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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區烽火五十祭──催生「古區七九九藝文空間」

發布日期:
作者: 楊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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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浯島金門的「外省人」。

如果不是我那位湖南省籍的父親,一九四九年隨著戰敗的國民黨軍隊撤守到廈門島之東的閩南之島,很快又以榴砲營中尉幹事編入胡璉將軍號召的「生產大隊」待退,下鄉開墾,然後認識我母親,生下我。我的生命又如何有「序」?

有「序」之後的生命,卻是糾結著更多人生章節的重。

父親離開大陸那一天,父母已雙亡,胞弟俱亡故,方圓三十公里僅有的一戶人家已成廢園;母親嫁給父親那一天,三十二歲的少婦已二度喪夫,留下六個不同姓氏嗷嗷待哺的孩子。

前夫留下,唯一可以安身的一棟中西合璧雙層古厝,又在九三砲戰期間,一九五四年九月十六日,引發的國軍彈藥庫大爆炸中,護龍斷了,燕尾飛了,山牆倒了,神龕也不見了,不是半毀,而是全毀;不止我們這一家,而是二十六戶聚落中的二十五戶。

父親與母親,在政府透過災胞救濟總會僅有的兩包水泥補助下,重建家園。不是原址重建,而是對門處,門牌十號,炸塌中尚留一面完好「出磚入石」牆面的百年無主老屋,只為了可省下一些石材和水泥。

我是在砲火重建老屋內,坐胎、難產而來的。

我成了清一色浯島閩南陳氏血緣聚落中唯一的「外省囝仔」。套句時下台灣的說法,是「外省第二代」;但我是福建省境內的「外省第二代」。同聚落的家族,來了二、三百年,獨我家來了二、三十年。並不很久以前。

除了父親難懂的鄉音,讓我還有湖南祖家的想像記憶外;從小躲砲火、種地瓜、拜天公,又在濃重閩南腔的氛圍裡,我知道我已被改變的身世;在那個尚可保留籍貫的年代,父親不堅持,我的小學畢業證書的籍貫欄已是「福建省金門縣」。父親似乎早已了然,母親與前夫生的,他與母親生的,八個孩子的家庭,一個共同的媽媽,三個不同的爸爸,三種不同的籍貫;不能改變的是姓氏,但至少用一個共同的出生地來統一籍貫吧。父親似乎更清楚,他的孩子終將屬於這塊土地、這座島嶼;而不是肉眼可及的海那邊、山那頭。儘管這裡的祖厝不屬於我們,清明祭祖,我們無份;戰亂,未能帶走雙親大人的神主牌;父親能做的,搬出供桌於戶外,備妥牲品,一面水盆、二條毛巾,跪拜、遙祭。

記憶中的父親無淚。我升國三的暑假,母親中風而去那一剎那,父親哀嚎,旋即斂住。

記憶中的母親無語。往生前的那個上午,忽從昏睡中掙醒,點燃一炷日月香於廳堂,然後囑我去田地拔一、二株花生,看看是否好收成。

記憶中的浯島等同於沈默的島嶼。古寧頭、九三、八二三、單打雙不打,亡村、亡命、遷徙、流離;依然是,村落前不動的風獅。

我是湖南人,更是閩南人。我的家鄉是戰地。

從小,穿梭在那個斷垣殘柱、彈痕累累的小小聚落,盡是殘缺的地景和黑白的畫面。毀於九三砲火的聚落,連陳氏宗祠都保不住,僅一棟山麓下的二合院古厝尚稱完整;另一個我記憶中「完整」,是祖厝前的一對旗杆殘座。

每逢單號晚上躲砲擊的「公共防空洞內」,也是村佬說書講古的美好時光。「別小看我們古區村,人丁不滿百,不但宋朝朱文公來設燕南書院講學,明朝還出過進士哩,且當到了『青天御史』,就是現在的『監察委員』!我們叫他『陳刑科』,祖厝前的旗杆座就是他中舉祭祖留下的,金門話中的『爛土有刺』,也是陳刑科八歲時講的!」咻咻砲聲中,村佬的洞中開講,「陳刑科」竟成了說不完的故事。這個風華不再的村落。

那座朱熹講學的「燕南書院」,就在村後山麓的燕南山上,明朝已無遺跡,徒留山下父老「猶呼燕龍」;反倒是那位村佬口中的「陳刑科」,竟是我成長獨立後,才從史書中找到清朗的輪廓的驚喜。《金門縣志》引《泉州府志》、《同安縣志》載「陳昌文,字清時,號伯武,古區人。天啟壬戌進士,文震孟榜三甲第二百八十九名,授官西平樂推官,治尚寬和,在粵九年,曆署諸篆,人誦九印召杜。嘗曰:治有三要,清、慎、勤耳。擢南刑給事中,士民遮道,轉北吏垣,疏請各郡邑之倉,令縉紳捐粟備賑。劾尚書張鳳翼防西失職狀,未幾,卒於官」。

平樂府推官,相當於現在高等法院法官;南刑科給事中,相當於現在監察院監察委員。「治尚寬和」、「人誦九印召杜」、「令縉紳捐粟備賑」、「劾尚書張鳳翼防西失職狀」、「清、慎、勤」,從歷史評價看來,這位「陳刑科」是位清官、好官。村佬們的記憶卻不會是史書中的艱澀,他們在一種血緣與宦績的認同、榮光下,最在意的是那句地方流傳了近四百年的「爛土有刺」。

這句耳熟能詳,卻又困惑我整個童年、少年的「爛土有刺」俗諺;直到一九九九年我在編《金門學》叢刊第二輯時,邀來洪乾祐教授的《金門話考釋》,才從書稿中讀到清楚的詮釋:

明朝的金門才子許獬是神宗時會試的進士首名,殿試二甲一名,授翰林院編修,人民尊稱「許會元」。考取功名後,在現今縣城後浦南門境興建許氏祠堂。或者當時的士大夫有徵用民工的權利風習,恰好有一個古區鄉的陳姓鄉民來後浦買物被強拉去作泥水工,有無給他工資不清楚。這鄉民有一個七、八歲大的兒子中午從書房放學回來,肚子正餓,歡喜午餐是他父親一早出門採辦祭祀祖先忌辰的享菜,家裡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家人說你爸爸被人捉去當差了。這小子忍餓跑了四公里路找到現場接替他父親,故意用古時人人赤腳只有讀書人纔可穿的漂亮布鞋,在爛灰泥堆上代替鋤頭踩踏拌攪。許會元看見,問:「你這孩子,怎麼這樣糟蹋讀書人的鞋子?」孩子應聲回答:「我是因為害怕『爛土有刺』啊!」

「強者不要以為弱者好欺負,或者有一天弱者也能向強者意外回報一手」;這真是奇妙的感應。從「陳刑科」身上,從「爛土有刺」中,我找到一個村落的生存韌度。「陳刑科」的家鄉古區在他中舉三百年後的砲火中亡村,又自廢墟裡重建,並且接納了血緣宗族以外如我父親這等的外來人,又有著老聚落新生命的滋長與延續。

我也從充滿生存韌度的村落,找到一座島嶼的戰鬥性格。儘管,自東晉六姓中原貴族浮海泛舟避亂而來,浯島人的血液已蘊藏了「逃難因子」,五胡亂華如此,明鄭如此,日據如此,八二三也如此。逃難的結果並未讓海上仙鄉淹沒在歷史的洪流,逃難之後的反射力,是「海濱鄒魯」,也是「固若金湯」,成就了「閩南」,也造就了「戰地」;閩南人的海洋性格發揮到極致。

一個流亡家族,一座「爛土有刺」的村落,一個「彈雨如林」的島嶼,烽火半世紀了。二○○六年九月九日,李鍚奇、朱為白、顧重光、莊靈、鐘永和、盧怡仲、林吉峰、蔡志榮、潘鈺、許玉音、翁翁、顏炳洳等五十多位台、金藝術家、作家,在出席《伏碼.流影─盧根影像藝術創作展》之後的傍晚,走進這座寂靜的村落,來到古區村十號後方廢棄的酒糟加工廠,希望仿照北京大山的「七九八藝文村」,在這裡發起、打造「古區七九九藝文空間」。

古區烽火五十祭。烽火與人文的纏結,北京與古區的對話。馨香祝禱,遠離戰爭,追求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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