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龍與我
國中跟高中時代,學校禁黃、禁黑。「黃」指黃色書刊,「黑」說的是武俠小說,然而學校越禁,學生越是想法子購得書刊,同學一小撮,下課後圍圈,看著讓人臉孔發燙、心情盪漾的裸女圖片。學校雖禁黑,武俠片卻引領風潮,成為台灣六○、七○年代的重要娛樂,而武俠明星之最,自屬李小龍。
李小龍打日本人、打美國人、打英國人,看他的電影總血脈賁張,在東方勢力尚無蹤影,民族勇氣才抽新芽,李小龍幫我們溯流歷史,在國格盡失的殖民時代,用拳頭、用鮮血,抗衡列強。抗衡的時效雖短短個把小時,卻打得列強頭破血流。這裡頭,只一個「爽」字得以說明。
到今天,李小龍仍是最有影響力的明星,周星馳許多武打動作模仿李小龍,一身條紋運動裝更是李小龍的標識配備。去年,台灣電視台播放《李小龍傳奇》連續劇,我若得空,便不放過。自李小龍於香港的恩怨,赴美求學遍訪武館切磋,獲指導教授許可研究武學,李小龍終以「太極」為基礎,詮釋強、弱的界線。一次帶孩子看牙醫,進診所,電視正播放新聞,我獲得候診民眾同意,趕緊轉頻道,看李小龍跟美國柔術大師的對決。
《李小龍傳奇》重搏鬥,仍不停說明陰、陽變化如何化入拳術,並捨棄武林的門戶之見,徵引各種搏鬥之長,創造著重實戰技術的「截拳道」,並以功夫踹開西方偏見,成為抵抗強權的世界英雄。牙醫診所內幾名中年人,忙問連續劇在哪一台、哪一個時段播放。
小時候與玩伴學李小龍,臉微偏,雙手前後攤,如太極又似拳擊,雙腿前後跨,前後跳躍。然後「我打、我打」地怪吼怪叫。我相信在那一個時刻,不管金門或台灣,正有數不清的小小李小龍,比畫姿勢,在公園、在廟口、在操場,或打或踢,大家都作著同樣的武俠夢。上國中時,我還買了一副雙節棍,想學李小龍耍棍。雙節棍是木製,揮耍時,每打得我頭腫背傷。
李小龍喪禮製作成電影,於戲院播放,數十萬香港居民扶靈,尾隨李小龍遺照,彷彿走向沒有希望的未來。我跟堂姐、堂哥到藍天戲院看,出戲院,堂姊說李小龍的孩子李國豪,像不知父親死了,喪禮上還顧著玩。三十年後,李國豪踏上星途,於拍戲時,道具槍卻裝填實彈,擊斃李國豪。
我的武俠夢卻在李國豪死去時,再又復活,我在暗夜點蠟燭,持木劍,高舉過肩,左手為軸、右手施力,刀風出,蠟燭滅。再點兩支蠟燭,捲高袖管,左右手各捏劍訣,左點右刺,燭光除,黑煙飄,四下滿是焦味。
然後,我再在《李小龍傳奇》看到只幾歲大的李國豪。一個孩子,一個天真而擁有無限可能的孩子,誰也不知道三十年後,他的死亡也跟李小龍一樣,都是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