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益源／國立金門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陳長慶短篇小說集》越南文本主編
【前言】由國立金門大學人文社會學院、胡志明市國家大學所屬人文與社會科學大學文學系合作，胡志明市文化-文藝出版社出版的《陳長慶短篇小說集》越南文本，於2019年11月8日在胡志明市舉行新書發表會，受到越南文學界的矚目，紛紛發表書評，以響應金門作家陳長慶在書序所言「在不同的文學國度尋找知音」。本專輯特別彙集四篇來自越南的回音，與《金門日報》讀者分享，讓大家聽見《陳長慶短篇小說集》在越南得到什麼共鳴？產生什麼回聲？這四篇書評的作者，黃如芳教授、陳黎花箏副教授、阮廷明奎講師，都任教於越南南方胡志明市國家大學所屬人文與社會科學大學文學系；阮秋賢副教授，則是越南北方河內國家大學所屬人文與社會科學大學文學系的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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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南方的回音
◎黃如芳 撰／阮黃燕 譯
陳長慶先生於《陳長慶短篇小說集》越南文版序裡誠摯寫道，希望可以「在不同的文學國度尋找知音」。這使我想起劉勰也曾為此耿耿於懷，「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逢其知音，千載其一乎！」。（《文心雕龍》第48篇〈知音〉）。
我，來自遙遠南國的陳長慶之讀者，較熟悉中國文學，卻對充滿滄桑的臺灣文學有所陌生，何況是來自命運多舛之金門島作家的作品。不敢自認為陳長慶先生的「知音」，我僅感萬分榮幸得以閱讀此部作品，有如在欣賞「一種現象、一道風景」（黃克全作家之語）一般，既陌生，又親近，由此而寄託自己一點點的感想。
二十世紀後半葉歷史動盪和意識形態之爭已將臺灣和越南南部推進了困境。同為一國之民卻需站在不同的戰線，中間或隔著一片大海（臺灣），或一條長河（越南）。臺灣金門與越南平治天省忽然間成為戰火之地，一邊是反登陸的軌條砦，一邊是麥克納馬拉的電子圍欄。本應為非軍事區之兩地，卻恰恰變成骨肉流離道路中的戰爭最前哨。
陳長慶先生親眼目睹了臺灣海峽最激烈的兩次衝突，也看到了金門人所要承受的轟擊和海戰。然而，六篇小說重點均不在直接描述戰爭之激烈場面，而在於刻畫約一萬名金門人在三十六年多期間所要承受的戒嚴軍管期間的後遺症。
無論是何時何地，獨裁、軍閥之直接受害者永遠都是無辜的老百姓，就如災難無緣無故地掉在頭上的阿順（〈人民公共客車〉）、飄渺無定的王麗美、黃玉蕉等女人成為粗暴男人手中的玩意（〈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將軍與蓬萊米〉），或忠厚老實的寡婦如添丁嫂卻要百般受辱於地方官（〈孫麻子〉）等等，這樣的例子到處可見。
〈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帶我們走過一望無際的名勝美景，卻掩蓋不了深受侍應生這職業所造成無數悲劇的社會和女人身上的累累傷痕。透過王麗美的形象，越南讀者似乎可以看到儼然自稱為文明社會中的類似文學人物，如阮攸《斷腸心聲》的阿翹、慨興、一靈《坎坷一生》的阿雪和武仲奉《為娼》的阿玄等等。「重逢故人」模式被陳長慶表現得極為自然和真實，留下心酸的意味，而不會掉進做作的美好結局的範式。
於我來講，整部小說之中最有特色的莫過於〈將軍與蓬萊米〉。儘管作者早早提前交代國民黨軍隊（金門防衛司令部）「更有數十顆明亮耀眼的星星在閃爍，他們美其名叫『將軍』」，然而讀者還是不免自問，哪個爛機制可以養出這般無賴的「牛」將軍？陳長慶以濃烈的諷刺筆法，生動地刻畫了將軍的容貌與性格，一個「豬哥相」外表的粗魯、墮落的將軍，生前僅以兩件事為快，一為有壯陽補腎之用的狗鞭酒，一為每週在庵前特約茶室與蓬萊米狂歡，甚至到「一點都沒有保留精力來反攻大陸！」的境地。
陳長慶諷刺、批判的筆法不僅於此。〈人民公共客車〉讓我聯想到弗朗茲‧卡夫卡（Franz Kafka）、阿齊茲‧奈辛（Aziz Nesin）、斯拉沃米爾‧莫羅澤克（Slawomir Mrozek）或裴玉迅（B?i Ng?c T?n）的作品。裡面不乏淳樸善良的無辜人物，卻因毫無道理的小事而被誣衊、被逼供或用刑。儘管後來被還以清白和恢復名譽，然而身心已經受到嚴重的創傷，怨不得老天，只能自我安慰說，是自己不幸生錯了時代。這個故事是在「太陽照不到的地方」對當局者靠以保護國家安危為漂亮名義而將人民推進苦海的一個極為諷刺的論證。
陳長慶許多現實的故事就如此展開，說明了暴力和不義是如何可以將一個地方的生活壓抑得毫無生機。使得陳先生，原為一名作家，也苦澀地感嘆，「險惡的人類啊！你們不是口口聲聲喊著要改革這個不良的社會，要建立一個祥和和完美的社會，為什麼無法取下人類勢利的雙眼？為什麼？為什麼？」
然而，一個作家的義務，要求他不能與害怕或厭世情緒妥協，儘管有時在強權面前也要咬緊牙齒，不得吭聲以自保平安，然而最後他也不願意讓這份義務和權利被奪走，特別是在其背後充滿精神的力量和充滿良知及美麗德行的金門人的特質所鼓勵。無論在何地，真正的人都相信正義和善良，相信如俗語所說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儘管已經掉進充滿陷阱、險惡的社會，神女般的人物仍對人性、愛情和美飽滿憧憬。「當我洗完沾滿污泥的雙手，我將用這雙乾淨的手洗滌我內心的污點，把一個乾淨的我，完美的我交給你，任憑天涯海角……。」
添丁嫂、春桃或是罔腰仔都重視人間道理、地方風俗和婦女德行。那是為什麼添丁嫂面對妖魔鬼怪的孫麻子而仍然挺得住的原因。那是罔腰仔獨立、自重的性格，讓她寧願靠一己之力來照顧孩子、照顧母親而不願為瘋癲丈夫的附屬品。那是充滿性慾之美的春桃願以性命來涮洗恥辱的值得批判，但又萬分可憐的反應。這些女人都是金門這塊島嶼的土壤與氣候所孕育出來的，同時也帶有一般亞洲婦女的形象。類似的人物和性格，在我們越南這塊土地，無論是何時也都擁有的。
陳長慶的作品說明一個地方的文學可以跳出地理的隔閡，透過人道主義價值得到異地讀者的共鳴。我真心感謝陳長慶先生和陳益源教授搭好這座可貴的橋樑，讓這部作品透過越南胡志明市人文與社會科學大學和師範大學的譯者來到我們越南讀者的手裡。對於我個人來說，這部作品不僅讓我認識了金門，一個與我們國家一樣擁有坎坷命運的地方，而且就如於越臺均很著名的中國現代美學家朱光潛所言，還帶來了一個充滿美感的語言藝術體驗。

2
讀臺灣作家陳長慶－深感仁愛之心
◎陳黎花箏 撰／鄭垂莊 譯
臺灣有一個悠久與特別的文學背景，但是臺灣文學在越南還是很少被認識的。在各地的短篇集、各國的文學歷史書本，目前在越南唯有葉石濤《臺灣文學史綱》，由范秀珠、陳海燕、裴天臺、黎春開最近翻譯與出版。之前，葉石濤《葫蘆巷春夢》越南文本也已經被翻譯。更往前看，1997年有一本十個臺灣短篇故事集《黎明》由梁維恕、阮誠慧、潘杜輝、段紅、陳玉英翻譯。另外，2016年范秀珠翻譯五個短篇故事並印在《作家與作品》裡面等。那麼，除了臺灣大眾文學著名瓊瑤作家與上面所列的一些資訊之外，臺灣文學這幅畫在越南仍然很少被描繪。臺灣著名作家如白先勇、三毛等其實還沒有被好好翻譯與介紹。
臺灣現當代文學擁有深刻的現實主義與人道意義的內容。臺灣文學中的正主題是懷念過去（鄉愁文學），其中白先勇的兩篇已翻譯的短篇小說〈花橋榮記〉、〈遊園驚夢〉是代表作；第二個主題是從大陸來臺之後的人要面對現實、憂慮的生活；第三個主題描寫五十年來臺灣人民所顯示的生活。陳長慶的創作主要集中在這第三主題。
陳長慶是臺灣金門作家。金門是在那裡？金門是一個群島包括大金門、小金門、烏坵和一些屬於臺灣的周圍小島嶼，有時曾陷入大陸與臺灣之間的戰地。正是因為這樣的特殊位置，因此金門還存有濃厚的農村特色、古典建築以及美麗的海灘。
《陳長慶短篇小說集》包括六篇短篇小說，其中有一篇是中篇，其他是五篇短篇小說，主要描述金門社會的生活，也反映臺灣五十年來的文學面貌。作家用樸素而不太雕琢的方式來描寫，但帶給讀者真實與感動的感覺。
這部短篇小說集之妙在於從這些故事，讀者會進一步多了解關於金門在1950－1970年這階段的不只金門歷史與社會背景而還是臺灣的一份歷史，另外也是不少痛苦而坎坷的金門人。
前兩篇，〈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將軍與蓬萊米〉提及到臺灣社會1950年代中的一個問題，那是自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由日本人設置的「便利營」（comfort station）和「便利婦女」（comfort women），而在此作者稱為「茶室」（也是「妓院」的別稱）。這是世界的一個熱問題，陳長慶集中去深挖婦女的命運與批判男權主義。作者描寫如顏小姐、王麗美等的這些人物她們都有心事、喜歡讀書、愛美之心，但其命運都很可憐、受輕視、被折磨。也許作者曾經工作在相似一個軍隊單位的「妓院」裡面，因此對這些婦女們的心思、生活以及其品質看得很透徹。
後面的幾篇故事，描寫金門農村樸素而真實的生活，日常瑣碎的憂慮如生育、給兒子娶妻、夫婦之間、一個寡婦養孩子的事等這樣顯示農村生活自也有忐忑不安、憂愁擔心，而不是我們當初誤會的故事開頭的那麼平靜和諧、淳樸清新。
始料未及的結束是陳長慶作家的好技術。在〈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中，描寫一個業務員和一個侍應生的刻骨銘心的愛情，他們都喜歡看書，經過廿餘年再重逢其感情依然濃郁、真誠，但最後男主角為了自己的自尊而堅決不肯舊情復燃。或在〈春桃〉裡，夫妻一家大小其樂融融到最後突然引起全家庭的悲劇。
該短篇小說集中也有一帶著新聞時事以及類似筆記的短篇即〈人民公共客車〉，談起還沒讀完小學的一個農村青年到城市去打工，只為了在公共汽車上用粉筆寫字而被控書寫暗號、涉嫌叛亂。這莫大冤枉成為他一生中的痕跡，而數十年後他申請比照冤獄賠償法但遭到駁回。如此看來，臺灣社會狀況也有很多不公不義。
總之，《陳長慶短篇小說集》讀完之後，讀者們會看到作者對於社會上人微言輕的這些人擁有深感之心。那是對於侍應生、受冤枉的青年黃大順、寡婦添丁嫂、來福和春桃這對農村夫婦、剛結婚而不能忍受丈夫的野性最後勇敢得給自己找來自由的罔腰仔等。同時，讀者們也會看到作者對於從高高在上的將軍到只會欺負鎮壓阿順青年、孫麻子或〈罔腰仔〉裡面的村長等的那些小官員的不滿，及其毫不掩蓋的批判。
在臺灣與越南之間的切實交流中，可以觀看到該短篇小說集對於將臺灣文學介紹給越南讀者已有不少的努力與很多的貢獻。期望在不遠的未來會有更多臺灣作家與作品繼續被介紹到越南。

3
陳長慶與一些金門人生境遇
◎阮廷明奎 撰／阮清風 譯
美國小說家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1897-1962）的文學事業與他想像中的約克納帕塔法（Yoknapatawpha）地區緊密維繫。中國作家莫言（1955-）的一些傑作常以山東省的一個小鎮為背景。在越南，若提到湄公河流域的田園村鄉生活一定會想到山南（S?n Nam, 1926-2008），他曾被文學界尊稱為「南部老翁」。許多世界上的著名文學家已將自己跟某一地區如血肉一般地聯繫起來，其中不少人已建造成雄偉顯赫的文學事業業，正如以上舉例的三位代表作家。陳長慶也是臺灣當代文學的一個例子。他的大部分作品都多少跟金門島嶼聯繫，其中有被選譯成越南文的《陳長慶短篇小說選集》之中的六個作品。一定會有人解釋，因為陳長慶是在金門生長的一員，受到此島嶼環境的孕育，因此很容易了解為何他寫到金門。但是，我認為這座島嶼的特別形勢與境遇才是催促陳長慶書寫金門的真正力量。
金門是個小群島，面積僅大約150平方公里，人口不多，但它在歷史上已經過不少風波。金門僅離中國大陸的廈門市大約1.8公里，因此從1949年起，此地變成雙方對峙的戰線，連續接受對岸陣陣炮擊，加上連續36年實施戰地政務，金門居民總要活在沉重封鎖的戰爭氣氛。陳長慶幾乎見證以上莫大的變動，故他創作有關金門居民的所有作品都啟發自內心輾轉的催促，並盡力地將人民的故事保留下來，「以避免將來時間把一切事實都蓋住」。
這種創作精神被清楚反映在《陳長慶短篇小說集》的六篇作品。其中的五篇直接以中華民國政權軍事管理金門時期為背景。陳長慶不聚焦於雙方在島上的政治與軍事對峙，他反而向讀者講述人們的身份。小說中有位學識廣博的靈巧姑娘王麗美，被繁雜的世局無情地推拉成為軍中茶室的服務員；也有潔白的寡婦名叫添丁嫂，被無賴如畜的將軍企圖強暴；另有小夥子名叫文祥，在當軍官之時因被工事設備壓在胸上，促使身體日趨衰弱無力，不想交女朋友；亦有一位男青年名叫阿順，一天突然被抓捕監獄，並用酷刑考驗，原因是在車廂椅子上亂寫一行文字，被控嫌疑謀反。
明顯可見，陳長慶要通過自己小說申訴與剖析許多人生難題，也就是說人們的人性與身份。他將人放在面對戰爭的環境下，正如〈春桃〉小說裡頭的文祥、春桃等人物，擁有非人性的慾望，以及在政治權利引誘下、在強權勢力壓抑下的操行；正如〈孫麻子〉中的孫麻子、〈將軍與蓬萊米〉中的一位副將、〈人民公共客車〉中的迫刑無辜者的一些兵士等。從那些殘酷的人生情況，讀者突然發現人們確實太弱小、太悲傷，總是須面對戰爭中很酷烈的危機，並面對非人性的勢力、以及無理莫測的各種災殃。當時真實的金門人身份正如陳長慶在故事裡頭所敘述的，更可悲的是他們必須堅強抵抗猛烈的歷史波浪，總是謀圖把島上人們的生命與人性沉溺、殺死及破碎。
現實主義的色彩，如陳長慶呈現的方式，很明顯在他作品集凸出，涵蓋其自身敘事的靈活及真實，甚至使讀者激情至發抖的狀況，人物形象達到一種典型化的高度。這樣說還是不全面，如果細讀小說集中的六篇作品，我相信讀者不難認出陳長慶短篇小說裡頭的浪漫化傾向。當人性在酷烈情勢下被迫害，或者面臨被迫害的危機，陳長慶總是意識到要設立一種阻力，如〈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中的陳先生，努力讓王麗美脫離青樓；或者〈將軍與蓬萊米〉中稱「我」的管理茶室者，勇敢直接與貪戀色慾的將軍相爭辯；或是〈孫麻子〉裡頭的王萬富不管軍權，憤怒痛打副村長，原因是他強暴村中婦女；或者年輕姑娘罔腰仔勇敢地超越任何社會成見，決心離開她的流氓老公，因為老公不斷對妻子與家人施暴的精神虐待。如此的對人們生存權的爭取，對恢復人性價值的訴求，被陳長慶相當合理、有邏輯、不牽強地建構起來。此事促使他的長篇小說不但不虛妄、不遠離人世，而且反而更親近人生，洋溢了人性的本質。
說實話，對於現今讀者而言，陳長慶的這些短篇小說，在某個程度上，難以能使他們滿足，尤其是在藝術形式方面。大部分他的作品都運用傳統的敘事方式來敘述，尚未見有現代突破性的創作手法如嘲弄、剪貼、迷宮等形式。雖然如此，閱讀陳長慶的文章，我個人覺得正是一種趣味的文學體驗，因為他的創作能彌補我們越南讀者對臺灣豐饒文學寶庫所認知的缺陷，也就是讀者腦海中在瓊瑤、三毛、張愛玲等文學家旁邊要再加上陳長慶。更重要的是，陳長慶的作品集已告訴我們有關一個歷經世局變動的金門島嶼，有關非常殘酷的一些人生身份，在我們心中促成一種關於權力、政治、本能、人生、做人的輾轉不已的納悶與思慮。我相信，以這些真實與生動的故事，以及作者對於人性的信心與讚譽，這本《陳長慶短篇小說集》一定會能受到越南讀者的珍重地接受。（阮清風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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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長慶小說：臺灣文學本土性的再度深化
◎阮秋賢 撰／阮秋賢 譯
　　從文學譯介史的角度來講，2016年可以說是臺灣和越南在文化文學交流關係上的重要時間點。從此時開始，越南重要學者在不同文學研究、文學翻譯等期刊以及在臺灣文學越南譯本書籍上先後表示他們對臺灣文學的新認識，其中臺灣文學的「本土精神」、「自主發展」等特徵都成為學者們所關注與論述的話題。這跟近期越南不斷譯介臺灣文學的情況有了直接的關係。
　　2016年，越南著名學者、翻譯者范秀珠教授在越南作家協會主管的《作家與作品》雜誌第16期上譯介臺灣文學的五篇作品，包括李桐豪〈養狗指南〉、郭強生的〈女屋〉、蔡素芬的〈漁夫〉、李家沂的〈尺蠖〉、盧慧心的〈一天的收穫〉。 2017年，本人和另外兩位譯者譯介了葉石濤以《葫蘆巷春夢》為名的短篇小說集。2018年，臺灣文學作品陸續在越南問世，包括吳晟詩文雙重奏《甜蜜的負荷》、葉石濤的《臺灣文學史綱》以及陳建成《臺灣英雄傳之決戰西拉雅》。短短在三年內，臺灣文學在越南獲得前所未有的豐富面貌。從文學體裁來講，從原來僅僅集中譯介小說到現在臺灣文學的不同創作形式，包括小說、詩歌、散文、戲劇等文學體裁，都給越南當代讀者提供多方面的了解。從文學發展特徵來看，過去臺灣文學往往被看是中國大陸的一個文學分支並體現大眾文學的活躍發展狀態，到現在，精英文學逐漸獲得重視，臺灣本土性文化獲得相當充分的展現。越南讀者通過文學翻譯了解到臺灣自主的歷史發展，臺灣當代社會生活動態，臺灣多種語言、多元文化、多民族的特點，臺灣人對島嶼和土地的熱愛和珍惜等等，這一切可以說從本質上改變了越南讀者對臺灣文化文學的認識。
　　就在那樣的背景下，金門文學代表作家陳長慶的重要作品被翻譯成越南語，可以說是臺灣文學本土性的再度深化。在此之前，范秀珠教授所譯介的臺灣文學，包括葉石濤的《臺灣文學史綱》及當代年輕作家的作品，讓越南讀者知道臺灣是有自己的文學史發展。葉石濤的小說集《葫蘆巷春夢》讓越南讀者相當全面了解到臺灣世代的歷史變局、臺灣民眾的苦難與辛酸的經歷、臺灣社會的多種族風貌等等。通過吳晟詩文雙重奏《甜蜜的負荷》，越南讀者在看到臺灣當代社會正要面臨的種種危機的同時，又深刻感受到臺灣人對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故鄉如此真愛、如此用心維護它、關懷它的使命感。陳建成《臺灣英雄傳之決戰西拉雅》又告訴越南讀者另外一個情況，原來除了華語之外，臺灣人也用了臺語來進行文學寫作。那麼，陳長慶的短篇小說又為越南讀者畫出另外一個文學空間，即金門島上及其平凡的故事。
　　《陳長慶短篇小說集》共有六篇，分別是〈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將軍與蓬萊米〉、〈春桃〉、〈人民公共客車〉、〈孫麻子〉和〈罔腰仔〉，都圍繞著這座曾經被砲火蹂躪過的島嶼講述它自己的故事。在三十六年多的時間裡，金門島的歷史與金門人的經歷，都折射臺灣的歷史和臺灣人的經歷，然而，從中讀者仍然看到金門島及金門人的獨有的記錄。戒嚴軍管地區的種種生動的故事，如特約茶室的設立原為軍人們解決個人的生理需要卻充滿了人情味，身經百戰的將軍們反而體現出囂張跋扈的醜態，善良純樸的島民僅想度過安詳的生活卻陷入種種的不公平境遇，純樸的農村婦女雖然文化學養不高但卻敢於維護自己的尊嚴等等，都給讓金門島這個文學空間在讀者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貫穿了陳長慶這六篇小說的主要精神是表達了作者對人格的一種嚮往。這也許是金門島民的性格特徵。我相當同意陳長慶作家的觀點認為他的作品具備「可讀性和時代性」，正是因為這一種精神，它形成了陳長慶小說的一種魅力。〈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中的「陳先生」因為「人格是相等的」而不顧一切和王麗美產生一份難忘的愛情，最後又因為自己的尊嚴，不甘心做一條寄生蟲而只能跟海南島說一聲再見，然後繼續自己孤獨的行程。〈將軍與蓬萊米〉又是另外一個充滿人格對立的畫面，我們看到一位將軍在人格上的徹底卑鄙，也看到「蓬萊米雖然是一個妓女，但也有人格和尊嚴」。〈春桃〉、〈孫麻子〉和〈罔腰仔〉中純樸、善良的女人們雖然都沒有很高的文化學養，但她們從本能上都知道如何維護自己的人格，春桃衝動的自盡證明了她無法承受別人對她的侮辱，添丁嫂忍受不了孫麻子對她的不正行為，敢於拿起酒潑到孫麻子的臉上，罔腰仔寧可做單身母親而「絕不會輕率地饒恕這個喪心病狂的臭男人」。人格與尊嚴的追求讓小說中的每一個平凡人物都變成明亮耀眼的星星，閃爍著臺灣文化本土性更深層的一面，讓純樸善良、重情重義的金門島民的文學形象更被照亮在越南文壇。也許因為小說的這種精神上的魅力能讓陳長慶作家在越南完成了他自己「在不同的文學國度尋找知音」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