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消業延生賦感
乙酉桂秋。同修西歸以遠。百憂感心。萬事勞形。無盡苦惱。鬱結難宣。雖素恃頑健。惟長年耗損。復疏調養。遂致體能漸弱。氣血日衰。丁亥春夏暴瘦。形神憔悴。自知病灶久伏。引發腸道潛血。粘塞腫廇。念既逾古稀。聽命隨緣。因摒擋世務。好作歸計。然子女賢孝。睹狀憂惶。尤以祖母級之長女寶瓊竟辭職護侍就醫。八月杪。經署立金門醫院初診。斷為直腸癌。承副院長林仁鑫。主任董文雅。吳錫鋪。迅予安排轉台北榮民總醫院。住A111病房。遴請楊純豪大醫師主治。並先懇陳不作放射與化學治療。楊大夫術德超卓。平實謙和。診治用心。全站醫護同仁。咸以慈悲喜捨之大愛。視病猶親。溫馨感人。從知完善福利制度與醫療資源。必賴優質之醫護人員始克弘其效益。使民沐國恩也。溯自九月初手術。十一月初返金。半年來五度回診。為封關造口。恢復正常管道消化。又兩度手術。前後住院九十天。於今康復。全程計十個月。其間首度開刀越四日。突感染敗血症幾殆。幸搶救及時。入加護房達二十天。日夜恆在昏沉中折磨。然神識未泯。宿世情狀歷歷。及出院前半個月神智漸清。則如夢方醒。不復記憶─「夢裡明明有六趣。醒後空空無大千」。其斯之謂歟。 余生平雖歷受眾苦,但從未住院治病。此次子女殷促。悄然就醫。何期驚動兩岸三地至親好友。上及李縣長炷烽。湛因。性海諸法師。宗鄉藝文各界首長垂注。絡繹探慰祝福。隆情厚貺。殷渥難忘。亦因各方大德慈力加持。倍增信心。乃得加速復元。沐愛懷恩。謹賦七言俚詠十二首。聊抒身心感受。藉申告 慰之誠。恭祈 垂察是幸。 為有色身招諸苦。身非我有病方知。何當妄執賓為主。水月鏡花無了時。 七旬不老壽而康。飽歷風霜百鍊剛。末了塵綠歸不得。脫開世網禮醫王。 無盡塵勞不厭疲。令人歡喜即慈悲。直腸結壘甘憔悴。鐵骨銅筋寧久持。 署醫初診轉榮總。術後無端感染危。急救回天修創口。渾身管線繞帷。 加護昏沈二十天。皮鬆骨露形神顛。猶將佛號守心口。消業重生殊勝緣。 慎施療治勞醫護。團隊愛心齊發揚。七十二天艱險過。猶懷晝夜沐慈光。 歸來養衛守三清。調理身心氣血盈。體力漸增神智朗。開懷把筆抒中情。 半年五度回榮總。妙術重施腸道通。消化還原關造口。耐心調適竟全功。 親友關懷探慰頻。隆情嘉貺祝回春。閩台弟妹尤殷摯。渡海候安手足親。 子女報親各盡心。寶瓊賢德感人深。全程十月慶康復。仁孝通天百福臨。 信自信醫信佛天。信心願力金剛禪。懇辭化療除三毒。和解共生享大年。 養生保健拋煩惱。富貴榮華過眼煙。隨順世情無罣礙。逍遙自在勝神仙。 公元二○○八年六月歲次戊子蒲月夏至候 無塵居士張奇才
-
1到0的距離
「我拿也一樣啊!」小雋這體貼男孩這麼說。 「嗯……我還是自己來,免得放錯佐料。」 「不會吧?這麼容易拿錯?」 「很難說,一個恍神該加鹽的卻加成了糖。」 「這又沒差。」 「哪會沒差?該鹹的煮成甜的了,能吃嗎?」 「再加鹽下去,補救一下就好了嘛!」小蕾天真的話我只當是趣味。 你瞧,孩子說的童言童語是不需負責的,他們哪裡知道,胡亂加上調味料的菜餚,根本難以下嚥,而且他們的爸爸是會不高興的。但我知道他們是好意,是真心為我想解決方法,可若能在事前就多加注意細心,不就減低出錯的機率了? 就因為孩子如此天真,我更不能讓自己迷醉在一壺不存在的酒甕裡。 我必須一再想著這句醒世名言「酒不醉人人自醉」啊,好提醒自己千萬莫醉了! 你莫也要醉了,在清醒時分,請記著,相遇已成恆久一頁記憶,聚散兩依依。
-
●悼念八二三戰役五十週年改錄舊作之四蛾
許是你的蹁躚,許是你的羽翼 這夕,星墜如雨 蛾呵,何可回首 回首即化為烽火 烽火 頓時,報紙上一行行的字在他眼中成為一堆堆四散爬行的螞蟻,自他的背脊升起不知是熱或是冷的痛楚;他再度努力的聚足精神………瞧下去,依然是一排排的螞蟻蜿蜒過他的雙眼,他的背脊,他的臉孔黯然抽搐。 走出臥室,迎面爬滿苔蘚的紅磚圍牆流淌著昨夜的雨滴,院子內漫起潮濕而綠沉沉的霉氣。彎腰審視盆景的房東自兩腿間的空隙窺探著他,那上翹的臀股頂住半面甸甸的天。盆地的陽光總在盆緣的外面徘徊。 僅是一則烽火的消息燃起在五百里外的小島而已。 靠在公園內灰白色的鐵凳子,上早起的人舞著平靜的太極拳,灰白色的圍牆外是來往的車子,人們已習慣了如此天候,太極拳依昔是昨日的招式。 嗚………。 一輛醒目的救護車馳過圍牆外的馬路,鮮然的紅色刺激著/他的眼睛,牛般的,他衝向那面圍牆,而救護車已轉向另一條街道,僅留瞬即消逝的車尾,他無力的將雙手扶著圍牆,軟弱如一株扶牆蔓生的藤子。 ………。西落的陽光映著有紅色泥土的小村落,地平線的遠處伏伸一具男人的屍體;左側破落的屋子門檻上躺著一具女人的屍體,半身在內,半身在外。由遠處迴旋而來的風捲起滿地的紅土,天色也跟著紅遍了半邊………。 在電影院中,他麻木了。似乎正有一顆旋轉的螺絲釘穿過他的心將他釘成座椅的一部份,他發抖著,在黑壓壓的人群中。 出去吧,出去吧! 不,我本就為了體味戰爭而來呵! 那你是在羞愧著?抑或是在慶幸著? ………。 天色已晚,不知何時竟然飄起細雨?步入雨中,身後人群對電影傳來滿足的稱賞聲,他步入橫街,滿街的霓虹燈裝飾成奇妙的萬花筒,他的背後被閃爍的燈光裝飾得非常迷離起來,他似螺絲釘般的旋進萬花筒彼端。 步入臥室,桌上的報紙依然攤開著那段消息。他灌了一口杯中的冷開水,喘著氣,疲累的朝床上躺下,睜著眼望向天花板上的那塊雨漬,雨漬在他眼中逐漸擴大;外面的雨來得更大,雨中傳來房東嗚咽的二胡。夢裡,那塊雨漬籠罩著他,整夜,他痛苦的翻轉著身子。 雨漬 警覺地睜開雙眼,他的頭是被壓住的一塊方石,左側彷彿正有一根線牽扯著他的頭殼;扶著頭他迅步走到院子,撿起地下的早報,攤開,他的目光凝聚………。 他渾沌了好一會,轉頭望向桌面擺著的照片,那是他白髮蒼蒼的母親和弟妹………。他再度衝出臥室,伸向信箱的手握回滿掌的潮濕。他頹然還身。 整日,他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的雨漬困擾著他的思緒;每一個角度都被仰視成他母親弟妹愴然無告的面容,每一個角度都俯視成一張面容壓迫著他;他把頭俯向枕上,飲泣無聲。 潮溼 信箱給他的依然是滿掌的潮濕。 整日,他浪蕩在街巷的迴轉裡,他尋不著一張酷似母親或弟妹愴然的面容。 向晚,飄起毛毛的細雨,感覺中雨漬正在天花板上逐漸擴大,他的心如紅磚圍牆上的苔蘚,流淌著觸摸不著的雨滴。 上山 午後,他步出教堂,陰沉的天壓著他身後教堂頂上白色的十字架,他抓著頭髮的雙/手和身後聳立的十字架重疊成一面投影。 他們活在人間竟然奢求著天堂,我們又奢求什麼?難道我們有罪?難道那塊土地有罪?我們奢求什麼? 黃昏,他的手在信箱中握住了一封薄薄的信,愕然攫住了他的臉孔,他的雙手痙然無力,用著過度的小心,他緩慢的縮回手,失望又襲向了他,那是K從山上寄來的。 L:我懷疑我們是該慶幸?或是該羞愧?在山上,每當我用斧頭狠力的擊倒一株合抱的大樹,我即如看到一個人或一棟房屋傾然倒下。上山吧,對於那塊受創傷的土地,土地上受羞辱的生命,你必然神傷;這兒一切皆是那塊土地的風景,上山之後,你必可在這兒尋到短暫的慰安。 之後,他上了山。 土地 晨起,微弱的陽光自樹頂灑下,投射滿地碎影,叮咚的斧聲在山林間迴漫,一株合抱的大樹傾斜,讓出的空間便有大把大把的陽光照射,滿目瘡痍的樹根便開始在陽光下枯槁。被伐碎的樹皮,翻出紅色的肉裡,黏黏的液體自樹的創口緩緩流出;陽光依然在他頭頂,曬得他滿身騷癢,他凝視著橫躺的樹身良久! 看了吧,這就是一個人或是一棟房屋;或著說,人到了那兒,土地便開始接受著創傷,而人與人便也開始了相互的羞辱。 他偕K走出早晨的林間,他們的影子被支離的樹影劃分成無數的碎塊。 從此處下伸即是一紅土的村落,充滿故里的風景。 黃昏的小村落,他踱過村落的紅色小路,向村外行去,在高草群圍的中央座落的是祠堂,想是曾經有過雕簷畫棟的繁華,於今尚露出一股煌煌的氣派,不見的是昔日的喧嘩而已;仰臥群草,風起處,群草偃伏如浪,乾草的香味盈鼻,一曲滄桑流淌,自土地嘶啞的深處。 向晚的村落在紅色的夕陽下是座落史前的遺跡,充滿了被遺忘的淒涼。 我們是蛾群中離群的兩隻蛾,這是我們的聰明嗎? 透過蛾們薄薄的蟬翼,煤油燈照映著他的臉色,風在屋外呼嘯;K自躺椅上站起,順手摘下煤油燈,掛在更高的橫樑上,蛾們依然群隨而至,他的臉明滅不定,有淡淡的悲戚,有淡淡的釋懷;K隨手關上了煤油燈,今夕無月,蛾們必將走入迷茫。他隨手燃上一隻香煙,一星火頭在黑暗中明滅。 如果無懼於死亡,死亡反是可以成為一種昇華。你何必關燈,蛾們本是為了撲火而生的呵!我們的離群,只是由於我們懷疑回首的行為而已! 沙灘 K走下漲潮的沙灘,他坐在遠遠的沙石上!凝視著海岸,他的相思如一匹狹長的沙灘延伸,遠處有瘦弱的魚村。腥鹹的海藻味道自海面飄來,熱熱的風,熱熱的氣息。 大哥家人皆無恙釋念仲義。 近午,當他終於自來人手中接獲轉來這封薄薄的電報,他嗚咽啜泣,有著委屈的悲哀,有著感激。 望著遠處的魚村;早報上的消息重新打擾著他的思維,自今而後,島上的人勢必成為骰子似的六面面容,在單雙的交替中滾動如一筆亦來亦往的賭注!沒有人知道一枚砲彈必須經過多少時間然後落在佈滿創傷的土地?也沒有人知道何時將有一枚砲彈落在他的頭上?新的生命不斷的在鮮血的洗禮中來臨,已有的生命也將不斷的無由的消失,生活在這般的夢境內,何能忍受如此的煎熬? 海已寂向暗藍,不知何時整面海已向他呼嘯而來,一匹狹長的沙灘就在眼前消失不見;遠處有一顆載浮載沉的頭顱,那是K的。 我想,我應該回去。 舒展在躺椅上,他們灌著濃烈的酒;頭上蛾們依然徘徊在煤油燈的光暈中,偶爾有一二隻蛾突破光暈而入火焚化,一種對死亡的執意呵! 過幾天吧,反正無事。 不,我是說,回島上去。 為了羞愧?為了表示你無懼於死亡?所以你回島上去同赴艱難?何必?於事何補? 不,我還是回去;我們只是離開蛾群一時而已,我們離開,只因為我們尚未回首。不管是那塊土地安慰我,或是我安慰那塊土地;我來自那塊土地,死在那塊土地即是一種安然。別勸我,喝酒吧! 蛾們在他們頭上迴繞,他起身把煤油燈開得更亮點;無懼於死亡,死亡反是可以成為高尚的昇華。 回首 凝然屹立,船首西向;一面蔚藍的海煎熬著他迫切的眼神。西落的陽光浸紅了半面的海,他的面容也紅的這般有致。 一座起伏的小島,島的外圍是一匹雪白橫長的沙灘,有淺淺的足印歸向沙丘背後袋狀的魚村;猛然回首,海已湧上沙丘,只留橫立水面半截的排排鐵絲網………。 蛾呵,何可回首 回首即化為烽火 一九七五‧二 返鄉草稿 一九七五‧四 旅台定稿 蛾記事 此小說完成於1975年4月,發表於1975年6月出版之「浯潮」第二期。 小說描寫金門旅台青年得知島上發生八二三砲戰,遭到嚴重砲擊,在那沒有電話、書信斷絕、電報不通的四十餘日中,內心的焦急無助。之後,中共更改採單打雙不打,從此島上人們成了有如骰子般的面容活在單雙之煎熬中,想想,那段日子有多少人因此家毀人亡?有多少人因此殘廢?最終,青年選擇回到島上,飛蛾撲火非為戰爭,而是為了土地和親情,此種行為想是當年二十三歲不成熟的我悲劇心性的體現吧! 從古寧頭、九三、八二三、單打雙不打、六一七、六一九………,這一連串戰爭的代號跟現代的金門緊緊綁在一起,每一個代號都是流血和死亡,在史上有哪一座島嶼遭受過如此無情的轟擊?六十年過去了,願歷史不重演,願鮮血不白流。
-
阿娘的俗語話之八
△「是大人若勇件,是小著好命。」──最近見到一些同仁的雙親,由於年事已高,或久病纏身、或中風癱瘓,為此分身乏術,憂心如焚,母親乃出此言。孟子曰:「父母俱在,兄弟無故,一樂也。」的確,長者的健康是晚輩的幸福,晚輩應知惜福,感謝上蒼庇佑。 △「清氣窮,骯髒富。」──清氣即是清潔,一個人嫌髒愛潔,本是理所當然,為何清潔反而會貧窮?骯髒卻會富有?似乎不合情理,令我百思不解。是否另有含意?是否在告誡那些過於潔癖的人,終日汲汲於清潔,不思其他工作,終至一貧如洗,反而那些忙於事業、無暇顧及清潔的人創造了財富。 △「小 生意,較好磨仔半死。」──早期農業社會,農夫終其一生,辛勞備至,最多也僅得溫飽而已,倒不如做點小本生意,賺點蠅頭微利,生活反而好過些,無怪乎昔日浦邊兼營小本生意者不在少數。 △「頸子兩條管,想來想去又想返。」──脖子有兩條管子,應指食道與氣管,一主飲食,一主呼吸,同等重要,缺一不可。凡事三思而行,切忌魯莽衝動,以免害人害己,這句大概是藉此兩條管子勉人務必想通,切勿輕生。 △「嫁到 豬尪,一身油 ,肉頭肉尾通炒蔥。」──嫁給 豬的丈夫,雖然一身油膩,但是總有剩頭剩尾的豬肉可以拌菜食用,說明利弊互見。 △「嫁到賭博漢,要食呣討賺。」「嫁到賭博尪,米甕常空空。」──賭博的人,好吃懶做,心存僥倖,只想不勞而獲,但是往往十賭九輸,最後常是坐吃山空、傾家蕩產,勉人「以賭為戒」,女子擇偶,務必睜大眼睛,摒棄賭徒。 △「天地圓轔轔, 餓餓單身。」──古人認為天圓地方,在此芸芸眾生、茫茫人海,為何獨餓單身漢,母親以為單身漢一人獨處,懶得炊煮,經常飢渴交攻、三旬九食。 △「寵豬舉灶,寵子不孝。」──豬與人一樣,皆不可過度溺愛,否則,必然恃寵而驕,以致肆無忌憚、恣意妄為。為何豬可以舉灶?為何豬可以舉灶?母親說早年豬與人同住一屋,深井(天井)即是牠們的活動空間,只要肚子一餓,牠就不怕主人走到廚房,用嘴觸舉爐灶,想吃東西。人亦如此,過寵的小孩,不懂人間疾苦,不知父母苦心,反而不孝。 △「有金孩兒,呣驚無狗屎新婦。」──把自己的兒子喻為「金孩兒」,既珍貴又值錢,把媳婦喻為「狗屎新婦」,不值一文,想娶幾個都有。如此貶抑女性,己貴人賤的態勢可見一斑。 △「近廟欺神,佛來知佛定,佛去知佛 。」──近日談到「天天見面,反而不親」時,母親忽然冒出此言,不知有無口誤?近廟的人家,由於常與神見面,過於熟悉,反而對神不敬。菩薩在的時候,只感覺心安,菩薩不在的時候,才知菩薩真興(很靈驗)。大概是說明人與人之間,無論親情或友情,天天相處,反而厭煩,甚至易生齟齬,一旦分離或失去,才知珍惜可貴。 △「情好飲水甜,見紅大吉利。」──感情若好,即使啜一口水,也是甜蜜的;見到紅包,表示吉利,不在於金額的多寡。由此可見,感情重於大魚大肉,而心意則勝於千金萬兩,真情最貴,物質居次。 △「食老三項歹:見風流目屎,食 (冷)就拉屎,走路摳摳 。」──人到老年,年老體衰,器官老化,毛病百出:稍微吹風,眼淚直流;吃到冷食,就拉肚子;走起路來,一跛一跛。此句除了警惕老人外,也在提醒晚輩應該小心照顧。 △「老 仔,食無一 仔,放屎無一 仔。」──金門人稱老人家為「老 仔」。一般人到了耄耋之年,食量銳減,僅一小撮,當然放屎也相對減少,僅一小塊。這大概是一般老人家普遍的現象,因而有如此的說法。 △「學問普通,算盤會摸。」──這也許是以前讀書人的謙詞,或是必備的本事,普通的學識,基本的算盤,二者缺一不可。 △「清花外桂清香味?珍珠寶惜好 飼?內家草籽去有離?抓皮豬母看有死?」──這則七言詩是外祖父在母親幼年時告訴她的,母親至今仍然記憶深刻,不知有無錯誤?內容是敘述一位僑居新加坡的小徑人氏,來信詢問家中狀況,首句是指嬌妻是否風華依舊?次句詢問子女是否健康順遂?第三句詢問小妹是否找到歸宿?末句才問老母是否與世長辭?由於其母不識一丁,鄰居轉述後代為回信,內容是「清花外桂相思病,珍珠寶惜睏草皮,內家草籽去無離,抓皮豬母還未死。」據說這位華僑接奉家書後,知悉「妻子思念成疾,子女睡在草皮」,隨即急速返鄉,其母知道這位只顧妻兒、不顧老母死活的不孝子返抵家門時,端著滿桶屎尿往其子身上潑去,還拿起掃帚頭追打。這則故事足為「不孝子」戒。 △「見某笑,見子叫,見老婆仔(老母)著燒尿。」──見到妻子,面露笑容;見到兒女,親切招呼;唯獨見到老母親,便心生不悅。又是一則不孝子的事例。 △「大人起,囝仔佔椅。」──椅子本是大人坐著,大人起身不坐,小孩便搶著佔用椅子。有人說是小孩不懂禮貌、缺乏教養;也有人認為是理所當然、合情合理的行為,不知孰是孰非? 家鄉俗語話,越嚼越有味,只可惜老一輩的逐漸遺忘,新一代的無人傳承,這些珍貴的文化資產,都是祖先智慧的結晶,今人若不提倡與發揚,終將流失殆盡、永難再現! (下)
-
1到0的距離
「是那一個糊塗的廚娘 把那酸甜苦辣揉在一起 教我吐不出來嚥不下去 哈~~~哈~~~莫非這滋味 莫非這滋味 就是想你的時候 莫非這滋味 莫非這滋味 就是想你的時候 哈~~~~ 那一個粗心的酒保 把無奈和牽掛調在一起 教我醉不倒醒不了 哈~~~哈~~~莫非這滋味 莫非這滋味 就是想你的時候 莫非這滋味 莫非這滋味 就是想你的時候 哈~~~~」 (歌名:想你的時候 詞:蔡琴 曲:梁弘志) 糊塗的廚娘打翻了所有調味料,混雜了的滋味是怎樣的滋味?我不做糊塗廚娘,所以我把調味料一瓶瓶標示清楚擺在該放的位置。粗心的酒保胡亂調酒,調出的是讓人要醉不能、不醉卻醺的難受狀態,我不會調酒,只會愀然望著櫥櫃裡他帶回來的各式洋酒,將它們一瓶瓶擺放在各自位置上。 孩子有的時候會不以為然的說: 「媽,妳又不是處女座的,怎麼這麼龜毛?兩個瓶子換個位子而已也不行。」 「不行,這樣順序不對,感覺就不對了。」 「不差的啦,媽。」 「什麼不差?世上萬事萬物都有一定準則,從小地方到大方向,都不可以隨意破壞。」 「喔,受不了妳呢,媽,妳把這事情看得太嚴重了。」小雋說。 「對嘛,媽,沒那麼嚴重的。」小蕾附和哥哥說法。 「『態度決定高度』這句話媽媽不是說過,你們忘記了嗎?一個人對事情的態度很重要,小雋你們國文課本裡應該有相關的課文吧?」 我這一說孩子終於想起我說過的,心態最重要,會大大影響一個人處理事情的結果。許多男人常未以理性思考,太過放任人性,也才會有許多惱人的婚姻問題產生,這不是態度的問題嗎?不論是逢場作戲的說法,或是說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兩者也都是男人不願承擔該項責任的態度啊! 映秋始終泅泳污穢水域,也是她個人對婚姻所持的態度影響所及;玉惠收放自如的擺盪事業與家庭之間,游走在談得來的朋友與先生之間,這仍然是玉惠個人的心態主導;當然翠華過盡千帆之後,又駛向迎著她來的章先生,這也是任誰都無法左右的她的態度;湘君寧冒千夫所指的痛,何嘗不是她拋棄傳統枷鎖,追尋她視之為真愛的態度使然。 那麼,我呢?自是有我個人的行事風格,我的人生態度。 「對,心態,媽說過心態最重要。」小雋回答。 「知道就好,所以這跟是不是處女座無關,懂嗎?」 「懂──」小蕾故意拉長聲音,惹得我發笑,其實她還在似懂非懂的年齡呢。 這兩個孩子和我之間有絕佳的親子關係,這也是我所看重、無法取代、不能破壞的資產,孩子是看著我們成人的腳步在學習,我希望孩子長成怎樣磊落,我必是該給孩子一個坦蕩無愧的模範。乍看他們對我似乎沒大沒小,但其實他們又都懂得尊親孝順,兩人都懂得適時協助家事,也懂得分享生活中的各類經驗。 我們母子三人經常窩在一起,也許是我房間,要不就是小雋或小蕾房裡,最常見的是他們和我擠在廚房裡,兩個人搶著要幫我洗菜切菜,而我們也在邊做飯邊聊天之中交換了心情。 可有時談得太投入了,我會擔心鍋裡的菜焦了或糊了,當然更不願意是加錯調味品,而壞了我的烹飪作品。 「請請請,請你們站旁邊一點,我好拿東西。」 「要拿什麼?我來就好。」小雋熱心要幫忙。 「謝謝囉,我自己比較清楚瓶瓶罐罐放哪裡。」
-
●金門詩抄遠渡重洋
一直說要回來的人 卻一直沒有離開 他鄉即是故鄉 陸續孵化 後來的移民史 文明的月光 爬過老屋的屋頂 再沿著記憶的階梯 滑溜下來一個新的願景 充滿選擇性的異國情調 依然努力接收鄉訊 就像炊煙張開一張大網 捕撈各種夢景 而貝殼依舊住在童年的沙灘 舊版的海洋童話故事裡 不會有人被老化的皺紋壓傷 學習用心中的一把尺 丈量原鄉島嶼 提升人生的海拔 遠離異域孤絕的侵害 讓耳朵專注聆聽 產生甜蜜的蜂巢 餵養曲折的腸胃 不讓時鐘的齒輪 囓咬 遠渡重洋千般滋味 背後最深沉的 一頁鄉愁
-
阿娘的俗語話之八
「阿娘的俗語話」,曾經過七篇,總計約有二百三十則,近日母親又隨口說了幾則,深感這些逐漸流失的家鄉俗語話,已如鳳毛麟角,不可多得,再不抓緊機會,隨筆記下,可能就此錯過,茲將近日所得縷列於後,與鄉親一起分享,並請同好賜正。 △「嚴官府出厚賊,嚴父母生子阿里不達。」──嚴厲的官府,反而造成更多的竊賊;嚴厲的父母,反而生出「阿里不達」(不像樣)的小孩。乍聽之下,似乎不通,有違常理;冷靜一想,此話的背後,好像另有含意,亦即只重嚴刑峻法,不知教育感化,以致人民寡廉鮮恥、得過且過,終至天下大亂,難以收拾。 △「六月芥菜假有心,鉤籃盛茶給哥飲。」──芥菜是冬季作物,六月的芥菜那有菜心,必然虛假,藉此擬人。鉤籃乃竹編盛器,用來盛茶給哥喝,必然隨盛隨漏。上下兩句義同,說明虛情假意、矯揉造作,全無誠意。 △「菜無剝呣成欉,人無打(教)呣成人。」──蔬菜的成長歷程,猶如人的新陳代謝一般,先長出的枝葉逐漸枯萎,而後垂掛於主幹上,若不及時剝除,必然顯得垂頭喪氣,剝除之後,長相才能挺拔俊美。人亦如此,自幼若不施予教育,必然野蠻粗暴,毫無氣質可言。正所謂「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 △「會走走晬一, 走走晬七。」──日前外甥孫小安安度晬,在台親戚齊往道賀,現場大人小孩十六位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小安安身上,小安安數度站立欲往前行,母親乃斷定可能會走晬一,這是根據老祖宗「會走走晬一, 走走晬七」的說法,會走 走正好相隔半年,且有押韻,難道無人折衷?改走晬三或晬四,未曾查證! △「大人生日著食肉,囝仔生日著給打。」──外甥孫度晬當日,就被外甥女象徵性地連打三下,這是為了遵循古例。「大人生日著食肉」,似乎合情合理,大人一生辛勞,平日難得見到大魚大肉,藉此生日良機補充養分,並無不妥;而小孩生日為何要給人打,是否強調「增一歲,長一智」的要件,唯有加強教育,「給人打」代表一種教育方式或手段。 △「氣一次,落九枝花;」「生一個子,落九枝花」──「落九枝花」應指女子青春老去的程度,以九代表多數之量化,「生氣」與「生小孩」最為傷身,也是女性衰老的主因。本句在於勉人少生氣,也深切地體會母親為了生育下一代,不惜犧牲自己的青春,母親何其偉大,兒女當思孝順。 △「氣子,無影。」──兒子乃親生骨肉,即使對他生氣,也是表面的、短暫的,並非真的生氣,或說即使真的動怒,只要稍加溝通,便能輕易化解,不致氣入心坎。 △「好子呣當兵,好銅呣鑄鐘。」──大概以前當兵待遇微薄,而且出生入死,因而被列為末等職業;鑄鐘所用的銅,也大概採用劣等材質。這句話近似「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然而,今日已非往昔,一個男孩務須歷經「軍事訓練」的洗禮,才能脫胎換骨成為真正的男子漢。 △「要救蟲,伓通救人」「救蟲 (爬),救人無功勞」──上句未載明原因,乍聽之下,不明所以,續問母親,母親才補充下句,原來是救蟲之後,見牠們滿地爬行,生機盎然,因而滿心喜悅,實在功德一件;而救人之後,「船過水無痕」,「人情似紙張張薄」,似乎隱含著為了救人,不但末得好報,反而身受其害,前後三句因果關係。 △「孔子公,不敢收人隔暝帖。」──「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世事難料,即使像孔子公這種言信行果的人,也不敢輕易承諾未來之事。難怪有人說:「沒把握的事,謹慎地說;沒發生的事,不要胡說;做不到的事,別亂說」。 △「路頭擔燈芯,路尾擔鐵槌。」──早期交通不便,科技不發達,搬運重物,全賴肩挑。剛起步時,體力充沛,有如挑燈芯一般,輕鬆容易,直到後來,體力耗盡,肩痛腳痠,越來越吃力,就像挑鐵槌般的沈重。所謂「行百里者半九十」「路遙知馬力」,最後階段才是真正的考驗。 △「有量有 (處)補,食仔做內外祖。」──母親寬宏大量,常言「有量就有福」,至於福在那裡?如何得到?老天爺已然感受,於冥冥中早有安排──讓你長命百歲、福壽雙全,食仔做內外祖。 △「惹熊惹虎,伓通惹著赤查某。」──「赤查某」是指兇悍的女人。寧可去捉弄熊虎猛獸,但千萬不要去招惹赤查某。換言之,赤查某發威起來,比熊虎可怕,難怪有「河東獅吼」這一類的成語。 △「打婿離大家(婆婆),放火燒大伯。」──承上句,倘若娶到兇惡媳婦,夫家下場自不在話下,首當其衝的是尪婿,稍一不慎,可能會惹來一頓毒打,即使身為長輩的婆婆,也可能被逼離家出走,連丈夫的親兄弟也遭池魚之殃,狠毒之情,不言可喻。若以現今法律觀之,此舉已觸犯了數項刑法。 △「五百年前相堵到,一個 (拿)被,一個 蓆。」──常言道:「五百年前一家人」,大家同源同種,同根同脈,「一個拿被,一個拿蓆」,表示N年之前,說不定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也說不定是親如骨肉的父子,或情同手足的兄弟。換言之,人與人間,應相親相愛、互助互惠。 △「虎豹獅象,狗咬恁丈。」──這是一句兒時的遊戲口訣,先拾一紅色瓦片,在地上畫起圖譜線條,雙方各執一小石子,邊玩邊唸口訣,而後把對方的石子吃掉。這是當年最通俗的遊戲,幾乎無人不曉,如此以地面為棋盤,以小石為棋子,完全取材自然,最合環保。 △「細漢伓通無父,食老伓通失妻。」──古時男外女內,父親是家庭經濟的主力,一旦幼年失怙,不僅教育出了偏差,養育也全無著落,足見父親在家庭中的地位。下句則強調妻子的重要,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食老著老婆,煎安粉著蚵」,根據統計,婚姻美滿者比鰥寡獨身者長壽。 △「我做仔流汗,你嫌仔流 (口水)。」──做事的人盡心盡力、流血流汗;被服務的對象卻嫌東嫌西,當面吐槽。是否做事的人不得要領,因而未盡人意?還是被服務的人百般挑剔、不知感恩? △「一句降服,多句臭 (厭煩)。」──規勸人家,話不在多而在精,重質而不是重量。三言兩語,點到為止,往往令對方心悅誠服、拳拳服膺;長篇大論,不著邊際,反而有如天馬行空,適得其反。 △「剃頭剃一 (邊),欠錢呣免還。」──理髮理一邊,便半途而廢,如何計費?以此比喻事未完工,只做一半,是不必付錢的。 △「千家富, 蔭一家窮。」──貧窮的原因很多,但以懶惰為主要,所謂「萬惡懶為首」,若是自己不知爭氣打拚,全是仰仗他人救濟,即使濟助者家財萬貫,也有厭倦終止之日,難以維持久長。 △「親家富, 失後頭厝。」──親家即使富有,也不可輕視或得罪後頭(女方這一邊)的親人,以前對於母頭的親人,必須雇用騾或轎接送,倘若外家集體出動前來理論,那麼騾轎租金所費不貲,因而千萬不可輕易冒犯,免得自食惡果。勉人親家雙方,應以禮相待、以和為貴。 △「第一醫生,第二賣冰,第三賣金。」──長久以來,醫生的地位,備受尊崇,一則救人濟世,二則鑽石飯碗,難怪歷年來都是最難考的志願,也是最夯的職業,當然這裡所指的是收入,醫生看病,無人出價,故而待遇優渥、薪資可觀。其次是賣冰的,成本低廉,一到夏天,銷路好、利潤高。第三是賣金紙的,由於本地人大都信奉佛道,或為祭祀祖先,因而金紙用量龐大,加上無人殺價,故而生意興隆、財源滾滾。 △「燒糜損菜, 某損婿。」──早期物資缺乏,三餐重量不重質,一硿糜糊,皆是湯水,幾無米粒在內,餐桌上也見不著什麼菜餚,冷糜很快即可喝完,若是燒糜,由於未能立即喝下,總會多夾幾口菜,這就形成了浪費。美貌嬌妻,人人喜愛,美色當前,那個男人不動心,即使是嬌妻的夫婿,也是百看不厭,因而縱慾過度、欲罷不能,體力自然虧損,精神自然萎靡。 △「春寒,雨那灑。」──乾冷尚能接受,溼冷令人厭煩。每到春季,春雨綿綿,宛如灑水,似無止歇,加上寒風刺骨,實在讓人凍未條。 △「清明穀雨,寒死虎母。」──清明是國曆四月四日或五日,穀雨是清明的下一個節氣,二者間隔半個月,已是進入暮春時節,然而此時仍是春寒料峭,寒冷的程度,足可冷死一隻健壯的母老虎,春寒威力不亞隆冬。 △「五月節粽,無食破裘呣甘放。」──農曆五月初五,歲序已入仲夏,但在粽子未吃之前,天氣仍不穩定,乍暖還寒,冬衣還有用著的時候,千萬不要急著收藏,務須等到「吃過五月粽」,才可「棉襖高高送」。 △「過了時,煞了代。」──事過境遷,一了百了,不再追究。 △「呣 七,呣 十一。」──不是七就是十一,七表不足,十一表有餘,過與不及皆欠理想。 △「送神過,剃頭的起層倍。」──送神日是農曆十二月二十四日,由於年關將近,上班族都領到一筆可觀的年終獎金,一些自當老闆的行業,如美容院、理髮店、計程車等,只好以漲價的方式來因應,一般理髮的店家,通常會依習俗或往例上漲一倍。 △「學話婆,賺食無一碗蚵。」──「學話婆」似乎是當年的一種職業,把東家聽來的話學給西家聽,再把西家聽來的話告訴東家,希望討好雙方,從中牟利。然而一旦行跡敗露,被雙方識破,往往適得其反,連賺一碗海蚵的佣金都困難。勉人莫當「學話婆」,以免未蒙其利先受其害。 △「尾牙,番薯相 (共同)的。」──去年尾牙前後,一斤地瓜賣到二十八元,我說可能供給短缺,母親感到不解,隨口說出這句家鄉話,亦即此時為地瓜盛產季節,產量多到無人要,想吃的人可主動來取,根本不必購買,如同共有共享一般。 △「跳過溝,食三ㄠ。」──大人消化力遲緩,飲食要多節制;然而小孩則是全然不同,活蹦亂跳,消化力強,只要跳過一道水溝,即可再吃三ㄠ(三碗)。另有一說:早期農夫操勞農事,甚費體力,加上飲食皆是湯湯水水,只跳過田間水溝,即可再吃三碗。 △「多牛踏無糞,多某無 (處)睏。」──「糞」是動物的排泄物,早年農夫將沙土撒在牛舍地板,與牛的屎尿和在一起,透過牛的踩踏,攪拌成「糞土」,這是當年農田的主要肥料。若是一兩隻踩踏,暢行無阻、效率顯著; 若是牛隻太多,反而動彈不得、窒礙難行。又如娶一個太太的丈夫,有固定的床位,娶了三妻四妾後反而無處可睡,說明多牛多妻不見得佔優勢,意近「三個和尚沒水喝」。 △「一聲呣知,百聲無代。」──「不知道」似乎是最好的理由或答案,凡事推得一乾二淨,自然事不關己,再大的麻煩也會遠離己身,與我無關。 △「相罵恨無話,相打恨無力。」──「書到用時方恨少」,不僅適用於正面的讀書行事,連負面的罵人打架也可引用,相罵時憎恨自己的話不夠狠毒,相打時憎恨自己的力氣不夠強大。 △「有路去路,無路才來找老主雇。」──這可能是「父母對子女」或「老闆對員工」講的一句話,「老主雇」則指父母或老闆,意指「有辦法的話,你只管去創業,一旦窮途潦倒、走投無路,尚可回來找我」,從這句話可以看出老主雇的雅量與胸襟。 △「物件 項好, 屎都是寶。」──有人不知是貪心,或者是癖好,竟然什麼東西都想要,而且多多益善,連既髒又臭的大便也視同寶物,這應是誇飾的手法,然而在我們的生活裡,這樣的人大有人在。 △「年頭 算,年尾剩一條錢貫。」──一年伊始,精打細算,希望能有可觀的結餘,孰料一到年終,還是所剩無幾,僅餘一貫小錢,是否不懂理財?或是勉人「錙銖必較,非生財之道」? △「有食有行氣,有燒香有保庇。」──所謂「食在面,穿在身」,只要注重飲食,自然血氣順暢、氣色紅潤。平日就要燒香拜拜,莫等臨時抱佛腳,上下二句合在一起,勉人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頓頓廿九晚餐,日日正月初一。」──「廿九晚餐」在此指除夕團圓飯。古人平素粗衣糲食,過節時才見到大魚大肉,一年之中最豐盛的一餐該是除夕夜,一方面為祭神拜祖,一方面也慰勞「五臟廟」;而一年中也只有正月初一才能「穿新衣,戴新帽」。然而富裕之家,平常即是錦衣玉食,怎不令人羨慕,這句話也是尋常百姓所企盼的夢想。 (上)
-
●浯江詩選 最後一盞茶
奉上今晚最後一盞茶 紛亂焦急的心事輾轉 一葉葉展開 眼淚潛浮著眷戀的容顏 寂寞的因子於焉醞釀哀傷 就這樣吧 且將浸泡過的茶葉 和著泥土輕輕攪拌 把我的記憶和你的影子 全部堆積與沉埋 期待在你歸來之前 開出一朵小花 片片花瓣之上 隱隱泛著 今生的想念與隔世的 茶香………
-
1到0的距離
你明明是在住家以外的任何地方都不會飲酒,可你怎麼也會在滴酒未沾時說了醉話,還說了和我心裡想過的話一樣。 「哪天我帶瓶酒來,我們把酒言歡吧!」 「……」 驀地我愣住了,這又是怎樣的靈犀?我該竊喜,還是該用力斂住激越的心緒。一定是我嚴肅的表情震懾了你,你趕忙解釋, 「我是說著玩的,妳別當真。」 「噢,我是滴酒不沾的人。」 「這樣好,這樣最好。」你這意思是什麼呢?我不明白。 如果我告訴你,寧願當真呢? 放心,不會的,想法只是想法,只安放在它該鎖住的角落,不會讓它從齒縫偷溜出去的。 所以,九月入秋後,金風漸漸揚起涼意,日後若你南來,酒,只在酒館,我不備酒。 數字的九竟是與酒相和,怎一個奇妙啊?你是明白的,九月,這一個重要的月份,因何而重要?你知,我知,天地昭然。 我們應該在這個值得記住的月份裡對飲嗎? 儘管說是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但你我之間真能飲那一杯嗎? 你會不會真的帶酒赴約?而我會不會與你對酌?會不會醉臥你懷中?我們其實都明白,這事真的只是當時說著玩,今日我在字裡行間做記錄而已。 我雖然視酒為絕緣體,但我卻又喜歡聞酒香,我是在依戀什麼嗎?依戀小雋爸爸身上曾有的酒氣? 小雋爸爸是我少見好酒品的男人,以往我曾戲謔說他,是千杯不醉的箇中好手,而他儘管喝了許多酒,茫茫之後就是臥床睡覺,不多話、不吵人、不發酒瘋。我曾在他應酬返家的深夜,難忍一夜寂寞的強要他陪我說說話。 「來說話啊!你陪我說說話。」 「嗯……」 酒後他的沉默,引動我更深的寂寥,年輕的我,總想要他賠我一個冷清的夜晚,我搖晃他的手,不甘的要求,「來說話啊,不要喝酒回來就這樣?」 「……」 他的無言,是一記沉重的掌印,深深印在我心裡,我的生命恆要依存於他?若是,就得靜靜自我飲那一壺酒,婚姻的酒啊。 小雋爸爸雖是擁有不錯的酒量,但其實他並不常飲酒,然而若他開口說要與我共飲一杯,我自是歡喜啊。 聽我這麼說,你必然又要說我對他還是用情很深,這是當然的。 而我這樣的情,比之凝煉多時的醇酒,香氣如何?為什麼小雋的爸爸沒能嗅出?原以為當年的愛情,真能在歲月遞嬗之後凝煉成酒,卻不想因為人為的疏失,中途就發酵成帶酸氣了。 若是,什麼樣的情感,能恆常如酒窖裡的酒? 紅酒的釀製,是時間越久者越香醇。那麼,怎樣的情感,可以與紅酒比擬?一段感情,又需要多少年歲,才能照見它的光華? 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是更久的時光? 倘若真能釀成如酒的醇甘,合該是怎樣的靈犀,方能欣賞茗品呢? 你?我?
-
殺丈
滿天煙火從金城那兒竄起,伴著碰碰聲響,光彩喧嘩。翁能忠一驚,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正扶著廢置的機槍堡,不知不覺,竟從頂堡走回來。他再睜開眼睛,卻看到一條低矮的身影從他身邊滑了過去…… 翁能忠父子從昔果山騎車到頂堡。斜坡外,巨q大高粱酒瓶架在金門酒廠前。酒釀濃,午後無風,氣味靜止廠房週遭,如一道疆界。父親不習慣騎機車,跨上後座,身體傾斜,車頭不易持穩。他把臉湊前跟兒子講話,機車沉,像要墜地,他吃了一驚,拍拍兒子肩膀,叮嚀他好好騎車。翁能忠想分辯些什麼,卻只能苦笑。 巨大的酒廠氣味鼓譟,卻很安靜,像一大幅剪貼幀在路旁。父親問,還記得他們在「石頭礫仔」裡的田嗎?翁能忠點頭說,記得。「石頭礫仔」就是石塊多。碎石混合泥土,坑坑巴巴的。田的四周,松林圍繞,翁能忠做妥農務,常走進松林,耙好落葉,裝回家燒飯。 越往松林裡頭走,樹林越見蓊鬱,一個無碑墳墓在林深處。棺材殘,洞黑的穴口露出,翁能忠吸大氣、手掩嘴,噤聲往內走。翁能忠踏進一個只有他的世界;不,是他以及一座墳的世界。松林不知何時長得又高、又森,天光越縮越小,藍天越退越遠,翁能忠一口氣跑出松林。翁能忠再點點頭說,他記得。 通過「石頭礫仔」再往前騎,就是頂堡了。路兩側,駐軍本多,卻都撤離,翁能忠小時候暗暗跟自己說,得找一天潛進碉堡。碉堡外,崗哨設立,衛兵持槍梭巡,刺刀冷,槍身凜,翁能忠想,崗哨後頭鎮守著什麼樣的秘密?他想穿過仙人掌跟鐵絲網的空隙,或能避開衛兵偵測,直抵營舍?鐵絲網等防禦現在都不在了,但那些景象遠遠招手時,翁能忠的一顆心卻仍蹦蹦跳著。 到頂堡,路卻橫生生的,問過路人,才找到姑姑家。翁能忠幼時常騎腳踏車,載著剛撈捕上岸的魚,送來頂堡。翁能忠在姑姑家庭院騎三輪車。翁能忠跳過玩三輪車這一程,直接學騎車,玩三輪車像補足遺漏的童年,儘管車身窄,常撞到膝蓋,卻一玩就是幾小時。下午,姑丈扛著鋤頭進門,問他吃過飯了沒?姑丈身形瘦小,面貌和藹,他的臉不是掛著微笑,就是漲著酒紅。姑姑送給翁能忠奶油夾心餅乾,偶爾也給他一塊或兩塊錢。不過,姑姑卻不記得了。 兄妹倆坐在側門蔭影下乘涼喝茶。翁能忠已近中年,跟兄姊聚會,常興高采烈聊起小時候,父親跟姑姑竟似沒有童年,兩人話不多,淨問子女的婚姻跟工作。翁能忠曾問父親可曾玩過橡皮筋、瓶蓋或彈珠?父親說哪有玩的時間,他從小就不斷做事。那時候,人跟牛命運相差無幾,人比禽獸多了一分算計,又更苦了。不多時,蔭影來得深、濃,兄妹倆長長的人生也化作長長的沉默。 太靜了,翁能忠不知該說什麼好,尋隙走開,隨意走看。庭院只數坪大,卻曾讓他玩足許多個下午,姑丈的照片掛在廳堂右側,和藹慈祥,彷彿釋懷地接受他的命運。父親婉拒姑姑邀約,說昔果山的姪兒已安排晚上烤肉。再過伯玉路時,父親喊道,就在那兒,姑丈被槍殺。那一晚,姑丈到昔果山吃拜拜,喝得醉茫茫。父親突然回身看姑丈被殺害的路口,動作大,機車滑出雙黃線,翁能忠一陣驚慌,父親卻渾似未覺。車近昔果山,月亮露出酒廠上空,堂哥架好烤肉用具後,月亮漸過樹梢,遺下晶亮的光。 堂哥說,縣府補助肉品跟啤酒,保證吃飽喝飽。堂哥的女兒吃過烤肉,跟同學往金城看天后張惠妹唱歌,演唱會後,還將施放煙火。堂哥質疑,這麼趕做什麼,卻不阻攔女兒上車。堂哥就著月光看錶,補充說還不止這些,縣政府代表正搭乘太武輪,跟廈門官員進行海中會。隔天,翁能忠返回台北,在飛機客艙閱報,果然看見縣長李炷烽喜氣洋洋跟廈門官員隔船握手的照片。報上說,這是歷史性的一刻。 父親前一晚喝得多,登機後,安全帶一繫,已倦倦熟睡。爺爺那一代的叔祖、伯祖等都已凋零,連父親這一輪,健在的也不多,父親許久沒有享受過親族圍聚、尊崇的快樂,儘管近年來酒喝得少,卻機會難得,一再乾杯酬謝。火光映著月光,風吹影動,人的影子變作一條、兩條,人的臉也亂做一張、兩張。翁能忠喝得頭暈,溜空到馬路邊,點菸回神。 路的盡頭是三岔路。往左到后湖,向右到頂堡,三岔路中央是一座機槍堡。堂哥說一年前還有駐軍,現在都撤了。翁能忠忽然快步前走。背後的炭火、肉香跟酒香越來越遠,月光倒都一樣,不管在他離開的民國六十七年或歸來的民國九十二年,都默默跟隨。他跳上機槍堡,第一次居高臨下看他的家園。右邊,酒廠巨大的高粱酒瓶矗立,近處,幾支反空降樁孤單佇立。鐵刺直插在反空降樁的頂端,雖鏽蝕了,仍擺出一個爪字,像要盛住月光。 翁能忠跳下碉堡,經斜坡、過酒廠,再往前。營舍外的牆已經塌倒,翁能忠隨意一跳,就跨了過去。一棟營舍隱在木麻黃樹後。翁能忠覺得一陣冷,卻步步移近。營舍只三間房,屋頂凹了一個大洞,外牆毀損,紅方裸露。營舍沒有槍跟大砲防禦,卻換給九重葛鎮守,微風中枝葉擺動,似緩緩招手,翁能忠望了望,卻不敢再進。 他退出營舍站在路口。營舍本就沒有什麼秘密,還是秘密也隨著時光撤退?什麼都不剩下了,但那森嚴的陣仗卻時時映在腦海,翁能忠倏然升起一個想要衝撞什麼的念頭,沒錯,只有那樣,才能抵銷深植在童年的不安。然而,沒有了,碉堡毀損、戰車已是觀光道具,連氣息都換了一個樣,注意聽、注意聞,那是村裡傳來的嘻鬧聲跟烤肉香。 翁能忠走到伯玉路口。父親下午說,姑丈就在那兒被槍殺。路口空蕩蕩,對角,還蓋了一棟氣派的貢糖專賣店,從早到晚,車輛川流,帶來越來越多的現在,也埋葬更多的故事。翁能忠酒意上湧,這時才覺得醉,剛剛跳過營舍圍牆毫不費力,這時卻走得搖晃。 翁能忠想起家裡的母牛。牠的眼睛浸著淚水,霧茫茫、黑黝黝。小牛在貨車上望著母牛。車子發動,一個彎口後,母子從此天涯。翁能忠不知道「天涯」對母牛、小牛的意義,但這一刻,牠們卻在路上重逢,跟他並排而走,不計前嫌地,讓他靠著牠們的背,免得他摔倒。許多隻貓躍上樹梢。月光把牠們的花色跟形態勾勒得清清楚楚。貓都不動時,就壽命盡了,被人吊在樹頭,久了,就是一具枯骸。但是,貓在樹梢移動,卻像風一樣輕快。貓多、且跑得快,兩旁風景像不斷倒退著,翁能忠得快步走,才跟得上牠們的速度。翁能忠,走、走、走。他像被架著走,想不起來自己是挨靠在牛的身上,卻企圖趕上貓的速度。他想不起來任何事,他不知道要走去哪裡;或許,走去哪裡,也都好。雖然迷迷糊糊的,翁能忠意識到自己竟在微笑。醉著、顛著、晃著。忽然有人尖聲斥喝: 「口令……」 「……」 「口令……」 「……」 滿天煙火從金城那兒竄起,伴著碰碰聲響,光彩喧嘩。翁能忠一驚,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正扶著廢置的機槍堡,不知不覺,竟從頂堡走回來。他再睜開眼睛,卻看到一條低矮的身影從他身邊滑了過去。那矮矮的背影,從身後望,也像在微笑。他經過「石頭礫仔」和沿途崗哨,往頂堡走去。在路上,他也會看見的牛跟奇怪的貓嗎?他步伐雖慢,但沒有遲疑,他往前走。最後,他站在家門前、他站在
-
撚斷鬍鬚後的杜甫─川震詩的爆發與沉澱
寫詩的目的是什麼?回到生命中確實感動自己、也想跟別人分享的最初情境裡,那就是詩人之為好詩人的開端。我說的「好詩人」乃指那些創作發於潛意識裡的自我要求,不畏強權壓制、不受他人要求,在諸多非常情況下,不得不寫;寫也痛苦,寫不出來更苦的「詩人詛咒」,或可稱之為「杜甫障礙」。 杜甫以寫實記史的詩心,為後人留下「三吏三別」,見證盛唐之後的安史之亂,人民遭受戰亂蹂躪的悲苦。傳說杜甫為謀佳句亦謀篇,總是一邊寫詩一邊撚鬚苦思,竟把自己的鬍鬚都撚斷了。斷鬚求詩,想必杜甫也在壓抑衝動的情緒、等待沉澱結晶的意念、篩選最適合的文字意境,以凝聚最強的力量來完成其詩作。杜甫不像李白那樣有一揮而就的才情,但他能與李白齊名,靠的是後天對待文字創作的敬意。 我們不能得知所有從事文字工作者的心態,有人確實以為「作家」或「詩人」之名可以給他帶來好處,現世的名利虛榮、留名的榮耀,甚至是淪為別人的傳聲筒、宣傳工具也無所謂;他們忝為冠上「詩人」名號,沽名釣譽,總在大事件發生之際、眾人集聚目光的場所、媒體需要陪襯的口水舞台需求下,寫出一堆立即可酬庸版面、可反應團體情緒最大公約數的文字出來,博取脆弱或憤怒人們的注意力。不管如何,由於大眾急需發洩管道,他們粗糙造做的詩句,是一片激情浮泛面上的漂木,任呼救的人隨意攀抱,共體渡到慰藉的彼岸。之後,漂木隨著潮流一過,給流到汪汪海洋中的某處、某無人島上終至自行腐朽、分解。只求一時發洩、一時聚焦下的熱鬧,這樣的詩人沒有「杜甫障礙」,也無法自覺:文字優劣是有時間感的差異。 五月下旬,我和另兩位台灣詩人白靈、羅任玲到上海跟北京交流,恰好是汶川地震後的療傷初期,在不同詩歌活動、媒體報導、街頭海報……詩歌確實顯現了大團體心情的第一聲音。但是,詩歌活動與義賣募款的藝文沙龍裡,有關川震詩的作品朗誦,我還是常常聽得一身雞皮疙瘩,從剛開始的感動到最後麻痺木然了。網站上的詩作更不用說了,粗淺的俗套句、激昂吶喊的直接傾倒、濫情且口號式的陳述,簡直是文革樣板穿上哭喪的麻衣在撫棺………大悲音希,至痛無淚,人在最難過的一刻,難道還能專心創作? 寫快詩就好比在排泄,沒經過消化整理,就只是趕緊卸掉自己心理的不舒服、情緒上的壓力,轉嫁他人去承擔?而非一起撫慰、消解、排遣這莫大的苦痛,並互取一絲溫暖?一點期待?不要只是哭、只是寫出來,而已。有一種情操比「寫出來」還更教人敬重──那就是跟杜甫一樣,撚斷鬍鬚只為讓作品更深入人心、更進到時間運作的軌道之上、讓不同時空的人還感動,了解那時的黎民之痛、歷史的情感可以還原。那是杜甫的情操,更足以作為後代寫詩者的情操。 當眾人同聲一哭、千百首詩湧上網站搶灘頭,好詩人的確要有「杜甫情操」。可以忍受悲情的煎熬,等淚水潰堤之後的乾涸、讓心裡的傷口結疤癒合,靜心下來,凝聽心中浮現上來的聲音。那雖非第一聲發出的吶喊,卻是積蘊較久的清楚心聲,字句分明而有力,可跳脫初期不斷陷入的泥沼,拔身挺立看清現況。 把「杜甫障礙」拋給那些根本不敬重寫詩的人吧,就詩歌的聲情表演優劣,詩作的好壞會決定朗誦者的表達方式,而一旦被表演出來勢必又會被某些聽眾(公共集體/私人的交相評判)捕捉其中的情緒,最後造成眾人對詩歌印象的觀感。 在這次我看到有關川震詩作的文本跟朗誦,恰好可以做一次傳統激情朗誦,跟現代聲情演出的分野。 台灣在1950至1990年代的朗誦表演,承襲「反共愛國」精神指標,多為中原鄉愁的意念,恰對應出大陸當時普遍保守的寫實詩。兩者之間最大的共同處,都是詩作明朗、口語化,充滿激昂悲愴的文情,適合在大場面(政令宣傳)由丹田發聲,聲情易流於呆板造作,乍聽之下有如被五雷轟頂,當下容易在團體氛圍中受到震撼,但經過時間一代代流逝,能留給後人反覆咀嚼詠嘆的,反而是讓人從內心不由得想發出共鳴聲音的作品,而非當初教人聽了頭皮發麻的「大氣魄詩作」。 在北京的交流行程中,兩岸詩人於飯局的私下沙龍裡,我聽到年輕詩人千島自己朗誦為川震寫的詩,不覺內心有一種微微的撼動而逐漸轉強。千島讓聲情如實地表達個人的內在情緒,反而將「聲波」傳給了現場每一人。這首《野草莓-首先為地震災區的通報祈福》,是他在川震後的兩天所寫:「鄉下的野草莓,你的眼神真美/你的眼神在雨水中,勝過表白/勝過一連串的南方小調/在湖畔的下午,野草莓/蒙有一層淺淺的歷史,二十幾年/我從你身邊一嘯而過/我走過的廢墟,有人疼得厲害/有人在我走時,便歸來祭奠/你身邊的山茶花,落滿笛聲/而野草莓,你周身紅色/讓我憐憫起一把灰色的布傘/在一個有雨的下午,一個灰布衣/我憐憫起一隻滿腳泥濘的耕牛/他們迎面而來,投下我前些年的日子/野草莓,你周身紅色/你周身沒有嘲笑,只有一個祝願/在我開進北方的時候,野草莓/我尚沒妻子,和鮮豔的禮服/我只有你,只有初夏裏火紅的夢/在你一深一淺的歌聲裡,野草莓/如今我攜眷歸來,與你還願/如今,二十幾年,一切通紅」 千島將野草莓鮮嫩、受壓的紅漿爆裂形象,比喻川震中受難的廣大學童;在轉化的畫面中呈現大陸農村孩童的臉龐。詩人結合大自然的無常,顯示出及時創作的沉澱、盪平之後的內蘊,沒有過激的強烈渲染企圖,卻真切地拿捏到詩與朗誦兩者的內外聲情。這就是最好的聲情,再無須添加其他表現的雜質了。 我可以說:千島這位年輕詩人對詩的敬意,就是對亡者致上最高敬意的表現。他悲傷卻不呼天搶地、他脆弱卻不回應以空洞的期盼、希望未來會更好什的陳腔濫調,他最後結尾跳到二十幾年後的自己,「攜眷歸來,與你還願 / 如今,二十幾年,一切通紅」告訴自己深刻地記著汶川震災,而生者已將災區復還一片生機的野紅莓。這詩寫的輕盈、溫柔哀痛,但是讀著讀著,心裡會酸楚會真正感動。這樣的詩,該是那些第一時間搶版面、第一時間想發洩私人情緒的文字匠者,該好好學習的創作課題。 寫這篇文章時,汶川地震已經過了兩個多月,所有寫川震詩的量應該超過幾萬首吧?若還加上台港澳、新加坡、馬來西亞、美加、紐澳……等全球華文寫詩者,恐怕這七十天下來累積的詩稿列印、專題製作、選集出版,又製造了地球另一次的資源耗損跟污染。 一個大地震發生後,我們不妨也檢驗一下,全球華文寫詩者,有幾個是杜甫的信徒?
-
《島光嶼影》封面的圖
幾個學生在畢業卡片上寫了些感謝的話,並叮嚀新書出版時可不要忘了他們。離別的氣氛裡,人難免有些依依,再遇這一番誠心,更是令我感動得說不出話。 早先,當他們知道我要再出新書時,三不五時就詢問進度如何,真的比我還關心。不知道是什麼理由讓他們這樣的熱衷?或許,出書的喜悅,不自覺感染了他們?或是,先前送的書上扉頁的題辭感動他們?不管如何,有人急著預約自己的新書,能不高興,能不急著送嗎?可惜的是莘莘學子畢業了,書卻還在校對之中。 滄桑初老的時候,出版了第一本書。那時候,第一次的新奇混雜著出版各項事宜,忙得天搖地轉。終於,一本屬於自己的書出現,那是喜悅之外還是喜悅。不計較別人喜不喜歡,書就大方送,尤其是送給學生,看他們拿著書的臉是那麼生動興奮,我自然也歡喜在臉上。在扉頁上,我喜歡寫些諸如「將來寫出比老師更多更好的書」之類的話,以獻上祝福和期望。真的,若果有那麼一天,因我的「拋磚」,引出一些人有著寫作的熱忱乃至出書,到時想掩藏高興也難。 今年初,忙第二本書。他們知道後就不時探問。有時閒聊,他們會心羨我擁有自己的書,彷彿那是件大不了的事。對那些著作等身的人而言,自己這一、二本書算什麼?這等年齡絞盡腦汁出了這兩本書,難道不會太晚?對年幼的他們來說,哪裡能體會白了少年頭時的追悔?有時,忍不住嗟嘆著:「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希望能給他們些警惕,但十三四歲的青春少年,又能懂得多少?反倒惹來他們齊聲應和:「少-壯-很-努-力,老-大-不-傷-悲」,真是夠自己苦笑好幾天。 有了先前的經驗,這一次比較得心應手,但一遍又一遍的校對還是不能省的。期間,封面的選擇也是煞費苦心。由於有些圖要放進書裡,且又以橫幅為多,所以書的大小尺寸,原先較傾向20㎝×20㎝這樣的版本,也挑了一張橫幅的「珠山大夫第」準備當封面。後來一些因素的考慮,就採取25開本,和第一本相同。因第一本的封面那感覺頗好,所以就延續相同的風格,但直的篇幅和橫幅的圖有些扞格,得再改挑張直圖。向來直幅的圖畫得較少,當翻見了在海岸畫的亂石圖,興味仍舊,二話不說就用上了。 島鄉的西南海岸有著壘壘的岬石連接著山海。夏秋時,艷陽下,這些地方是我們寫生的場域。赤炎炎的太陽像是要將大海燒滾似的,岩石也被曬燙了。這時,岩石下石縫中是躲避烈陽的好所在。海上來的風,岩下的濕涼,退卻了午後的悶熱,也清醒了午後的慵懶。 這封面圖是在翟山和赤山之間的海崖旁畫的。崖壁下,大小石頭重巒疊嶂似的,亂石外海浪陣陣拍打著。乍看,「亂石崩雲,驚濤裂岸」的詞句就閃現了出來。當然,如果要細加比對,只見夏陽當空,萬里無雲,又值退潮之際,海水沖激岸石的力道並不駭人,整個氣勢不如文字所描述的那般強烈,但場面也是夠悸動的。 崖頂上有座軍事工事,隱藏在木麻黃樹林中。大的小的圓石方岩自崖頂上落下,逐漸沉入沙灘和海中。一些石頭上留著鑽孔鑿洞的痕跡,有人說那是埋炸藥爆破用的,想來應該不差,因為周遭刀削般的稜石遍佈,有著爆破過的氛圍。石頭參差跌落,有的橫躺,有的直聳,有的斜擱,有的上下壓覆,有的左右推擠……形狀各異,眼花撩亂,但總讓人有著岌岌之感。 亂石交錯,帶來不安,卻緊緊抓住寫生視眼。定下心來,一岩一石描繪在方寸的紙張上。石雖亂,但筆不亂,心更不亂,否則就雜亂無圖了。 畫成了,岩石大肆佔據了整個畫面,壓迫沉重,只左上角留下了一小片海和天。這海天,怯生生瑟縮著,初看可憐,但作用可大。留了這一角落,猶如有了出口,讓密密實實的畫面可以透氣,得以舒暢,不致於滯悶難熬。有了這一想法,圖更有著豐富的意趣了。想想,畫面都要解除壓迫,為滯悶找著出口,讓整張圖更為活現,人陷於低落和苦楚時何嘗不要呢? 現今,崖岸已被層層鐵絲網圈圍在雷區內。每次經過,看著紅色警示牌,心下有著絲絲不寒而慄、當然,也更暗自慶幸擁有了這畫。 將這喜愛的圖放置為封面,承製公司的老板用心為我多設計了幾份式樣,樣樣都可取,猶豫不決下,拿去給學生投票,再度引燃關切,結果師生所見相同,就快樂拿去付印,靜候出版佳日的到來。 書出版了,歡喜之情溢於言表,但背後那些幫助我的人、替我高興的人,都讓我不能獨自私吞這份歡喜之情。我得感謝他們,並要分享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