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予當官
一
宰予寬面大耳身長七尺,巍巍然是一個壯碩青年,父母親每日勤苦,省吃儉用供他去讀冊,拜在道德、學問、文章最有時譽的孔丘門下,希望他學得安邦立國之道,富國利民之方,將來出社會謀得一官半職,為宰家揚眉吐氣。然而宰予進學一拿到竹簡就覺得心情恍惚,靈魂有如出竅般到了無何有之天,書怎麼讀都讀不下去,有一天竟然大白天在課堂上睡著了。這不打緊,還公然打起呼嚕來。
孔老夫子一向生活嚴謹,這時已過了耳順之年,雖然有一肚子的學問,但是這時的社會混亂,各國爭戰不休,殺伐不斷,老百姓生活困苦,民不聊生。他一心一意想拯斯民於水火,登之於衽席之上,然而卻遭時不偶,有心無力,一直找不到晉身之階,以致垂老之年一事無成,為了養家活口,不得不屈身去開補習班當個私塾老師,廣招天下門徒收取束脩以賺取一點生活費。
孔子在課堂上右手拿著檀板,左手拿著竹簡挨近眼睛誦讀著,慢慢踱著方步,一字一句的解釋。孔子身高七尺二寸,左邊腰間斜佩著一根竹杖,圓睜著一雙眼環視著整個教室,只見黑壓壓的一片坐無虛席,他的心因此篤定了下來。
孔子自視甚高,認為以自己的才能學問,如能為國為民服務,一定可以嘉惠蒼生,解民於倒懸之苦。無奈生身的魯國那些當權者都認為他的學說不能富國強兵,不能幫忙打勝仗取天下,對他不感興趣。此外他這個人又有些古板,席不正不坐,肉不正不食,讓人覺得很怪異,不可親近。因此在官場上常與同僚意見相左,只當了魯國短短幾個月的司法部長,就被迫辭職了。
孔子去職之後,外面的傳聞很不好聽,都說他自以為是,固執己見不好溝通。雖然他的道德學問不錯,有理想有主張有抱負,然而想找到一個人生舞台,可以實踐自己的政治理想,非但沒有人迎請,反而是所到之處都不受歡迎,幾乎已到了窮途末路,讓他的心情跌入谷底,有些沮喪。
孔子自知來日無多,要不趁著桑榆晚景,掌握最後一線傳道生機,以後恐怕更沒有機會了。他有見及此,就率著眾家弟子周遊天下,展開一趟求職謀生之旅,看看那一個國君慧眼識英才,可以接納他,賞給他一官半職,好讓他有一個得君行道的機會。但是他所到之處,不但沒有得到禮遇,更別想說有人接見了。孔子碰了一鼻子灰,嘔了一肚子氣,覺得世道人心陷溺,真是不可救藥。
孔子想到了這兒,冷汗濕透了衣裳。他一邊踱著方步,一邊手拿著簡冊講課,想到自己空有滿腹經綸,如今卻走投無路,竟然淪落到像一個無用之人,只能教幾個生徒聊以餬口。然而一想到那些素行不端、不學無術的人卻一個個身居高位,手握生殺大權,吃香喝辣,頤指氣使,好官我自為之,覺得上天實在太不公平了。
不過他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仍然打死不退,堅持一貫的理想,當講到;「仁以為己任,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之時。他頓了半晌,要加以解釋之際,突然聽到刺耳的打鼾聲,衝擊了他的耳膜,初細如蚊聲,繼而響如雷鳴,在這個寂靜的教室裡,的是不堪入耳。孔子想到自己不得志,而學生又不爭氣,不好好聽課,頓時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來。
孔老夫子圓睜著一雙杏眼,問說;「是誰在打呼睡覺?」
學生們個個挺直了腰板,一動也不敢動,默不作聲。孔夫子察言觀色,就順著學生的眼光視線瞧過去,只見高頭大馬的宰予趴在桌子上睡大覺呢!桌面上還留了一灘的口水。子張發覺事態不妙,立即用手肘去碰碰宰予,示意他趕緊醒來。
說時遲,那時快,孔子已經踅了過來,用檀板拍一拍宰予的肩膀。
宰予揉著一雙惺忪的睡眼,悠悠底醒轉,抬頭發現是孔老夫子,連忙低下頭,用袖子擦了擦嘴邊的口水。
孔子一看宰予不知上進,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就非常底生氣,辜負了他教導的一片
苦心。他平日很少罵人,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不如意,而學生又不好學不知用功,這樣雙重的打擊,讓他看不到人生的希望,剎時怒火中燒,不禁脫口而出,罵道:「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你這樣不知好歹,真是不可救藥。」
宰予不愛讀書,只會逞口舌之能,可是經過孔子這樣點提一罵,從此在孔門裡的名頭頗為響亮。
二
宰予被夫子海削了一頓,這是在課堂上所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而且罵得這麼難聽這麼不堪入耳,覺得辱及宰家,恥莫大焉。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損傷不說,還讓同窗看笑話,頓感臉上無光,無地自容。心想以後在同儕之間怎麼抬得起頭來呢?因此灰心喪志,心情跌落到谷底。
宰予一經回到了家,好像鬥敗的公雞一般垂頭喪氣,把裝竹簡的篋笥往桌上一擺,就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床上放倒躺著,兩眼直視著天花板,呆若木雞,一動也不動。家人叫他起來吃晚飯也沒有回應。
宰予一想到被夫子罵得狗血淋頭,一文不值,那是自從長這麼大以來所未曾有過的羞辱,恨不得當時有一個地洞可以鑽下去。他越想越氣悶,越想越心酸,不知道該不該再去上學?既然夫子把他比諸朽木與糞土,這些是至輕至賤之物,以後還有資格去攀那萬仞宮牆跟同學為伍嗎?豈不玷污了他們?
宰予心不能平,無處可以發洩,也只能躲在房間裡自己生悶氣。
哥哥宰他友于兄弟,以為弟弟生病了,就進房間去看看,待摸摸他的額頭,發現並沒有發燒啊!然而為何要沒病而裝病呢?就語帶責備的說:「你那根筋不對,好端端的一個人,自個兒窩在這裡幹甚麼?」接著問說:「是不是跟誰嘔氣了?」
宰他最了解弟弟了,他平日一放學回家有說有笑,活蹦亂跳的,雖是一個青年,卻像小孩子一樣;可是今天卻一反常態,完全判若兩人,讓他滿頭霧水。就問說;「你今天怎麼搞得?到底跟誰過不去呢?一回家就垂頭喪氣幹甚麼?」見他毫不吭聲,問說:「是不是跟子張吵架了?」子張是宰予的鄰居,也是好同窗,兩人時常相招結伴上學,感情非常底親密。
「沒有。」
「沒有?沒有你生甚麼氣?擺一張臭臉要給誰看呢?」宰他接著問,「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誰惹你生氣了? 」
「沒有人欺負我。」
「既然沒有人欺負你,你躺在這裡生什麼悶氣?叫你吃飯也不吃,甚至連一句話也不吭,耷拉著一張臉,好像誰對不起你似的。」宰他說;「你一定心裡有事,不然不會這個樣子,你要是不說,我等會兒就去問子張。看到底發生甚麼事,是跟誰合氣了?」
「我沒有跟人起口角。」
「既然沒有跟人起口角,你為甚麼回家悶悶不樂?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叫你吃飯也不搭理,你端甚麼架子?你再不說,我就去問夫子。」
一聽說要去問夫子,宰予就緊張了。趕忙說,「你不要去,千萬不能去。」
「為甚麼不能去?」
「夫子罵我。」
「夫子好端端的為甚麼會罵你?」宰他心想,夫子在魯國是一個大有名望的人,是一位道德修養很高的飽學之士,平日都是循循善誘,從不輕易罵人。今日弟弟挨罵,真是破天荒之舉,宰他覺得此事頗不尋常。就問說,「夫子是一位謙和的君子,為何會罵你?」
宰予馬上漲紅著一張臉,從床上抬起上半身,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宰他心想夫子是一位儒學宗師、有道之士,社會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從不輕易罵人。今天夫子居然會罵你,一定是你的問題,否則他怎麼會罵你?就追問說,「是不是你闖下大禍,為何不敢說?」(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