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亦故鄉
大哥從金門轉診到台北榮總,上星期五凌晨接到侄兒電話,告知大哥過世了,立即披上衣服匆匆開車趕往醫院,冷清的中山北路上,人車稀疏,車子穿過昏黃的路燈下,樹影時明時亮在眼前閃爍而過,仿如人生一段段風波起伏的過程,孤獨無助也無奈,大哥屬馬八十一歲,足足大我一輪,我的小學老師都是他的同屆或同班同學,所以從小視他如師如父,督導我們弟妹的課業與生活規矩毫不放鬆,雖然現在我們都已經已年近古稀作爺爺了,對他言行的敬重仍不敢違逆一如往常,長兄如父他就是了。
金門人說;活過六十歲就是享壽了,但客死異鄉,終究是有一點遺憾,大哥年輕時想在台灣發展事業是他的夢想,台南高農畢業後,回鄉工作,屢次想離開金門都因為父親生病,只好留下來幫忙照顧家人,因此也失去幾次到台灣升大學的機會,台灣也許不算是他的異鄉,只是這幾年來他常嫌台北太擁擠,或許他的想法已經改變了。民國63年夏天我高中畢業,準備到高雄參加大學聯考,他騎機車送我到新頭臨時碼頭候船,望著大海告訴我,十六年前823砲戰當天下午,父親陪他來這裡搭乘軍艦,到台灣就學遇到砲擊,彈如雨下,差點死在這片沙灘上,但不曾改變他的豪情壯志;「男兒立志出鄉關,學如不成誓不還,埋骨何須家鄉土,人間處處有青山」,要我記下這段話意有所指,我聽了心裡有數,也許某一天可以完成他的心願吧,歲月匆匆五十年快要過去了,已經年老的我還沒完成大哥的期待,可他的骨頭就要留在台北了。
佛號聲中大哥被移置到太平間往生室,我指示兩位侄兒跪下叩拜父親養育之恩,並承諾會孝順照顧媽媽,大哥應該會放心的,這樣的生離死別場景,我經歷過很多,這回手足折喪的傷感,讓自己的失去有一種看不到未來希望的茫然,久久不能自已。
與在金門的大嫂商量後,決定火化後靈骨送回金門,我聽命行事,並會同侄兒與葬儀社簽好協辦契約,後續一切工作由他們接手,暫時鬆口氣,回家後卻是一夜難眠,次日醒來頭痛欲裂,咳嗽不停,果真確診了,好殘酷,明明白白兩條紅線呈現在面前,再pcR後就被匡列限制隔離了,這可好,無奈只能用手機遙控室外的工作,次日下午三點大哥在台北市二殯進行火化,我差遣女兒和小兒子代表我去參加告別,畢竟大哥也視他們如己出,大阿伯就像爺爺,能親自去拜祭感恩也是當侄兒女的福氣,走筆至此停下來,默想著;了結一生勞苦的形骸,在炙烈的火焰中化為紅蓮,出脫昇華為自在的靈魂,從此他鄉、故鄉已然無別,有多少出外的金門人,能擺脫這樣的宿命?抬頭遙望窗外,遠處灰暗雲霧下的青山,無語。
(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