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徐徐流轉，回首一歲將滿，又是一年的冬至。我準備泡一壺養生茶，溫暖這個冬日。趁著水尚未沸騰之際，我小心翼翼地拿起糖塔，這是參與瓊林蔡氏家廟秋祭祭祖，祭典之後，族親將五秀糖塔的「鳳凰」分享給我。糖塔高約二十三公分，寬約九公分，重二百八十公克。乍看小巧，意義厚重。
桃紅色的鳳凰，身姿優美，羽翼翩翩，充滿熱情和能量，好像隨時要展翅高飛。我敲碎一些糖塊投入沸水，瞬間周遭的氛圍變得既香甜又溫潤，壺中的枸杞、紅棗和菊花，因為糖水的滋養而更佳美味。
五秀糖塔又稱五獸糖塔，由一座寶塔配合四隻神獸組成，常用於拜天公、建醮、祝壽、婚嫁，祈求長壽和甜蜜。神獸圖騰有龍、鳳、獅、虎、象、鶴、麒麟等，獸不能大於塔，數量皆為單數，以三秀、五秀和七秀為主。民間流傳「爐主得塔，頭家得獸」，祭祀結束，分而食之，分享神明和祖先所賜予的福氣。瓊林祭祖採用五秀糖塔，分別是寶塔、一對龍和一對鳳，取龍鳳呈祥的寓意。
關於獸形糖的製作，明《本草綱目‧果五‧石蜜》提及：「以白糖煎化，模印成人物獅象之形者為享糖。」明《天工開物》記載：「凡造獸糖者，每巨釜一口，受糖五十斤。其下發火慢煎，火從一角燒灼，則糖頭滾旋而起。……凡獅、象糖模，兩合如瓦為之，杓瀉糖入，隨手覆轉傾下。模冷糖燒，自有糖一膜靠模凝結，名曰享糖，華筵用之。」明代的獸糖多用於宴饗賞賜，於是糖塔又有「饗糖」之名。
喝一口養生茶，回憶化作一股熱呼呼的暖流流過心底。小時候難得有機會嚐到糖塔，即使有也是零散的碎片，含在口中一會兒就吃完了。如此含食的甜蜜和珍貴，讓我喜歡參與祭祀，緬懷祖先，積累敬天法祖的記憶，更嚮往瞭解儀式背後深刻的意涵。瓊林聚落是血緣聚落，蔡氏家族經過長時期的演進、繁衍、定型，過程蘊含豐富的歷史內容，那些曾在此生活的祖先，帶來鮮活的生命力和影響力，形成生活方式、宗族文化、建築特色……，這些無形無價的資產亦如鮮潤的五秀糖塔，融入生活，成為我骨血裡的精神。
熬製糖塔的糖漿若是熬得太稀，製作出來的糖塔容易剝離或脆裂；熬得太稠，則糖塔多氣泡、多孔洞，呈現中空。一欠一過，都是沒有掌握到火候。我仔細端詳眼前的鳳凰糖塔，色澤鮮豔，紋路清晰，當時的火候肯定是急緩得當，知時識候。忍不住再切割幾片糖來嚐嚐，濃郁的甜感在舌尖蔓延，轉化成熱能進入我的胃，我的血液。提供剛急之力，讓我勇敢進取；提供柔緩之力，使我從容自信。
原本藉著血緣紐帶結為的宗族和家族，歷經綿綿過程，形成一個複雜的社會群體。瓊林蔡燈號「文武世家」，藉由共同祭祖的儀式活動，促進家族與宗族意識，維持倫常關係穩定，凝聚生命力和向心力。做得再精美的糖塔會褪色，人們對於節日的儀式感也會因為時代沖刷而淡薄，一個節慶的形成需要日積月累，亦需要宗親的共識而逐漸衍生。這些傳統習俗並非輕易可以繼承的遺產，例如祭祖的源由、規矩、精神、文化等，需要不斷地透過解說、認知和理解，方能明白其中的真諦。
寒冬越深，我越喜歡糖塔帶來的甜和香。再溫一壺養生茶，品茶，賞糖塔，靜待一場冬日的風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