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鈕的時刻
門楣上的燈號亮著,沒有絲毫的緊張,只是個跳動的數字罷了!他想,幸好不是三個「手術中」的赤紅色大字。只有仍有一點焦慮,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習慣。只要有等待,後面緊接的就是焦慮與急躁;儘管他知道,等待像個餌,餌裡包裹的是有著倒鉤的刺,卻每次都逃不掉被鉤刺到的痛苦。
生活總在趕與趕的中央跳躍著。連一年一次已請好了的公假的體檢,仍有著一種讓人追趕喘氣的氣習,最糟糕的是那一種體檢前的等待!
終於自己手上的號碼牌,與門楣上的燈號相符了:他快步的邁進門內,走進一間更小的密室。
開門,坐定,掛起耳機,又張望了一下四周貼著一塊塊吸音板的房間,燈光昏暗;他有些覺得是走進了一間嫌疑犯的偵查室。雖然多年的經驗,知道這只是一次聽力檢查,可是他一直都有一種犯人的感覺。
「仔細聽著耳中傳來的音響,就按下手中的鈕。」不待護士交待,或是他根本沒有注意護士說些什麼,他熟練的完成所有的準備動作:看看耳機是否與耳朵密合、試試右手上抓的按鈕。這時,他竟肯定自己是個被偵訊的人犯,靠著像測謊般的儀器,看看他說的是謊言還是實話。
只是太靜了,靜的竟聽得到護士壓按儀器的聲音。他猜想是不是儀器老舊了、亦或是儀器使用過度了。護士用力按壓儀器的吱喳聲,竟透過隔音牆與耳機清晰傳來。
有點訝異、也有些興奮,像破解了在戰時敵人的電碼一般。雖然「正確」的音響與「不正確」的聲音不同;他知道只要按下按鈕,答案就是「正確」,成績就會「良好」。
他覺得像是一種迷中迷的遊戲一樣。他可以由一個被操控者、一個被考者,在一個念頭間就變為操縱者與考者一樣;他漾著一種諜中諜的反叛樂趣,在昏暗又無人的空間裡。只是,他猶豫著,聽著門後間歇的吱吱叫聲穿過耳膜,是否要按下應該按下的按鈕、或者放棄。
過關了,又怎樣。在這一生裡,考過了多少第一,又怎樣。相同的,這一生裡,名落孫山了又怎樣?起起落落,開開閤閤;在真實的人生裡,考卷上的100分與零分一樣,知識永遠不等於智慧。考試只是一種學校裡的一項規則,如同現在體檢裡的聽力測驗;成績的好壞,絕不代表成功與失敗。
最重要的是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騙得了自己,卻騙不過自己的身體。生老病死,才是最後的準則與順序,他已從生走到了老的最後階段:最後的按鈕,應該操在上帝的手中,最後的成績,應該在死後才會真正揭曉。
他仔細的看了一眼,從左臂彎上拉扯下來的一團棉花,還沾著點點血跡,攛在手裡,毫不遲疑的丟進最靠近他身旁的垃圾箱裡。然後,就大步的推開了醫院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