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長詩的另一種方式
認真的請教過詩人黃克全兄,如何才能完整的閱讀一首長達兩千餘行的詩作;並且還僅僅想著以輕鬆愉悅的閱讀狀態,平穩順暢的進入詩句字面所鋪陳的風景而已;這樣的想法應該並不算過於奢求吧?我甚至早就理解,欲涉入更深層體認「讀詩」的難度與掙扎。
詩人用變幻與多層次的魔幻情境,撰寫《在最深的黑暗,你穿著光》長詩,像一面深邃、溫溼卻充滿瑰麗色澤的柔軟鏡面,洋溢著戲劇的節奏感,有一股難以抗拒而忍不住向鏡裡探尋的莫名衝動。整首長詩以精簡到毋須分割的兩大篇章為結構,儘管層層場景繁複且思纖綿密,需要小段落之間的一行空句以為透氣呼吸之白行。直至無感地陷入鏡裡,才發覺繼續淪陷與抽身脫離都難。
初時,如果對於詩人長期執著於老兵議題的鑽研,陸續創作出「老兵文學三部曲」的狀態無所知悉的話,甚至可能就著詩的惑魅誤入另一片詩的想像花叢:那裡瀰漫著絕美憂傷的氛圍、低沈而哀艷的樂音緩緩穿梭其間、仰首處射投著靈性光束的悲劇舞台……。假設抽離掉老兵的沈重步履與戰場的殘酷行進,詩的情境無疑就成為一幕緩緩上映的浪漫風景,可以細細觀賞細細瀏覽的情節……。
黃克全兄花了兩年構思、採訪、觀想、鋪陳,然後又耗費四個月,終於完成一部合乎「藝術美學」與「生命哲學」的境界,並且是一部具前衛創意、大構想、大格局以及帶有靈哲慧思與震撼性的詩作。
改變過閱讀的企圖,我嚐試著以另一種方式進入「黑」與「光」的幻境,隨手翻閱任意三十頁範圍,搜獲了近二十種認識與陌生的植物。它們都有著充滿靈性唯美的學名或俗稱,當然後來也發覺,其實不僅是花草植披而已,舉凡星象、獸種、肢體器官、山川草原、聲光舞影無不入詩。這樣分解詩的元素似乎不甚道德,但認真想想,所有的詩體不就是靠著零散的感官思緒、所看所聞所想、編織結構而成一體。但也因著每個人的成分才情、審美認知與感觀體悟各有不同,透過紙筆創作出不同的風格的詩體風貌,也才有如此風華絕代的詩作。
後來,我記得黃克全兄以一抹淡淡詭譎的微笑,他說,從前面、從後面或者任何一種角度插入,都是被允許的……因為詩長,所以不須也不必要一口氣讀完。我說自身的經驗,最適合閱讀的環境在廁所,專注與投入的精神都處於最佳狀態,近些年,我在廁所裡斷斷續續讀完大部分想看而無暇閱讀的小說或詩或散文。
花八百多個日子才創作的詩篇,我估計至少也要花一千天才能完全閱讀完吧。至於完全理解,無論以創作者的原始初念或是閱讀之後而生成的自我體悟與聯想,也許需要更多、更長久的時間吧。詩冊安安靜靜的陳立書櫃裡,我仍不時地以從容、心無雜念的態度翻閱,或從序文從篇首、從後記、從目次翻閱黑暗與光的那盞多角度的深邃鏡面。
二○○六年間,花了近半年的時間,細細品閱了黃克全兄簽名的詩集《兩百個玩笑》,那是我與老兵文學的初識,在淚血淒愴的悲沉裡有著黯然神傷的絕美。生命無以承受的玩笑,以不同的場景與方式呈現,命運像風格善變的導演,為悲傷的時代編織出不凡的際遇。而老兵們宿命地善盡各自的角色,無以閃躲的搏命演出,其間當然也穿插著幾位堅毅而執著,兀自抵擋著逆境的勇者,如史詩般的無畏身影和困境搏鬥。而詩人以隱忍鬱鬱的情感,詩寫苦笑裡的淚顏。玩笑之後,命運的際遇其實盡是悲戚無奈,苦楚與不堪,被主宰操弄的荒唐一生,又豈止只是玩笑而已。
恐怕得花更多的時間與專注才能讀完一首長詩,況且還僅止於詩的字面風景而已。詩人在後記裡,花了篇幅詳述關於莊周「理性」思辯與道元「有時」哲觀的對比、印證;足以證實詩人早已跳脫寫實敘事或悲天憫人的感傷情懷,而是站在史觀哲學的高處,冷眼探索生命與思想、創造與反芻繁複難解的那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