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時代胸口上的一顆朱砂痣
魯迅──周樹人,在中國文學史上赫赫有名,他確實是個重量級人物。許廣平是他的妻子,這也是眾所周知的。然而,周樹人的生命中,其實還有一個重要的女性──朱安,她是誰呢?她說自己是大時代裡微不足道的小女子,是踩著一雙三寸金蓮,被風雲世道挾著,顫巍巍跌進新時代來的舊人。一直以來,認識朱安的還真沒有幾個,縱有認識的,也只當她是個扁型人物,灰階的影子。這樣的認定對朱安而言,是太不公允了;事實上,朱安在1906年奉母命上了花轎,嫁入周家,是周樹人明媒正娶的媳婦。
朱安回想光緒三十二年(1906)六月初六,她的大喜之日:「蓋頭久久沒掀,燈花大底瘦了,他坐在太師椅上,翻書、不語。我瞥見牆角一隻蝸牛,一點一點向上爬,很慢,彷彿時間。」再往前想,兩家說好親事,成婚在即,周樹人卻要留學日本,刻意耽擱婚期,朱安跟隨周家長輩到渡口送行,周樹人對她說:「妳名朱安,家有一女,即是安。」周家無女,從那時起,朱安就自認是周家的人。她足足等了五年,好容易盼到周樹人從日本歸來,婚事終於有了著落,朱安為了迎合新郎倌新時代的摩登思維,遵從婆婆的意見,婚禮當天,穿上一雙其大如船的繡花鞋,在鞋裡塞了許多棉花,沒想到下花轎時,繡花鞋竟掉了。按古老的傳統說法,大婚之日掉鞋,這是大凶之兆。果不其然,他倆的洞房花燭夜,竟彼此默然虛度,這一夜沉默,就是一輩子呀!
周樹人與朱安成婚三日之後,他再度離家,又去了日本。三年後歸國,先後在浙江兩級師範學堂與紹興中學堂任教,後又擔任紹興師範學校校長,約莫兩年,他從不回家過夜,更遑論與朱安同床共枕,朱安枯索的日子一天天認命地過。
後來,周樹人為了北上教育所任職,並於北大任教,舉家遷居北平,住在他二弟周作人與日籍弟媳信子家中。此時他已不叫周樹人,叫魯迅,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領袖,慕名登門拜訪者,絡繹不絕。
某夜,魯迅偷窺弟媳信子沐浴,周作人憤而與之決裂,寫了絕交信「魯迅先生:……以後請不要再到後邊院子裡來,沒別的話,願你安心,自重。」魯迅被迫離開周作人家,叫朱安隻身繼續留住,或者回紹興娘家。周母心疼朱安這個乖巧媳婦,勸魯迅帶著朱安同往新居,也好照料他;魯迅勉強帶她搬進磚塔胡同六十一號,是時魯迅肺病臥床,虧得朱安悉心照顧,病情好轉,身體快速恢復。家裡又開始賓客如雲,也就在這個時候,許廣平出現了。她新派大膽,天天上門來,與魯迅有說有笑,旁若無人。有一回朱安為許廣平上茶後轉回臥房,聽見魯迅對許廣平說道:她是我母親的太太,不是我太太,這是母親送我的一件禮物……。不多久,他與許廣平雙飛了,只留下一句:朱安,好生過。
朱安的故事說到這兒,忍不住要為她長聲一嘆,傳統的中國女性賢德認命,在我眼中,朱安是大時代胸口上的一顆朱砂痣,泛著飽滿的紅光,是大時代鮮明的印記。且讓我們回頭看看,金門「落番」時代,許多男子拋妻棄子下南洋打拼事業,傳說的六亡、三在、一回頭,造成多少婦女日夜盼郎歸鄉,卻是歲月漫漫渺無歸期。今天的金門,仍然能見到幾位終生寡居,守著家園的節婦,無庸置疑,這每一位偉大的阿嬤,都是大時代胸口上的朱砂痣啊!此刻,我不禁聯想,她們的夫婿之中,莫非也有不少魯迅之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