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的復興
明年春天,我的長篇小說《孿生》要出版了。十八篇,十六萬字。它出版之後,關於故鄉的小說書寫,將暫告段落。二○○三年開始,陸續寫了《火殤世紀》、《遺神》以及《孿生》,從人、神寫到了神話。越寫越玄奇,越寫越沒有讀者,所以得暫告段落,再思考。
五月下旬,應清華大學之邀,參加了一場不到十個人的座談,我以照片,逐一說明我與故鄉的淵源、情感,主辦的同學頻頻抱歉,人數少,總算還是有人來了,我心裡嘀咕,難不成還有更慘的出席狀態嗎?我心不忍,轉而安慰這位垮著臉的研究所同學。我在分享時提到《孿生》,寫我已過世的大哥、二哥,我讓他們復活在山海經的神話世界,目睹炎黃大戰、蚩尤與黃帝大戰,哥哥們在神話世界的唯一目的,就是尋天梯,爬上去,跟人間傳遞一個訊息:我們還活著。
我讓風獅爺成為陰陽的媒介,讓金門成為創世神話的所在。我談得自得意滿,說得很爽。自己的民族自已救,自己的神話,當然也可以自己寫。
我想到原住民作家巴代,寫了一本小說《巫旅》。這本書是未竟之旅,是巴代以「巫」為書寫核心的系列小說。主角梅婉只有十五歲,她的父親研究巫術,祖母正是一名女巫,苓苓國中大平頭校長另一個身分是道教的紅頭法師,意外冤死在廁所裡的高材生乙古勒,原始樹魂以及擁有神秘力量的伊達絲碎片……這些線索,都足以越挖越深,有趣的是,虛構的苓苓國中卻架構在真實存在的高雄四維路,巫旅的意義,便在於科技昌明時,梳流古老的歷史。
說是「歷史」,原來也是活生生的存在。《巫旅》以一六三六年大巴六九部落,一群女巫南下尋找一個神祕女嬰為背景,作為主軸發展。女巫遭遇異族阻攔,憑藉高超的巫術,化險為夷,找著女嬰。怪異的是,女嬰只留下一個神祕的微笑,隨即死亡。原來梅婉在做穿越旅行時,不小心進入女嬰胎內。她若被順利生下,服從本能吸吮奶水活命,現實中的梅婉將會死去。女嬰必須死,梅婉才能生。女嬰必須死在一六三六年,才能有二十一世紀,被部落與祖靈期待的超強女巫。死與生的穿越,賦予悲劇神秘性,也解釋了女嬰何以微笑。
讀《巫旅》,也會想到《哈利波特》跟《魔戒》,神秘的苓苓國中校長讓人想到鄧不利多,讀到拚奪地盤的樹魂,不禁想到《魔戒》裡的樹人。取材自原住民的巫術自不同西方的奇幻傳統,巴代布局的「舊」線索,也彷彿要在「新」世紀,盛開它們的奇艷。有沒有可能,巴代也在構造他的部落神話,在新世紀給予新的詮釋?
我跟清大的同學們說,物質昌明了,人們更加需要神話。新的年代,一切都還會更新,但我們可以選擇,讓精神更舊。《孿生》之後的金門書寫呢?我也不太清楚,但很高興看到年輕一輩書寫金門,彷彿也看到,他們寫著自己的新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