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獨立書屋
獨立書店,是條不同於主流的旁側支流,像是鄉間供人洗滌衣物的清澈水溪,農婦幾人蹲在溪邊,不遠處就有山歌傳來;於今,卻是稀少難見。看到報章上介紹一家獨立書店,就在住家附近開業;心中就漾起了潺潺誘人的流水聲,總想一探幽境。書店的主人年輕,應該是唐吉訶德出遊的年歲。
不年輕的我,終於走進了那家獨立書店裡,看著處處都是DIY的桌椅、書架與書,及標示著售價的小小盆栽,與咖啡的價目,就知道經營的艱困。
離開時,我站在大門的地方,大聲的向著年輕的主人說:「嗯!我的夢想,就是如此。」就看到主人笑了,笑的燦爛;笑的想到了自己,在30年前也恍似開過獨立書店。
那是1982年,離台灣很遠的一座小小島嶼;剛接掌了一個叫反共救國軍的中隊,30出頭,英姿煥發,滿懷的抱負。只是島上貧瘠的不僅是土壤,更有風氣。僅有的連隊書箱裡的書籍,像生長不良的幾根野草,長在不起眼的牆角,難引人注意。晚餐後的散步時間,偶爾聽到調皮的資深班長,學著值星官的口令,在集合場吹著哨子,大喊:「砲兵班…集合。」
我知道隊上根本沒有砲兵的編制,只是外島的孤寂,又逢血氣方剛的弟兄生理上的需求,那種想又不敢,不敢卻想的燥悶,讓人人的內心裡,真的都像顆赤燙的砲彈一樣,總須集體的、或某些外力,去揭開蓋在人性外面的厚重砲衣。
我假裝沒有聽到,就像假裝不知道外島設立了軍中女侍應生,假裝不知道阿兵哥有強烈的生理問題。卻知道某些事情不是軍紀就可以規劃,道德就可以勸說;更假裝我像聖人一樣,可以坐懷不亂。
生理上的問題,終究有管道可以解決。然而,心理上的空虛,精神上的苦悶,要如何填補充實呢?那時,就籌劃設立一個獨立書屋。
現成的中山室,就是最好的書屋;挨著牆面,利用報廢的床板,訂製了層層的書架。最棘手的經費問題,由幹部負責,官階愈大的費用愈高,逐級遞減到少尉軍官,每月固定由薪水中扣款;再統繳每月赴台休假的官兵,除了限制黑、黃的書籍外,都可購買。
半年的時間,已讓書屋裡琳瑯滿目;卻也驚動了防區的首長蒞臨「關心」。當然,這樣決定,不能讓所有的人滿意,尤其像是命令般的「捐獻」。只是我出的錢最多,官兵受益的最大;只見首長,面對我的呈述,又是點頭又是搖頭,不知是說好還是不好!但在心裡,我總覺得打了一場勝仗。
30餘年過去了!我偶爾仍會為我的創舉感到高興,儘管我知道,人去政息;我走了,書架就會拆解,書屋就會打烊。可是,仍想著:只要在那個島上,某個夜晚、某個片刻,只要有一位戰士,讀到了一本好的著作,好的文章,有了一點收穫、一點啟發,填補了一些外島的空虛、苦悶,所有投擲的金錢與心思,都變的無價又永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