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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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
特意找了放假空檔,跟我的指導老師相約見面,見了面,有點恍如隔世之感。回憶起那段碩士班的日子,台北、新竹兩地奔波,修課、打工兩邊跑,最後終於拿到學位,但無緣參加畢業典禮,無法穿上碩士班袍服,感受畢業的氣氛。 相約這天,碰巧是母校的畢業典禮,我們事先根本不知道,只是找到彼此的空檔時間。以往都是北上,台北到新竹約莫一個小時的車程,如今南下,透過高鐵轉接駁車,花的時間更長了,也有一種不習慣的感覺。提著事先買好的名產,我奔向目的地,下車後,看到斗大的「畢業典禮」四個字,才知道又過了好幾年,雖然當年我無緣參與,但這些年來聽到、看到以及感受到那氛圍,也稍稍滿足。 幾年過去,再次踏上新竹這塊土地,人、事、物已有極大改變,我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走向約定地點,發現老師已在前頭,我沒叫他,只是靜靜地跟在他的後面,望著他的背影,當年擔任他助理或找他討論時,我也只敢隨侍在後,不敢平步而行。老師到目的地後轉身便看到我,也有種熟悉與陌生並存的眼神,畢竟已數年不見,只能憑著當年的印象認人。我們遂進入餐廳點菜,暢談,接著還輾轉到附近的店家吃冰,談了過去與現在的許多事,也談到未來將做什麼事。 老師即將退休返回家鄉,或許自此就難以見到面了,我們在交叉的十字路口分手,臨別前老師說:「我們師徒一場,也算有緣,自此也得分道揚鑣了。」我忍不住與他握手、擁抱,接著目送他往回去的路上,我眼眶泛紅,默默記住此刻。 在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我們也算在某個階段各自畢業,踏上彼此新的旅程。關於當年沒參加畢業典禮那件事,與老師聚晤後,我也終於能夠完全釋懷。畢竟,人生何嘗不是一直在畢業呢?至少我們都盡好本分,往另一個階段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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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輕唱畢業歌時
下班時開車經過鼓山的千光寺前,佈滿了鳳凰木橘紅色落花的山道,橘紅的山道宛延在蒼翠的山麓間,車輛彷彿駛入了繽紛的色彩當中。 有一首民歌唱到,佈滿紅紅木綿花的人行道,是夏天的高潮。然而每年這山道滿佈鳳凰花時,卻是學子們離開學校的時候到了。 將鳳凰花的花托萼片輕輕撕開,放上兩對大小不同的花瓣,再以兩根長長的雄蕊為觸角,將撕開的花托萼片再度黏上。 一隻隻栩栩如生的「鳳凰蝶兒」,載著多少夢想與幻想藏身於書頁當中。 這是兒時在鳳凰花開時,最喜歡的遊戲了。 當高年級的大哥哥大姊姊們,和著哭聲唱出「青青校樹,萋萋庭草……」時,鳳凰蝶兒正一隻隻的破蛹而出。「青青校樹,萋萋庭草……」也唱成了「青青校樹,偷挽蓮霧……」。 輪到自己駕著「鳳凰蝶兒」輕唱畢業歌時,方才明白那離別愁緒為何在此時,竟也能化作淚泉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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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n語錄
■低頭 愛書人為閱讀低頭;基督徒為禱告低頭;其他人為滑手機低頭。你呢? ■跟誰吃飯 跟心愛的人吃飯,整桶餿水油都好吃; 跟討厭的人吃飯,五星級料理都難吃。 ■年方式不同了 古代,爆竹一聲除舊歲;現代,煙火齊放賀新年。 ■找新聞 抄新奇新聞,上網找;挖八卦新聞,上汽車旅館找。 ■先這樣再吃 古代皇帝宴會,先試毒再吃;現代平民聚餐,先拍照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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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果真,江上尉送他們到城裡後就逕行離開,而他們兩人走在一起的確有點不搭配,一點也沒有未婚夫妻的浪漫,倒像是一對相互依靠的老兄幼妹。 他們並沒有手牽手、肩並肩,而是保持一小步的距離,一前一後在街道上閒逛,等待中午第一場電影的放映。然而,黃小紅真正目的難道只是為了陪未婚夫看一場電影?若依常理來判斷似乎不盡然。 如果她真正關心未婚夫,應該知道萬富每天農事家事兩頭忙,甚至為了她一句「是我重要,還是豬重要」的話,讓他不得不把餵豬的事放下,跟著她出來。 而出來,卻只是在街道閒逛等看一場電影,萬富心頭不免有些疑惑,可是又不好意思詢問她。就這麼地,讓寶貴的時間虛耗在這條沒有意義的街道上,任誰也會覺得可惜。 臨近中午,黃小紅提議先上館子吃麵,然後再去看電影,萬富當然聽從她的安排。可是在等吃麵的空檔,黃小紅突然睜著一對迷人的大眼睛,柔聲地說:「萬富,我有一點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有什麼事妳儘管說。」萬富坦然地笑笑,「我們不久就要結婚了,往後就是同甘共苦的夫妻,還有什麼事不能說的呢?」 「萬富,我在撞球室擔任記分員已好幾年了,發覺這個行業既省本又多利,只要租一間店面,花幾萬元購買球檯球具就可開門營業,而且利潤相當豐厚,不出幾個月就可把本錢賺回來。(一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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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生活趣談
參加退休聯誼會聚餐,老同事相見寒暄過後,免不了隨口問退休後如何打發時間,答案雖然不盡相同,但看得出來每個人都對自己選擇精神寄託的怡情悅己方式感到滿意,並且樂在其中! 大致說來約有下列數種:含飴弄孫、樂在寫作、看花賞景、尋幽訪勝、回歸田園、擔任志工,五花八門,各取所需! 沉緬在弄孫之樂的人說:「以前,每當我看到阿公帶孫的情境,總認為帶孩子很麻煩,是一件苦差事,想不到在親近孩子後,不僅讓我忘記老之將至,也能讓我享受弄孫之樂,實在是我始料未及的呢!在我和四歲孩童對話、互動中,我發覺兒童成長過程充滿喜悅,使我平淡的退休生活,變得逸趣盎然!」 喜愛寫作的人說:「寫作與投稿,使我每天都生活在希望中,精神有了寄託,心靈得到慰藉,生命充滿活力。當我完成一篇作品投寄出去後,就會憧憬稿子的命運,留用或退稿;有幸博得主編青睞時,便會期盼發表時的喜悅,領到稿費時也帶給我「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人生觀,因此使我樂在其中。退休後有了更多的閒暇時光投入寫作,儼然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選項。因為既毋庸依靠稿費安身立命,也非想藉文章發表沽名釣譽,故而顯得輕鬆自在。」 陶醉在看花賞景的人說:「淺深紅白宜相間,先後仍須次第栽。我欲四時攜酒去,莫教一日不花開。」宋.歐陽修的這首〈謝判官幽穀種花〉,把他對種花人的期望,與他賞花的心境,描繪得躍然紙上。的確,在賞花的歷程中,看到繁花似錦,隨著季節的遞變,在大地舞台上循序上場吐芳綻豔,總是讓人心花怒放;尤其花姿百態,更是各異其趣,有的含苞待放,猶如媚眼含羞合;有的恣意綻放,恰似丹唇逐笑開,心中的喜悅,實非筆墨所能形容盡致!」 熱中尋幽訪勝的人說:「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旅行是我的最愛,我到過歐洲、大陸、日本走訪名勝古蹟,寄情山水之間,讓視覺飽覽湖光山色的美景饗宴;讓心靈遨遊於天地之間,放浪於形骸之外,有時候雖然免不了要花錢,也是值得的!」 留戀回歸田園的人說:「種植蔬果能活動筋骨,強健體魄,每天看綠意盎然,欣欣向榮的景象,使我感到充滿朝氣與活力,尤其收穫帶來的喜悅,更讓我自得其樂,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很難體會!」 投入擔任志工的人說:「為善最樂,貢獻所學無條件付出,助人為快樂之本,有時候遇到生活同好,相談之下欲罷不能,彷彿遇到人生中的知音,真是讓你覺得三生有幸呢!」 當然也有從事投資理財,或股票買賣,本不足為奇;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居然有樂觀的人只想生活在希望中,愛簽「樂合」彩,他有此一說:「每注25元,每天簽6注150元,中一注一千多元,萬一連續四、五天未中,只要中一注就可翻本,因此『樂』此不疲!」,我聽了哈哈一笑,就當是一樁趣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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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髮族的ABC
金城鎮樂齡中心推出的「生活英語」開課囉!英語,漂離好遠的名詞,一時之間很難把它拼湊起來。 遙想當年的ABCD狗咬D,死背活背、強記硬記,手心捧著,心中惦著,無所不用其極,就是想把它學好、讀好,三不五時炫它兩下。沒想到時日久遠,擱置空中樓閣的ABC,竟然以溜滑梯的速度,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今,封箱已久的ABC在樂齡中心引導下又蠢蠢欲動,想想還真的有點不可思議。懶散已久的腦袋,需要再度撥緊發條,調整不一樣的心態,面對氣質出眾的課程,樂於接受挑戰,找回年輕學子的模樣,做個不老族的乖學生,輕鬆學習,快樂自己。 Samuel老師的中文名字是包帝聞,意思是:保證上帝一定會聽到心靈禱告之聲,神會庇佑一切之意,所以老師也想給我們取個洋派,好聽、易懂的英文名字。看著老師拿起手機費盡心思,認真搜尋,找出適合我們命格的洋名,真是感動又感恩,心中的喜悅超乎想像,有如枝頭上的鳳凰,熱鬧喧騰,活潑不已。領著剛出爐的英文名字,互相介紹,大聲秀出ABC,半桶水的我,ABC生澀不輪轉,唸出來是否像樣,真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還好,像不像,三分樣,前俯後仰的笑聲,逼得大家樂不可支,忽然之間,大家都變年輕了。 老師問,為何來學英文?冷不提防的問題,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面面相覷,扮個鬼臉偷偷傻笑,學生時代的害羞、靦腆、緊張、不知所措一一重現;老師,有夢最美,重溫舊夢啦!哈哈哈,好可愛的回答,好溫馨的畫面,想找回學生時代的感覺,笑聲點醒了記憶,回神之後,暖暖的心意直襲心頭。沒想到年紀一大把還有這般恰如人意的境界,真是好情境,這時,一群樂觀向上,聰穎秀麗的銀髮族就這樣跟著周鳳珠老師一步一腳印,循序漸進地推出銀髮族ABC。 老師又問:您們想學甚麼?大家摸摸腦袋,甚麼才是我們最迫切、最適合的需求,閉目思索,太多啦!日常生活所需,從自身擴展到周邊,學不完喔,如旅遊、地圖、地名、餐飲、天氣、包羅萬象,容我們回家想想。老師還預告要教我們唱西洋歌曲,哇!說不定還能跟金孫合唱一首英文版的冰雪奇緣呢! 金城數位機會中心(簡稱DOC)已揭牌,樂齡學員又多個多元學習的好地方,真是開心。只要舉著「活到老、學到老」的旗幟,甚麼都可以學,如時下年輕人的「賴」、「非死不可」、「伊媚兒」,都是我們學習的目標。學會之後,可以跟上最新潮流,一機在手,車輛、旁人似有若無,因為心思全在手機上,看賴、回賴,臉書上的敲鐘打卡或定點追蹤,全都在專注之中,大家一起來,相信會樂趣無窮! 不用擔心今天學了明天就忘記,放下一切,淨空自己,輸入真正的快樂,歲月已把我們編列成銀髮一族,榜單也明示不用再進京趕考,會與不會決定留給空氣當笑話,敞開心懷,心無罣礙,身心都健全,自然與滿足,就是幸福!(稿費轉贈金門縣身障家長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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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父親的養豬歲月
父親結束田裏的工作返家,常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他把老舊的機車擺好後,身上的工作服還沒有脫下,第一件事就是趕到豬圈餵豬。除了餵飼料、甘薯葉和牧草外,還得步行一段路到幾戶鄰家提餿水。 時常為了豬飼料,冒著寒風和大雨,騎機車到崙背市場去購買。在他沒有機車之前,常踩著老舊的鐵馬,科隆科隆的聲響,陪著他載運兩大包一百斤的飼料,來回行駛六、七公里路才到家。他常說,人不吃一餐可以忍耐,而豬一餐沒吃怎麼行?所以,無論他田事多麼的忙碌,一定要把大小豬群餵飽才放心。有時一看到小豬仔和母豬沒有飼料,就顧不得自己的飯菜有沒有吃,就立刻採購飼料去了。 每當我放假在家的日子,天將烏黑的傍晚,仍未見父親下田返家,我就提著餿水桶,到鄰家一一收取廚餘。在過去年紀尚輕的時候,偶爾會替父親去提餿水,總會感到不好意思,感覺自己好像低人一等,有一點兒不自在,好像別人都在注意我、笑我。所以,常是低頭行走,不敢大方的抬頭挺胸,趕快倒完餿水就離開現場,從不知道要和鄰居大小打聲招呼。 那時候,提豬食是我不喜歡的工作之一,但是為減輕父親的工作負擔,我仍然硬著頭皮,每天去鄰家提取。現在,我長大了,也利用度假在家的日子去提豬食,但已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只覺得這是我應該做的事,也漸漸能體會到父親為這個家的經濟而養豬的辛酸和勞累。 每次母豬生一窩小豬時,若遇到豬價低賤,父親就將小豬免費送給他人去飼養。有幾次在家,吃的豬肉正是別人把小豬養大的。某次,與嬸嬸談及養豬事情的辛苦時,她告訴我,當碰到豬價上揚時,一窩小豬是農家一項很不錯的收入;當年我們兄弟讀書沒有註冊費,都是幾窩小豬幫的忙,否則,借貸不易,又得看人臉色,如果沒有養幾頭母豬,我們很難安心度過求學歲月。一經嬸嬸說出那段往事,使我對家中的這群小小豬仔有了新感受,偶爾走過豬圈,我都會以感恩的心,對裡頭的豬群深情的行注目禮。 有一年的春節前夕返家,有一隻母豬正生產了十一隻小豬不久,每隻都活蹦亂跳的,非常潔白可愛,抱起來軟綿綿的,很討人喜歡。尤其當母豬平躺下來的時候,每隻小豬都使出渾身解數的吸奶,那種快活勁,逗笑了我們。 每當夜深人靜,在臥房歇息的時候,可以聽到從豬圈裡傳來小豬正在爭擠吃奶的刺耳叫聲。走過豬圈,看到不分晝夜的父親正顧守在小豬的旁邊。有一兩次深夜,老爸讓刺耳的小豬叫醒,下床到前去查看一番;有幾次的晚飯桌上,沒看見父親用餐,哥哥說,大概又去找獸醫了。由於寒冬天氣變化無常,有幾隻小豬奄奄一息,獨自躺在豬舍的一腳,不肯吸奶,父親不得不摸黑到市鎮去找獸醫來診治,聽說,這已是第四次了,每回三百元不等,可見養豬真的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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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說】姑兒
姑兒微笑時,眉宇間總透露出淡淡的憂傷;姑兒大笑時,眼神則傳遞出一絲絲的不安感。 在我教授家庭與婚姻的課堂上,我詢問誰願意當這堂課的小老師時,她舉起白皙但骨瘦的小手,用羞澀的眼神表示她願意。當天我請她來研究室裡影印上課講義,我見她生理痛,便隨手送給她暖暖包與薑母茶塊,她竟不敢相信地收下這禮物,並視之寶貝般使用。這是我與她今年二月開學時相識的經過。 從此之後,她有什麼好東西,第一時間就跑來與我分享,曾經送我兩顆糖果,一包餅乾,一顆白煮蛋,一個茶葉蛋。我知道她很重視我們的關係,但我一直難以理解她為何如此重視,且總對我投以渴求的曖昧眼神,於舉手投足之間散發出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味道。直到,五月的第三個禮拜上課日,從不翹課的她竟缺席了,我詢問才得知,原來母親節是壓垮她的最後一防線,她終於撐不住,精神崩潰了。 原來開心的母親節,對姑兒而言一點也不快樂;簡單的人際關係,對姑兒而言一點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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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鄉遇故知
荳蔻年華,身處戰地前線,砲火連天,朝夕不保,前途茫然,相扶持。 天地時序,依序輪替,戰火已遠離,兩岸劃時代,開啟小三通橋樑。 昨日,青絲飛揚,今日,霜滿頭,異鄉聚首,話桑麻。一甲子,匆匆過。 彼此,子孫滿堂,慶有餘,不知,未來安在否? 只好,相約來年,他鄉再聚首。 (記81歲的家母吳秀英與金門沙美小浦頭兒時玩伴黃愛治及黃菊,在臺灣新北市中和金門新村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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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頭吟
原先,我並不以為意,強烈逼我正視白髮問題的,不是可正衣冠的鏡子,而是人們,那溫情的話語,身旁長輩關懷:「最近煩惱很多吧?」很抱歉!我並非范老,先天下憂而憂那套,不適用於我,我只懂樂而樂的一俗人罷了,又有人調侃:「用腦過度。」我是放空主義者,這說法令我愧不敢當。 朋友們則說:「怎麼不去染一染?」染了終究還是會白回來,況且費用不便宜,於是,我選擇充耳不聞,直至社區孩童們的笑語,徹底重傷了我:「阿伯!你幾歲?」前幾年我不是「哥哥」嗎?強忍內心悲痛,扯開一抹慘淡的笑容:「你們猜啊?」豈料我此舉,竟是將上膛的槍交與敵人,讓他們將我轟炸的體無完膚,他們猜測的年齡,從四十歲起跳,哥才剛跨過而立啊! 我悲愴之心,不輸笑問客從何來的賀老啊!染髮不持久,花大錢買沒用洗髮精,要退貨早已人去樓空,抹偏方搞得頭皮發炎,為了這頭白髮,兀自神傷低吟,直至有天,心血來潮的幽默感,擊退來人的揶揄,除了滿頭白髮外,我身上另一特徵,便是在黑夜裡,黑得反光的膚色,我笑語:「沒辦法,我全身上下,也只餘頭頂這方寸之地,能變白而已,於是我積極『美白』。」 此話一出,惹來不少讚賞,也給自己台階下,白髮問題帶來了,不同的人生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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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萬富一想,未婚妻問得好,當然是她重要,豬怎麼能跟人比,於是趕緊說:「好,你們在這裡稍等,我去換一件衣服馬上來。」 黃小紅看看江上尉,而後詭譎地笑笑。不一會,萬富穿上白襯衫配上西裝褲走出來,黃小紅刻意地迎了過去,親密地說了一聲:「真帥。」 萬富不好意思地笑笑,卻也發現未婚妻身穿的緊身洋裝,不僅能凸顯豐滿的身軀、玲瓏有秩的曲線,加上足蹬的半高跟鞋,更能展現出高雅的氣質。如此才叫漂亮、才叫美麗、才叫有氣質,能討到這種老婆,真是前世修來的福份啊! 他愈看愈滿意、愈想愈興奮,恨不得馬上就關起房門陪她上床纏綿一番。但是想歸想、興奮歸興奮,這種事必須耐心等待,等待屬於他們的幸福時光到來。尤其是一個歷經歲月磨難、且年近四十的大男人,豈能像年輕小伙子那麼猴急;更何況,等待是美的,就猶如眼前這位美麗的俏佳人。萬富打從心靈深處,湧出一絲歡悅的笑意。 他們相繼地上了吉普車,前座的江上尉是一個既年輕又英俊瀟灑的軍官,萬富心想,漂亮的姑娘交俊俏的朋友,似乎是一種極其自然的現象。反觀自己的農夫身分及外表,如果與江上尉相比,更顯得土裡土氣。有一句有趣的俏皮話說:「龍配龍,鳳配鳳,王八配綠豆,跳蚤配臭蟲。」這句俚語雖然是對婚姻的一種戲謔,但何嘗不是現實人生的寫照,認真想想並非沒道理。 然而即便如此,黃小紅成為他的未婚妻已是既定的事實,儘管他大她十七歲,又是一個務農的大老粗,除了外表和學識不如人外,其他方面,無論物資或金錢,絕對能夠滿足她的需求。從訂婚時付出的聘金,購買的布料、金飾及高級化妝品,就可以看出他的誠心真意。江上尉或許只是她眾多朋友的其中一個,想必也知道黃小紅是他王萬富的未婚妻,不可能和她有任何感情上的糾葛,自己又何須作不必要的聯想和臆測。(一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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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鄉遊子
居住到淡水之前,我在家鄉待上了十多年,幾乎可以說是從未離開過那裡。在那段時間,我對於地區僅不過只有城鎮以及村里的概念,對於更大的城市,似乎並沒有什麼深刻的理解與體悟。 然而,待在淡水一年多來,由異鄉產生的苦悶感似乎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有所改善。我發覺自己總逃離不了對於地域性認同感的苦惱,而這苦惱無人知曉,這些話亦是不能明說的。 我的家鄉不過是個十萬人出頭可能還不到的小島,在那裡以西便是廈門,搭船過去用不著幾分鐘,甚至能從家鄉的海岸望見廈門的高樓大廈,是如此接近的距離。記憶裡,在我所就讀的小學後山,那裡似乎是以前的軍營,我與幾位同年齡的玩伴常常在下課時間跑到後山去,將已經沒有人使用的廢棄軍營視為自己的基地,那時我們才國小,甚至在寫明「彈藥庫」的水泥房屋玩耍,還在前面烤地瓜。 那已是久遠的記憶。當時的後山都是一片綠意盎然,偶有數隻野狗成群結隊,我們也願意割捨剛烤完的地瓜來給牠們食用,我們對於發現軍營後面停放的廢棄坦克車、軍用貨車而感到高興,甚至在發現看似是軍人亂葬崗的地方,也很高興的拿著軍營裡的鏟子亂挖,可惜之後一無所獲--當時是真的覺得可惜。 如今,記憶裡的後山已經被開發,原先植滿樹林的地區早是光禿一片。當時在那裡曾發現過蛇以及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野鹿,但我們怎麼說老師也不肯信,反而挨了一頓罵,告誡我們今後別在靠近那裡。 現在家鄉已經有了好幾間便利超商,前年才有了睽違數十年的電影院,第一間星巴克以及五星級飯店,看到家鄉近幾年的逐步發展,蓋起了大樓,逐漸能夠擁有與台灣人相同的娛樂,我對此感到十分高興,同時卻又有點遺憾。 但我仍替我的家鄉感到自豪。 在那裡就讀高職的時候,偶爾,我會與好友騎車到鄰近廈門的海岸,那裡的深夜,寂寥到只聽得見海浪拍打岸邊,以及機車引擎轟隆作響的聲音。我們把手指向廈門那發閃著的點點光芒,像是在建構自己美好未來似的,對於畢業後的未來,我們似乎充滿了希望。可如今一想,當時嘗試捕捉的微弱光線,即便捉住了以後,那光線也不屬於身處於另一端的這裡,這是我們當初未曾想過的。 隨著畢業,於島外打拼已經是某種必然的宿命,友人與我道別,我們滿懷希望,各自離開待了許久的家鄉。 在到了新的環境以後,朋友也逐漸多了起來,這是件愉快的事。但當我與友人各自提及自己故鄉的趣事,在我心中卻有某種隔閡感在隱隱作祟,而那似乎並不僅只能說是想家。不曉得是從何時開始,心頭突然湧現出了一種情感,似乎自己在不自覺當中被故鄉拋棄。 在台灣這塊小島上,無論哪個縣市都是彼此緊鄰的,即便自己從南部到了北部,始終都在這塊小島上生活著,而我身在淡水,卻似乎被故鄉隔絕了一樣。在我的故鄉,成年了之後向外發展是理所當然,然而,當我距離故鄉越遠,我卻有種錯覺,彷彿是被暗示自己就得把故鄉割捨,今後不再往來,此後作為他鄉的人努力活著。就像作為同一個國家,屬於我家鄉的島嶼卻被海峽隔離似的。 懷著這樣近乎詭異的負罪感,我做為一位從故鄉離開,同時亦是被捨棄的遊子來到了淡水。將於淡水生活不知多少年的意識便從心底扎根,而自己便有了一種得成為淡水人的想法了。 只是,這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容易。在淡水生活的時間雖是不長,然而,熙來攘往的人群、尖峰時間總會堵塞的車陣、自己獨居的住處,卻不斷提醒著我,我並非屬於這裡的事實,而腦海亦是在我有這種想法的同時,閃過故鄉的天空、人煙稀少的小道、國小時期曾在後山度過的愉快童年,以及那即將邁向離鄉之時的,與友人建構美好未來的那刻。 隨著時光堆疊與流逝,這股應該成為淡水人,但心裡卻無法成為淡水人的心情,與被故鄉拋棄的情感互相衝突。自己像是個與外在一切格格不入的遊子,無法成為任何一邊的同類。 無論是在台灣的何處,都不會有排斥任何居民的情況,然而,正是由於思鄉情懷,反倒使我無法成為新環境的成員。即便自己再怎麼想家,在獨居的五坪大小房間裡打上幾萬通電話,都無法改變電話終結時,自己終歸是身處於異鄉的遊子。即便自己在這裡認識多少人,在喝了酒之後、在清晨從木質單人床醒來的那一刻,也改變不了自己必須獨自在此生活的現況。我深感自己是沒有同伴的鳥類,在遷徙到他鄉時卻只能暗自低鳴。 這並非訴說親情的故事,在這,即便與親人的羈絆有多麼深刻,那力量終歸是隔了一個海峽,到不了這裡。無論自己身處於何方,即便哪位親人與我作伴,亦是改變不了我那從故鄉脫離,此後得向外扎根、發展的必然境地。 在這樣的意識下,或許我已逐漸成為半個淡水人。在懷抱著無法回到故鄉的情感此刻,我不經意地記得了某些事物,卻也對於距離故鄉越來越遠而感到黯然神傷。記得了在淡大上公車都是先上車刷卡,而男宿走到校園大約17分鐘,中山北路的便利超商在晚上總有將要過期的食品會貼上特價標籤,而同條路上的自助餐挺合自己胃口,淡水人也通常逛英專路而不是老街,去碼頭的話搭857公車也是能到的……。 接待來自台灣各處的朋友,我與他們分享的經歷,已是漸漸從故鄉改成了對淡水的事物,我變得自私起來,將故鄉埋藏在心底,好似不願提及,但又不忍心提起。對於能慢慢融入進淡水的生活,我是感到慶幸的,然而當其他縣市的陌生人問我來自何方,我偶爾便會不自覺地回答來自淡水,可下一秒,難以置信的鼻酸向我襲來,使我總得在無人的角落以及無法面對眾人的心頭深處,獨自佇立在僅有我一人存在的荒野,撫摸著自己似乎也背棄了故鄉的思緒,抑鬱而泣。 而我那在淡水的住所,唯有我一個人獨居的地方,以及那日落時分我所望著的波光粼粼的淡水河口,照耀在連接海洋的海與河交界之處,那兒總不會留下我的身影,無論我是如何試圖與之融合,與任何人發生邂逅、交合、分離,終究得接受我仍是獨身一人的事實,一個失去故鄉,可又融入不了異鄉的遊子,到哪都是在流浪。 除非拋棄對於故鄉的思念,否則自己便無法下定決心成為一個新的居民,並在新的環境展開新的人生。對於這些,現今的我終究是無計可施,也對於唯有這條路可走的宿命感,而感到莫名沮喪。 雖然我將這視為離開故鄉的必然結果,亦是成長必經的一環,然而,對於將這般情愫訴諸言論,都顯示出我在這方面的不成熟與不夠獨立。而這種被故鄉拋棄卻無法訴說與逃避的窘境,亦是使我備感孤獨的原因之一。像被母親從懸崖被推下的鳥兒,唯有振翅而飛,拼命求生,否則便只有因墜地而喪命一途,此後喪失作為鳥類的資格,卻不能責怪將自己推落的母親。 故鄉是殘忍的,卻也因故鄉的殘忍使我們不得不在他鄉拼命求生,學著堅強。對於這種殘忍性,我是不知該感謝還是感傷。不過,我的故鄉亦是某人的異鄉,我們眼中的異鄉,也同時是別人的故鄉。我們似乎自以為追尋的是一種新的生活與生命型態,然而,我們所追尋的卻是一種故鄉的熟悉感,因為失去故鄉,所以尋找新的故鄉,異鄉所給予的新鮮感終究會隨著時光淡去,殘留下的,卻是從故鄉轉移過來的,對於地域性的認同感。對於能融入異鄉,並打從內心將自己視為異鄉一份子的人,我想學習那種堅強以及向異鄉屈服的釋然。 說到底,我們每個人不過就是從自己熟悉的母體脫離而出,並當作一顆種子向外扎根,那種子之於整個社會亦是微不足道的,於是學習站穩腳步的堅強,還有對於故鄉情懷的釋然,這兩者都同樣重要。出去求學、工作、結了婚,然後作為一個新的母體接著向外擴張,而原本的母體,似乎與新的母體變得日漸疏離,這是必然的事實,也是身為失去故鄉的遊子的無可奈何。 就像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在寫給友人的信件內提到:「我們人說到底還是人形獸,和動物一樣本能地怕死,所謂的生活能力說穿了不過是動物性的能力。我認為我自己是一個凡人。我還記得二十年前我和你在那株菩提樹下,一起談論埃特納火山的恩培多克勒的情景。在那個時候,我仍是想變成神的其中一人。」 除了努力求生之外,不足為外人道的苦悶、掙扎,還是得從母體脫離了以後,像被遺棄的孩兒般拼命學習,然後成長,最後懷抱著將異鄉視為故鄉的情懷,就此延續下去。 即便如我這般將自己視為非凡,保有對故鄉記憶並引以為傲,此刻亦是與故鄉難以割捨。我與芥川龍之介相同,想過要成為人群中獨特的一位,但我亦與芥川龍之介一樣,最後仍不得不承認自己不過只是一屆凡人,得作為凡人的一份子,就此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