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綽號談
某日,一旁的幾位資深同仁邊改作業邊聊天,王師首發牢騷:「真是可惡!現在學生真沒禮貌,竟然在《週記》上叫我『老頭兒』。」黃師立即安慰說:「叫『老頭兒』已經不錯了!學生叫我『禿頭老怪』。」徐師笑著說:「學生知我未婚,叫我『老處女』。」劉師也不甘寂寞:「學生都叫我『奶奶』,還叫我『劉姥姥』,只差沒進『大觀園』。」聽後不覺莞爾,心想:大家都會老,遲早輪到我。這等不雅綽號,著實目無尊長、狂妄無禮,令老師不悅,自可理解。
學生為老師取綽號,由來已久,但今昔有別,昔日暗地稱呼、不敢聲張,如今當頭對面、公然直呼,沒大沒小,全然不顧老師感受!當然,老師的接受度各不相同,有人一笑置之,不加理睬;有人勃然大怒,氣沖牛斗。學生為老師取綽號,其來有自,有時是心血來潮、突發奇想,有時是博採眾議、集思廣益,通常是從一個點開始,只有單一班級取用,後來慢慢流傳開來,而後推及他班,普及全校,甚至屆屆相傳,讓人津津樂用,直到老師退休,學生依舊「懷念」,這種「經典級」的綽號,「威力」可謂驚人!
就從我的老師談起,當年「尊師重道」味濃,老師被取綽號者並不多見,也不致難聽。記得國中時有兩位,一位是教《生理衛生》的高理先恩師,學生叫她「高麗參」,這是諧音所致。另一位是教《英語》的黃天貴恩師,由於每逢片語時,便要我們在底下畫一橫線,以英語說出「underline」,一節課說出許多次,久而久之,「underline」遂成恩師的綽號,如是而已!
高中時記得有四位:一位是我高一導師李光明恩師,講述歷史,精彩動聽、倒背如流。學生取其綽號「黑暗」,利用「倒反」修辭,取其反義,真是絕妙好名,看出始創者的智慧與靈感。另一位是教我高一《英語》的翁志勵恩師,服預官役時任憲兵隊排長,想必功夫了得,學生敬畏有加,被取「ball player」綽號,原因為何?不甚清楚。
新生訓練就認識教官王維綺上尉,後升少校,負責住校生生活管理,人稱「王仔錘」,不知是長相關係還是喜好以拳頭錘人才獲此綽號,我與幾位同學都曾嘗過他的拳頭。還有一位是學長的國文老師馮老師,滿臉橫肉,不怒而威,若是扮演黑道大哥,不必化妝,也不必找替身,學長取其綽號「橫肉」,這是相貌取名,傳神得體,令人難忘、也令人讚嘆!
任教期間,有位生教組長,個子不高、長相可愛,學生都稱他「小亮哥」,他似乎欣然接受;又另位組長,馬祖人,學生稱他「媽祖」,歷來傳遍數萬師生,無人不曉,一直沿用到退休。
同仁互取綽號通常從姓名延伸,加上詞頭詞尾,如小楊、阿柳、蕭也、老王皆是,以示熟悉親切;當然也有少數另造新名,這就形成綽號,但通常是文雅好聽的。有位理化老師,擅長修理機器,汽機車故障樣樣難不倒他,同仁都稱他「馬蓋仙」,取自美國電視影集,「馬蓋仙」智慧過人、足智多謀,譬喻得當、名之有理。另位數學老師本名「俊足」,同仁以閩南語稱他「媠腳」,取其字義,頗為合理。
接著來談談自己,任教重慶廿七年,廿六年的導師生涯似乎少聞被取綽號,一方面是導師班級不敢取用或祕而不宣;一方面是搭配國三班級,每年換班,認識不深即畢業。直到末代導師班級,忽聞某男生叫我「加八」,我問其由,他說「很像」,給我一個百思不解的綽號。
至於非導班級,也僅唯一,曾教一班管樂班,全班44位,女生佔27位,各有拿手樂器,個個氣質不凡。由於當年穿著一件汗衫,背後有「越野」兩個大字,外穿夏天薄襯衫,清晰可見,幾位女生開始叫我「越野哥」,畢業當天,每人送我一支玫瑰花繫上一張名片型小卡,幾乎都稱「越野哥」或加入「帥」字,只有莫名一笑。
退休之後,到南門國中兼代課近十二年,南門學生善用「倒反」修辭,對於我這位「老醜男」,寫卡片時常用「帥哥哥」或當面直呼,讓人聽得心花怒放,即使誠非事實,但總是悅耳動聽,而且稱我是「全世界最可愛慈祥的老人」,他們深知人性不喜歡「老」,但懂得用「可愛」來淡化,實在佩服!
第一年到南門代課,兩個月的產假代了十班九年級、五班七年級,令我眼花撩亂,其中九年十四班小老師「汪宗葆」的父親與我長得相像,「葆爸」遂成我在該班也是進入南門的第一個綽號。
之後另一屆的九年五班,兼課兩年,某日,小老師「李佳容」叫我「老闆」,我莫名其妙!她說:「我是你的小老師,你就是我的老闆。」似乎將師生之間「員工化」,我也默然承受。畢業時全班送我一張超大型卡片,幾乎都稱我「老闆」,個個是我「員工」,頗感趣味!
又另一屆的八年十班,兼課兩年,在公民課程講到「中央政府的組織與職權」時,補充總統的治外法權與豁免權,一位男生突然喊出「老師,你像總統」,緊接著個個跟隨稱呼,真是新鮮離奇!畢業時送我一本全班留言,還稱「總統大人」,令我不敢領教!
一位與我相交甚篤的物理老師,也是教學生涯唯一取我綽號的同仁,叫我「善知識」,我不明就裡,只有接受。想不到在南門的綽號竟如此「超前」「輝煌」,稱得上是意外的「收穫」。
讀書時替老師取綽號,教書後被學生取綽號,似乎是一種另類的「禮尚往來」「平等互惠」,也是學校教育的一環「生態」,只要老師不介意,這種校園文化,可能是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