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粗布花衣裳
烈日下,一襲粗布花衣裳、一頂斗笠,把小個子的炭治,曬成門口埕一團黑影。開襟的上衣,鈕扣一排從領口到腰,依序排列,與同花色褲子成一套。少婦青澀模樣,在新燙的滿頭捲髮,聞嗅到一絲淡淡藥水未退的氣味。
新嫁娘,長髮辮少女的清純樣,漸漸褪去。從此,她身分證上的名字多了一個,因冠夫姓,意味著她往後的人生都屬於洪家。
每天一早,勤勞的炭治,把住屋「護厝」(護龍)的廂房與長廊,裡外掃灑潔淨。一個貧無立錐之地的小家庭,賃居在洪家親堂大厝內。活動空間,除了廂房與小廳堂,還有屋簷下長廊,一張竹桌與竹椅,就是僅有的家當了。她嬌小的身影,在大宅院角落裡,為一個家慢慢地撐起一片天空。
白天,當天陽挑擔出門至各村落做買賣,賣什細、雜貨、日用品。面對長長的一天,炭治家事一做完,大厝內的堂兄叔伯長輩,見她靈巧勤快,總是呼喚她來幫忙。曬穀場上的高粱黍麥,朝曬夕收,皆有她忙碌彎腰的身影。
真實的人生,無劇本,也沒先知預告,一頁一頁,時光大筆,書寫著不同的生命故事。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天行健,四時循環不止,炭治的成長,亦是如此。她陵水湖畔的耕農之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著大自然作息,實踐莊稼人的勤奮。她萬萬沒想到,日常的勞動,俟她嫁到洪家,是商人婦,儘管她的尪婿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走賣小販,從此農作便走出了她的生命。
屬於她一生,從青岐小村這裡開始。
打理一個家,家務、煮飯、洗衣等日常,她很快就上手。唯一戒慎恐懼的是拜拜,小島什麼沒有,祭祀拜拜最多。以前在娘家,上有爹娘兄嫂,面對這些習俗她充其量是副手。現在自組家庭,拜拜烹煮菜碗的重責大任,落在她肩上。簡單的「拜門口」,或是繁複的祖先祭祀,一次次地重複做,她便能深刻的記住腦海中。高粱稈編成的提籃,裝著烹食菜碗,提到公廳祖厝與親堂共祭。菜餚的寒酸與羞澀,在眾目睽睽下,令她的提籃,提著提著,感覺是如此的沉重。
民國三十八年,國共對峙,海峽兩岸唇齒相依的金廈兩島,因戰事從此隔開了。一下間,滯留在廈門的金門人回不來,遑論天陽在廈門中山路一帶批貨的商家,於是貨物來源,從廈門轉到大金門。
一個流動的店舖,是天陽瘦長的身軀。木製擔櫃,裝滿了商品,挑起來沉重無比,從這村到那村,一步一腳印,踩著風刮日曬的影子,日日月月。這時,有個夢想,在遠方輕輕召喚,等攢了錢擁有一間店面,他就不用這等甘苦挑擔走遍島嶼。
無時無刻,他惦記這個夢想,為這夢想而努力。
島上的女人,把丈夫視為天,炭治也不例外。天陽出門做生意,中午返家午膳,千篇一律的地瓜煮食,湯湯水水,舀不到半顆米粒。炭治仍然想盡辦法,醃製一碗自海邊撿回的「物配」,或是久久才有煎得金黃的「黃甲魚」,給勞心勞力的夫婿補充營養。
擔子一回,炭治也不得閒,除了款待尪婿吃食,忙著整理櫃子補充貨品。很多事她沒做過,天生聰慧,一學就會,觸類旁通。生活難題中提煉出智慧,鄰居碰到事情,都會說去找炭治商量看看。
日子,如此一天一天的循環過。一襲粗布花衣裳,陪著炭治走過多少粗礪的日子。井湄邊,一襲襲花布衣,分不清是歲月、或是井水的淘洗,在陽光下竟顯得如此地潔白與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