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
清晨,從湖下東坑安岐到湖南高地旁的金寧國中,這一條路大半是紅赤土路,時而上坡時而下坡,兩旁麻雀啾啾伴我上下學。國三那年日日騎著腳踏車迎風而行,上坡時流著汗水奮力踩,下坡時腳踏車放空檔,感覺駕馭整個世界,非常舒暢。路旁阿兵哥吹口哨,女同學們無所適從,假裝若無其事往前騎,內心小鹿亂撞,這口哨往往也是干擾,阿兵哥無聊,因著女學生青春洋溢,半路還有人塞情書給比較成熟的同學,同學嚇得滿臉通紅,一旁的人掩嘴竊笑,幸災樂禍。回望這些都是成長縮影,一生的精華就從這裡開始。
單號傍晚,最後一堂課,教室裡有些慌亂,收拾書包急著回家,一樣是湖南高地的上下坡,但是往往會伴著轟隆隆砲聲,我們騎著單車急速踩著回家,小小心靈被恐懼折磨得心跳加速。
一群正要探索人生,不知人間疾苦的毛頭小子與黃毛丫頭,對不知的未來,既期待又害怕。整天交頭接耳,吱吱喳喳,明知功課重要,卻不專心,數學弄不清楚,英文也沒學好,讀國文好像輕鬆些,完全因為心神不定。幸好有許多優秀的老師在旁邊看著。
老師啟發很重要,在潛移默化中會朝著某位老師方向走。
隱約可以感覺自己喜歡那一科目,日後或許會受用。寧中有許多優秀老師,但回想起來影響個人最深的是姚雁君老師,提起姚老師必然想到紅樓夢、大黃狗、花生米、高粱酒等事物,陪著單身的姚老師,在走廊樓梯下渡過無數晨昏,尤其冬日暖暖的冬陽曬著,更顯老師的孤寂,除了學生們,他應該是寂寞的。
姚老師瘦小,戴一頂鴨舌帽,穿著棉袍坐在一張發亮的籐椅上搖頭晃腦有節奏的吟誦文言文。逢文言文學生們必背,背完了必默,默完了第一交卷的一百零五分,第二交卷一百零三分,第三交卷一百零一分,多麼有趣,滿分不止一百分,很吸引學生。
多年後自己孩子唸國中,當他誦讀愛蓮說,我順著他一句一句背誦,孩子嚇一跳:老媽妳會背〈愛蓮說〉?是的,當年被老師要求背誦走過半世紀竟然還記得。
母校有一個浪漫迷人的地方,就是教室後面的土坡堤,當年堤上種了整排木麻黃,同學們喜歡躺在堤上聊天,任憑風吹亂了頭髮,衣服沾滿泥土,彼此訴說著未來,吃著簡單的便當,憂愁著似有若無的情愫。
年齡稍長,好奇姚老師為何有空就捧著《紅樓夢》?也就學著囫圇吞棗把《紅樓夢》給讀了,林黛玉瘦弱多愁,賈寶玉多情,王熙鳳能幹,薛寶釵得人緣,小說是虛擬世界,讀懂了會被精彩無比情節迷惑,不懂也無妨。至此,卻啟發個人對文學的喜愛,慢慢的,上了高中讀了許多中外名著,到了高二已經很明白自己的未來可能會從事寫作。於是胡亂讀了一些課外讀物,正課荒廢了。
做有興趣的事讓人感覺幸福,起碼沒事可以捧一本課外讀物,做做白日夢。可惜往往為了生計,一路上不得不看看別的風景。
多年後回到母校,竟遍尋不著土坡堤上的木麻黃,有些悵然,彷彿當年不曾有夢。
時光真像一本書,一頁一頁的翻,沒有起頭也沒有結尾,只能在扉頁裡寫好自己的目錄,按軌道找好方向,看著前方繼續向前行。
近的記不住,遠的像望遠鏡般清晰,不強求,隨意回望且行且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