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中的立意
佛經裡面的「天龍八部,人非人等」。雖說眾生平等,齊聚在佛前聽法,但是在有情世界裡,他們依舊化為不同物類,成就佛法的法門也各不相同。而《天龍八部》的立意,即在強調不同法門的原因,不在普遍化的道德感,而在於面對各類特殊性時,能真誠地接受,並基於「異理心」,對其中不合情理的貪嗔癡愛等,寄予同情。使佛法的「無緣大慈;同體大悲」,能透過這項異理心來渡化。
因此,要談《天龍八部》的立意,若欠缺此種「異理心」,就難以進入本書。就宏觀的面向言,《天龍八部》代表金庸從傳統狹隘的民族主義,轉向「地球村」的普世格局。而八種特立獨行的八部眾,正彰顯了民族間的和平,非但不是建立在所謂「民族大融合」的觀念上;也不是簡化成儒家所謂「大同世界」的道德世界,而是以接受個別性,承認民族本身,本就有其不可跨越的殊異性。這就是為什麼在小說中,蕭峰雖已跨越了民族的界限,卻仍然處處顯露出其民族的特殊性:「只有契丹人才有蕭峰這樣的英雄!」
但小說終究是紅塵的愛恨情仇,不是哲學,更不是佛法。牽動我心才是讀者的最愛。由於《天龍八部》含有我佛的觀照,雖說因此超出了俗緣的層次,但在解讀上卻也造成種種障礙。是以在充滿悲憫的難捨中,雖然捨離了我慢,但也同時給讀者造成各種不同的意義。不過至少因本書而使讀者了解到,血統之認同本就是天性,幸有佛法的悲憫,才能化解,僅此點立意,就不負此書了。也只有如此,才能真正深入本書為何以「天龍八部」為名。
的確,通俗小說重在系統化的架構,但本書就敘事層面來說,它吸引人的地方,並不在起承轉合的結構,或章節的編排。事實上,《天龍八部》多線敘事法,是比較接近中世紀,歐洲文壇的騎士傳奇,如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史詩。因此其重點不在多重敘事的穿插合度,而是其「立意」。易言之,是否前後呼應等細節,其實只是技術性的考量而已,作者在意的是在故事之下,能否產生一種作者所寄寓的「眾生平等」,這才是重點。
世界之大也只有我國有武俠小說,雖說他的歷史可追溯至《史記》中的「遊俠列傳」,但且不談在漢書中被貶為稗,在我們的成人世界,又有多少人能「用心」來觀看?就以蕭峰之死來說,若不從佛法來看,又怎能明白蕭峰以斷箭自殺的用心?況且佛法是最反對自殺的!因此若對本書之「立意」不知的話,就無法對此結局了解。因為自覺的慧識才是最重要的,就如同虛竹、蕭峰、段譽,他們都經過類似大死的經驗;卻正因此經驗,使得他們的俠義行為更有超越「我執」的層次,與《史記》中的「遊俠列傳」,千古呼應,感人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