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的緣故，幾回來到上海旅行，見到梧桐路樹時都是光禿禿的一種模樣；老幹枝枒密密麻麻佈滿路道兩旁，梧桐枝梗原本就曲折多岔，粗壯黝黑的支幹在在顯示出樹齡的老邁，少說都七、八十年以上樹齡了吧。每回都是在暮秋之後的季節來到上海，無緣看見綠葉繁茂的樣子。不過光是繁雜糾葛的梧桐枝梗已經把小小街道的天際鋪陳得喘不過氣來，何況還有電線桿、路燈、電車天線、往來的公交車、轎車以及包裹得緊密的稀疏路人……整個感覺就是一種繁複錯雜的視野，有著盛世後的蒼涼，繁複裡的淒美。這是徐匯區橫山老街一帶的冬天容貌，也是我喜歡的老上海印象。有著茫茫的清冷與老邁的哀愁，適合安靜緩慢踱步。
1999年底我曾獨自重回久違的上海旅行，至於初次造訪上海，那已經是遙遠的1989年了。2010暮秋，再和幾位老朋友來到上海，在上海工作的朋友聽我描述對於上海的老印象，於是帶領我們來到昏黃時候的橫山路一帶，沿著行人道徒步慢走。暮秋時節寒氈冷沁，又飄著細細雨絲，我們硬是從昏暮走到兩旁的PUB酒店餐館都亮起繽紛的燈火。那一段路程走得大夥都興致盎然，也精疲力盡，然後朋友帶我們深入巷弄裡，找到他推荐的私密道地本幫小館子，一嚐上海菜的滋味。沿途上我一直忘不了的是那一株株整齊佇立的梧桐路樹，在昏暮與寒沁裡，倒像是久違不變的故人，沉靜默然地陪伴著一座老城市的蛻變，一起興衰，一起老邁、一起更迭。
這回，在確定終於完成年前待處理的工作時，於是上網搜尋，搶到最後的機位，順便找尋了位於橫山路上適合住宿的酒店，留意到要靠近地鐵、要在路旁有梧桐路樹景觀的理想地點，然後線上刷卡，確定行程。
除夕傍晚，大寒彼日，和小女兒在低溫中踏出虹橋機場，空氣中有細細的雪花紛飛，像針一般的細雪，稍晃眼就被忽略的輕微。女兒很興奮，這是她的想望之一，希望初抵上海，能夠在這座陌生的城市度過一次雪白的中國年節。
零下三度的低溫，除夕傍晚出奇安靜的上海市區，終究因為溼度不夠，沒能下成大雪。確認過住宿酒店房間，丟下行李，和女兒頂著寒氈、在滿是梧桐路樹的衡山路上愉悅的散步，還沒理好行程與目標，我們頂著逼人的寒氣，各自盡興取景拍照。一直到暮色低垂才回到溫暖的酒店。
上海約莫與台北一樣，都是商業都會，逢年節時候，大部分人都早早離開城市，回到各自的家鄉過年團聚。計程車司機一度好奇地問，為何選在這個時候來到彷如空城的上海。我沒打算回答他，其實一時連自己也說不上來；不就是趁著長假，選擇一處陌生的地方，沿途觀賞風景，換換心情……。回過神來那司機又自言自語說道，這時候來上海也好，交通挺順暢的，不堵車、又不必人擠人，上哪兒去都方便。
有過獨自在陌生城市過年的經驗，我知道如何度過獨處的時光，即便只是一種困境中的自適之道，談不上享受。不過這也正是獨自旅行的一種體驗，如何與自己、與陌生的環境相處，並且學習心情的轉換，從孤獨、沈默、陌生、發現、理解、融入而產生情感享受過程。我告訴女兒，上海從來就不是這般冷清的大城市，是我們在不對的時間進入這座城市，不過換個角度，我們窺見了這座城市不尋常的另一種風景。
比較好奇的是，過了冷冬的上海街道，綠芽新嫩的梧桐會把這座起起落落的城市妝扮成什麼模樣，會不會所有關於冬之上海的蕭瑟與滄桑印象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