台,我們都會帶上金門三寶當作伴手禮,那就是高粱、貢糖和菜刀。
12.花崗石醫院
 那時金門最大醫院是花崗石醫院,這是一個建設在大山內部的醫院,全部都在山洞裡。我去看診幾次,每次都覺得雄偉壯觀,裡面曲曲折折,全島居民與士兵都來這裡看診,好熱鬧。
13.雨傘節
 我忘記那時島上有沒有燈火管制,反正連隊晚點名後就是一片黑暗。剛開始對於連上地形不熟悉,而且又在深山,所以必定隨身攜帶手電筒,但久了也不需要了,反正閉眼摸黑也能走對路。
  有天晚點名後去別班寢室聊天,回程走在深林內,本都習慣摸黑前進,但那晚忽然想開手電筒照路。一開嚇一跳,前面十公尺地上正盤著一尾雨傘節,黑白相間,抬頭正眼看我。當下我不知所措,可是這是回去唯一的路,無法繞道,僵持之下左思右想,便唸阿彌陀佛,請蛇大哥讓路,牠就真的爬到旁邊的林子裡。真是有驚無險,不然真這樣踏過去,我應該非死即傷。
14.奇幻事件
  連上弟兄包含我,多少都遇過奇幻事件,但這毫無科學根據,就不在這裡怪力亂神了。
 聽說金門如今美輪美奐,但我退伍後再也沒去過了。如果還有緣分,我會想再去看看,畢竟當了二年的金門人,說沒感情是騙人的,但如再踏上故土,我要當觀光客,而不是阿兵哥。
  寫到這裡,我走到陽台。此時晚風輕拂,閉上眼睛,似乎感覺那是從金門吹來的風,很遠很遠的吹來,輕輕的,把我對金門的思念……吹向秋天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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