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霧鎖金門,2000名旅客滯留機場。」斗大的報紙頭條新聞,讓回家這一條路,橫生了無數的不確定感。
據說從前天下午起,班機就無法起降。松山機場櫃台黑壓壓的排隊人潮;電腦螢幕候補名單無止無盡的翻頁;平時寬敞,隨處都可找到落腳歇息的沙發座椅,幾近爆滿。我推了手推車,像遊走在被機車霸佔的台北街頭騎樓,左拐右轉來回踅走。從劃位櫃台區到行李拖運區,再到全家便利商店飲食區,遍尋不到一個足以歇腳的座位。最後放棄尋找的念頭,讓我猶如尋不到停車位的車子,只好毫無目標的溜轉,等候正好有人離座進候機室,才能安頓這俱疲的身心。看來滯留在機場,行程被延誤的旅客之多,一向喜歡搞噱頭的報紙,這回報導得一點也不誇張。
準備登機的廣播,已輪播了數次,排隊等候登機的人群愈來愈聚集,隊伍愈來愈冗長,但隊伍卻無絲毫前挪的動靜,身上背的,手上提的四件行李,讓我對寄掛行李的服務人員頗有微詞,若不是他眼睛睜得太雪亮,此刻的我,就無需受此折騰了。禁不住身上的重負,我把手上提的行李卸放至地上,偏頭往前翹望,原來通關人員正在安排坐輪椅行動不便者先上機,兩三部輪椅正通過長長的登機長廊通道。接下來叫喚攜帶幼童者優先,又有幾位背小孩者從隊伍中脫隊前行,像盆花抽根移植,旁邊沾土帶草,簇擁著好幾人,享受優先登機權。這年頭照顧弱勢殘障,已成了民主社會努力的目標,可喜的是進入開發中國家的我們,人人皆能予以接受與尊重。
何況先登機後登機,那都只是順序而已,根本毋需爭先搶道。坐飛機又不是搭公車,車滿了就拒載,飛機必要等全部乘客都登機坐穩了,才能啟航。一次聊天中,友人就透露讓機場廣播叫名要求趕快登機為丟臉之事,我想人人皆同此心,畢竟那不是一樁好事,而是壞事傳千里的惡印象。
等候登機時間很漫長,也難怪飛機誤點有愈來愈普遍的趨勢。在法治民主的社會下,法律是人民生活的依據準則,但能夠法外有情,那才是民主的更高境界。當有一日,大家能對一個眾目睽睽之下急闖紅燈的駕駛者,給予同情理解之心時,那才是民主之至境。在國民皆具遵守法律的素養之下,會公開勇於違規,爭分搶秒闖紅燈者,必然事出有因。可能因那分那秒之差,他的人生故事就需改寫。人人若能做如此想,對那光天化日之下,還敢勇於違規,應視為有擔當之人,至少他做的不是偷雞摸狗之事。
隊伍慢慢往前移,我提起地上的行李,亦步亦趨的跟上。
「阿成!今晚是按怎樣?」
「哦……!給你恭喜哦!」
「啊!不過……,我人在臺灣……。沒辦法去咧!」
排在我後面的旅客,聲如洪鐘的講手機聲,就這樣大剌剌的貫進了我的耳裡。這年頭手機普遍,人手一機,沒手機的要算異類一族了。君不見只要是等候的塊區,尤其是年輕人,十個有八個是低頭族,自個兒陶醉在那小小的長方盒裡。候機室裡是,餐廳裡是,甚至捷運車廂裡,坐著低頭,倚靠車門低頭,單手扶吊環著照樣能低頭。低頭一族已如被春風拂過,鑽土露面的綠芽,遍山滿野綠的一片,一望無際呵!
「泉啊!你在哪裡?」
「你有沒有候補上?」
「你也是4:20這班哦!」
「我跟阿成說我人還在臺灣,今天晚上不能去。」看來打給另一個人的第二通電話,正續接著前一通的前情提要,好奇心讓我不覺聚神繼續聽下去。
「啊沒?我們兩個都說人在臺灣,沒回去金門。」
「太累了,實在不想去。」話中有著濃濃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記住哦!要說我們兩個都沒候補上,兩個人都在臺灣。」
一句一句的私密串通,彷彿春蠶吐絲纏繭般,一絲纏上一縷,一絲又一縷密密實實的,深怕一個疏漏,蠶結不成蛹,蛹化不成蛾。但那如雷聲般的謊言,卻像驚蟄夜晚的隆隆雷聲,夾雜著劃破天際的閃電利剪,催喚著土中萬蟲蠕動破土,好晾在亮晃晃的陽光下。
人生!有時真是個無奈,有時連回家這條路,也充滿了無數的不確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