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蛇
人工栽立的樹木,雖然濃密,卻沒有森林的味道;像是一塊綠洲,在如沙漠的社區邊緣。樹蔭下,埋著一條可供兩人併肩而行的小徑,小徑像條橢圓形的軌道,圍繞著一池恆恆不動的水塘;偶爾,有一、兩對情侶坐在陰暗處的石椅上,總吸引著人們的目光。
這樣的生態公園,幸運的就在住家附近,成了人們最佳的散步場所。尤其晚餐後,路徑上三三兩兩的幢幢人影,像是衛星,在軌道上慢慢運行。偶見水蛇像披著亮片的緊身衣,在小徑上以S形的舞步快速越過,就引起一陣喧嘩與驚叫,打亂了即有的節奏;隨後,就有好心的人拿著手電筒提醒:「有蛇。」
妻子在旁緊緊的抓著我的手臂,不是緊張,而是勸我:斬釘截鐵的說「別打!牠與你無冤無仇。」
怎麼打啊?公園裡整理的清潔無比,沒有一根樹枝或是一塊石頭。可是回頭想,不能怪妻子,我的素行總是不良。妻子見過我與蛇遭遇的幾次情景,恍惚累蓄了幾世的冤仇,只要見到那樣的爬蟲;瞬間我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下手狠毒,毫不遲疑以手邊可以拿來當作攻擊的物品往蛇砸去。有時失手,讓蛇跑遠了,還恨恨的把手中武器像丟標槍似往蛇隱去的地方擲去。
住家的附近有蛇,而且是毒蛇,不是大事也不是新聞;據長住此處的居民說,日軍撤離台灣時,把設在附近毒蛇研究所的蛇都放生了。可是金門呢?也有蛇,而且是大蛇。牠是哪兒來的?也是日軍的傑作?抑或是伊甸園裡那位魔鬼的後代?從未深思。
但深刻的記憶,卻讓人難以忘懷。那日,是在金門的最後一天,整理好了行裝,坐上了吉普車,甫出營區,就在雙線道的潔淨馬路上,就看到一條手腕粗的蛇如拔河用的繩索般的橫在路中。我訝異的高叫:「停車。」駕駛與我緊急的跳出了車廂,著急的只想脫了腳上的皮鞋當武器;而那蛇似乎也感應到了來人的不懷善意。牠著急的亂了方寸般的失去了方向感,即不往路的上方走、也不向路的下方竄,牠游著粗大身驅,竟直直的往路旁高高的水泥石坡衝去。
那兩米以上近85度的斜坡,應該像塊豎起的石坡,可以輕易的把蛇困住。可是,沒有;結果,我錯了。那蛇竟立起了身子如根修長竹竿,輕易的爬過了石坡,在我的頭頂上消失了。狗急跳牆,蛇急了也會跳牆;只留下滿滿的驚訝震撼與疑惑。這是個偶遇?還是個啟示?
返台後不到半年,隨即卸下了近二十年的戎裝,繼續在人生曲折多變的道路上前進。而眼前,另一段二十年的職涯又將結束。回首,這一生走過了多少高潮與低潮,如今到了末端,是喜是憂、是怒是怨,一切都該放下了;就如同對蛇莫名的厭惡與憤怒,都該放下了!
我牽起妻子的手,繼續在小徑上邁步著,如兩個小小的衛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