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龍鳳江湖老,歸隱不忘舊時巢
雖然疏懶,但年前,總也免不了要稍微翻箱倒櫃、清理些不要的舊物什。都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好像是個理;但實則,有些東西卻是,舊的,捨不得丟棄,新的卻一直來,譬如書。一箱箱、一櫃櫃,或是一袋袋的舊書,每隔一年,或是幾年,偶會被隨機臨幸似地拆開、翻閱,再被重新膠封、堆置。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閒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這是翻閱舊書時發現,摘抄在一書扉頁上的一首宋代長調慢詞,賀鑄的《六州歌頭》。內容約莫是關於賀鑄的俠客夢。從回憶年少時(憧憬)策馬江湖,仗劍天涯,奔灑恣意的歲月,到回歸現實漂泊沉抑、鬱鬱不得志的境況。
高中有個時期,身體孱弱抱恙,胃出血,進食之物,大抵都無法消化,幾近原封不動地、裹脅在酸性胃液膽汁中,嘔吐出來。診所不少跑,藥也不少吃,西醫的、中醫的,都未見效。也是在這一時期,為了避免每日早午晚頂著西海路寒風,騎乘單車往返家與學校,加劇胃病,便住進了金門高中宿舍,英士樓。
英士樓,這個紀念革命元勛陳其美(字英士)的名字,聽著就會在心中莫名地湧起一股豪情。當年住宿管理,已經有點類似部隊管理雛形。每間寢室八人,有室長;整個宿舍又設有正副宿舍長(大隊長);有教官、有晚點名、晚自習,固定時間熄燈,棉被也是要摺疊齊整,床下擱著盥洗用具的臉盆。
大概也是高中住校這一時期,開始接觸武俠小說。但是關於俠客夢,肯定更要早些,興許小學就有,源於電視劇《保鏢》吧!聽著「天上白雲飄蕩,地上人兒馬蹄忙,我為了一腔俠骨柔情,流浪走四方,啊!....」。那時,小學三、四年級吧!字認得不多,只會大聲跟著胡亂哼唱的主題曲,也不知道歌詞具體啥意思。但是對於中原鏢局的趙天豪、趙雁翎及能夠「紙劍斷木」的賈糊塗,及一干武功高強的俠客司馬不平、歐陽無敵……,總是心生嚮往。自然也少不了自製一把木劍,和左右鄰居一夥男孩耍玩著,也許這是每個男孩都有的初始的、懵懂的江湖夢吧!
我是個愛讀書、甚至算酷愛讀書的人,各類雜書都看,當然最多的還是武俠系列。大學時可算是閱讀高峰期,古龍、金庸、梁羽生、上官鼎、溫瑞安……。覺得「劍在江湖得風流,刀在沙場飲飽血」、「世間男兒皆有願,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就是一個男人該有的正道與大道。
歲月悠悠,蠅營狗苟。方知這世道終究是「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是「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間萬事細如毛,野夫怒見不平事,磨損胸中萬古刀」。即使耳順轉瞬即至,對世道也算瞭然,但蟄伏的那股武俠初心,卻未曾熄透。以往閱讀武俠,多得靠買或書店租借,近年手機線上閱讀APP,甚是便利,加上各平台演算法推送,於是陸續安裝了十數個,但讀(聽)最多的,依然是武俠,外加摻雜了穿越與玄幻。若按字數算,每年幾千萬字,總是有的,以尋常一本書15萬字計,折成一、二百本,只會更多,而練功代價是雙眼度數愈加深不可測。
返金已多年,偶爾伴隨同學走讀,多有昔日同住於英士樓的友伴。但同學多數還是身在台灣,餘留金者,也有各自經營或徜徉的天地。如曾任職於太武山巔、上校退役,卻仍日日走山的楊義群,也是上校退役、於莒光路經營種籽店且無師自通的咖啡達人黃培迪;有退於涼山特種部隊,如今是專業老農的張孟宏,有曾經的英士樓室友、金門黑蒜頭領頭羊的王水義夫婦,有穿梭兩岸、悠遊蘇杭的設計大師楊志宏;有相認於一張五十幾年前同框舊照、國小教師的表妹蔡淑玲,還有金門社區規劃師協會、曾經留美的許丕肯,金信一把手林義雄;有老船長兼黃魚達人方耀府,有經營英語補習班及白酒品牌的林光漢;有經營房地專業中介的王海浪,以及辛勤耕耘快樂農場的楊麗吟夫婦,……。這一群昔日同學,在各自領域、各自江湖,兀自崢嶸、發光發熱,復歸平淡。
一人是一座江湖,個人有個人的江湖。不管境界與修為高低,都得匍匐在朗朗青天之下。廟堂再高、天下再大,總歸是,江湖兒女江湖老,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