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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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你現在好嗎?
二十年前的我剛出社會,是個模樣羞澀又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回想第一天上班就遇見了令我難忘的事。 記得當時乘坐公車行經一路段,有一個男孩上車了,放眼車上座位幾乎坐滿,只見他低著頭不安的摸索到我身旁唯一的空位坐下。坐定後,我才發現對方臉上遍佈怵目驚心的燒燙傷疤痕,我假裝沒事繼續看著窗外。也許極欲想表現自己其實並不可怕!他把身體側向一邊,帥氣地從褲腰袋拿出口香糖抽出一片撕開大口咀嚼,在稍事片刻後,又抽出一片,豈知那隻拎著口香糖的手竟「咻」地出現在眼前,這突如其來的大動作著實把我給嚇一大跳!我故做鎮定,卻也忍不住把身子往後傾,尷尬的瞬間,那隻手停格在空中僵持著,不過對方一雙眼睛卻是直瞪著前方根本不敢側轉看我。這可怎麼辦好呢?千萬別說他外貌嚇人!即便是不熟悉的陌生阿媽帶著盈盈笑臉給我壽司捲,我也要考慮再三呀!情急之下我只好故做鎮定婉拒,並謝謝他的好,旋即起身走到前頭好端端站著。公車持續行進間,我隻身一人站在空曠的車廂中央搖搖晃晃,感覺面頰發燙渾身不自在,同時意識到自己已是全車乘客注目的焦點,他們都在觀察這齣戲我與對方要如何演下去!當下恨不得趕緊鑽進地洞裡…… 熬過漫長的幾站,我終於如釋重負下車了,下車前忍不住回望對方一眼,看到對方神色自若眺望窗景,一張嘴始終率性地咀嚼沒停,不過手中的那片口香糖已被他的手緊捏得皺摺變了形…… 「如果剛剛接過他的口香糖不就沒事了?」前往公司的路上,一步一腳,我走得好沉,並不斷懊悔方才的不沉著。以後搭車時,常想到他,我極欲想彌補心中的那塊缺口,卻再也無法如願…… 時光荏冉,如今轉眼二十年呼嘯飛逝!無數個在外奔波的日子裡,偶爾在華燈初上人群熙攘的台北街頭,腦海仍會浮現對方清晰稚嫩的輪廓,更期待彼此能有見面的機會!憶起當年兩人懵懂青澀的可笑行為,我總會情不自禁地墜入那段純純年代,在臉上起了淡淡地微笑…… 二十年後,想必昔日單純的他早已走出陰霾,是個成熟穩重的大人了!也許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我們早已忘記你(我)是誰?他遇見我,可能帥性一走了之……而我,也許會向他大聲說:「嗨」!若我們一塊回顧這段前程往事,可能都會忍不住相視而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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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應笑我﹖
多情應笑我,在回家的路上。 家,是心所繫之方向,或是出生成長的家鄉,或是追求的身心安頓之地,因人而異。大多人為其所定義的家,癡愛執迷,如飛蛾撲火,至死不悔。 那年,投入這行業有點時間,仍年輕且懵懂。初征遙遠的西非市場,熟識的客戶建議當拜訪城內白人裡企業最盛大的一家。當他們為我關上車門並寄予祝福:「祝好運!」態度的虔誠,彷彿嗅出將遇見的人是城裡高高在上了不得的人物。 果然,在他如校園般的廠房,重重房間的辦公室內,見到這位人人口中所謂成功的企業家。他不提有多少員工為他工作,只提為數不少工程師為他工作。而這些工程技術師,分別來自於工業技術成熟的歐洲國家,或工業萌芽枝葉初綻的亞洲國度。言談眉宇之間難掩的自信與自負,因為除了非洲的產業王國外,他尚擁有位於倫敦繁華鬧市麗晶街上的公司,與一座在波斯灣頭城市的跨國五星級知名旅館-「Sharton Hotel」,可能還有我不知道數不清的產業。 事業的成功,企業家一抹不帶驕傲卻自有姿態的微笑,展露在遠道而來一亞洲女子我眼前。兩相言語交鋒,態度過招,喚醒女子遙遠的記憶,那是關於母島成長的家庭,父親用極溫潤、開朗的身體語言對待客戶的影像,我似乎不用做作的在剎那間拷貝演出。在這帶有神秘色彩風土人情迥異的回教國度裡,飛山渡水遙遠的異地,彷彿可心領神會某種說不出的奧秘與似曾相識的熟稔,那是相通於來自兒時的家鄉文化。 第一次見面的投緣,加上自己有專業的加持,奇妙的是企業家從此能對我另眼相待,每次登門造訪,見面三分情總無空手而歸,雖都是微小的訂單。記得當時末了,話鋒一轉,侃侃而談他的故鄉-黎巴嫩,地中海沿岸的一個小國家。 永遠也忘不了企業家描繪家鄉時,臉部溫柔的神情,眼眸綻放的喜悅與光彩,那是當時年輕急急惶惶往前趕路的我所無法理解的。甚至當他提起貝魯特城在波光瀲灩的地中海烘托下,如何的美麗無盡;鄉間滿山滿谷、結實累累的葡萄香蕉柑桔園,果實的甜美與品質的上選,絕非美國的DOLE可比擬。當時不經事的我,納悶企業家的交淺言深的玩味時,唯一確定對他的感覺是,好像是他用再多的語言也道不盡他對家鄉的熱愛,因為末了對我下了註腳:「有機會妳應當親自走一趟」。 耶路撒冷加薩走廊世仇的悲歌未曾停息,夾縫中黎巴嫩屢經戰火蹂躪,因此造就了黎人堅毅的個性,遠離家園,渡海至世界各地謀生。早期在西非的黎僑,就好像東南亞的華僑,執掌著當地的經濟牛耳。據說在海外分散四處的黎人的數目,比其國內的人數多出二、三倍;甚至寄回的外匯比其國內的生產毛額還多。就如最近的一次2008年末黎巴嫩遭以色列轟炸,煙硝四起,海外的黎僑紛紛返鄉營救在家鄉的親人至鄰近的回教國家。 企業家是這眾多黎巴嫩人代表,離鄉背井,海外事業有成。這幾年再再造訪非洲時,總與他緣慳一面,原來已返回家鄉,事業群改由正值中年的兒子掌舵。 隨著時光的沙漏一點一滴的流逝,歲月忽忽一年一年的過,到現在一事仍無成的我,卻彷彿站在當年企業家敘述家鄉事的心情點上,慢慢的,慢慢的明白領悟到,彼時當他敘述故鄉事一抹溫柔的眼神。 這個領悟,就在這次金門人文與自然的生態對話-官道地質之旅返鄉回家的路上。領略到故鄉的美麗,以遊子似的過客身份,朝聖似的擷取島嶼的一點一滴,在過去悲情歲月的角落,今日它們以千姿百態重生。 自金融海嘯以來,市場經濟似乎瀰漫著微利的傾向。量大超時的工作,總是鋪天蓋地的循環著。因此,當三合院熱情的聲音: 「捧一盆恣意綻放的九重葛如果還不足以表達我的盛情那麼就邀秋日午後的金黃暖陽列隊歡迎旅人請進 慢慢慢慢 請進莫要驚醒沉睡久遠的磚牆簷影」註不是金黃暖陽的秋日,卻是草薰風暖、奼紫嫣紅的春日,累積市井中人庸碌的疲憊,叫我如何拒絕得了這聲聲召喚! 何況只要是返鄉回家,那怕沒啥目地也都好。 看著三合院長大的孩子,從沒住過三合院。在還不認識馬背燕尾的年紀,對於三合院的記憶是:外婆家三合院屋外,桑椹樹在夏日蟬鳴時把曬穀場織成日光大網,桑椹果實顆顆粒粒在盆皿內歡騰滾動著,暗紫紅色汁液涔涔汩出,酸酸甜甜的滋味,在零食匱乏的彼時,幼稚的心靈總是企盼這桑椹果能吃個沒完沒了。 匆匆,又匆匆,兩日一幌眼而過。還來不及細細咀嚼這難得的美好時光,揮揮手,告別了三合院,繼續小三通往安徽的界首市行去。 黃淮平原上,四月草長鶯飛,東風細語,車子急馳,高速公路兩旁白楊樹新綠盎然,又彎腰又鼓掌的像列隊歡迎我到來的士兵。隨風翻擺綠波浪的小麥田,連綿無盡眼際接不到。 出了鄭州機場到安徽界首近三百公里,這條路來來回回走了多次,唯有這次令我頻頻讚嘆窗外景色的秀麗。因為暮春時節,沃野平疇著上翠綠新妝,分外清新與充滿生機;或是夾著前夜三合院甜蜜的回憶有好心情之故。 帶著歉意的口吻向司機小沈表示因飛機航班延遲讓他久等,小沈一口字正腔圓的京片子回說:「沒事,沒事。你們能來,我們企業好,我們個人跟著好。」高大挺拔北方漢子的骨架,謙和態度,陽光笑意像鄰家男孩般。他說每天總要上鄭州機場接外客一至二趟,筆直的高速公路近三百公里的路程,車子咻咻而過,兩旁白楊樹急急後退,不掛車牌的新車(說是怕超速被照相),總以兩個小時的極速達成任務。 印象深刻一次同樣的拜訪,會談完畢,要趕隔天一大早的班機返回廈門,因體恤小沈翌日要摸黑起床為我們送機的辛苦,便要他當天連夜送到機場外圍的飯店等候,沒想到一到飯店門口後車廂打開,竟然是空的,原來忙亂中行李放置另一車子,急電主人,二話不說馬上應允於昱晨八點的班機要起飛前一個小時準時無誤的送到。看來全中國以「國富民強」為積極的目標,上下總動員,在小至司機個人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至於界首,安徽的縣轄市。在中國,像這樣的城市不計其數,在地圖上,甚至找不到它的註記。一個人口數類似咱台中市的都市,街頭上喇叭鳴笛處處可聞,建造中的工地,比比皆是,市容有些失序與紛亂,但是每次來都能感受其蛻變的活力。所拜訪的廠家主人,雖然平日郵件溝通效率不盡令人滿意,每每親臨,北方漢子的爽朗與熱情,令人感佩。例如,他知道我們行程來去匆匆,總是如此的說法:放心,今晚儘管安心的睡覺吧,明早在離開前保證所要的樣品或文件能準備好。果然,沒一次是食言而肥。當然社會的進步,吃飯穿衣的內涵仍需日積月累的修煉,但是目睹界首市拼勁、苦幹實幹的精神,關於前二日馬背燕尾三合院島嶼的記憶便在心裡翻攪開來。 彷彿是,在界首人人奮鬥,急急趕路往前行,台灣島國的政治生態是他們最大關注的茶餘飯後節目。在三合院的家鄉島嶼,家家安和樂利,迥異於兒時記憶的艱辛貧乏生活,雖然如此,似乎仍有一股何去何從的暗流隱隱的流竄著。 或有人憂心忡忡高粱甘泉不是不絕之活源,有朝一日枯涸了,島嶼苦幹實幹的精神也沒了,屆時何去何從?或有謂這甘泉只是撫慰島嶼父執輩過去的苦難與滄桑罷,毋需太杞人憂天! 只是,不禁要質疑,島嶼的美麗可貴在一片寧靜與純美,但是寧靜不等於沉睡,是否能在寧靜之外帶絲活力。今日之行,擷取島嶼的風華與美麗,在海浪與岩石的對話裡,在潔白柔細的沙灘與豐富歷史的地質故事裡,在挑菜亭與古道的溫情裡,在質樸厚重的閩南文化家廟宗祠裡,在濱海一隅、樹葉與海風情話不斷、風景絕佳的報社私房景點上,與奇妙的珠山慢漫民宿的夜晚。而在昔日這一切總是淹沒、埋葬在生計與求生的漩渦中,何其有幸今日好整以暇細細品嚐這一頁動人的篇章。令人不安與心虛,離家的遊子又何德何能承受這多少鄉人豐沛的人情味裡。 神秘的夢境伴隨著早生華髮未曾飄逝,嘗試笑過於耽溺無以自拔的幻境中,似有匆匆一夢驚醒的荒謬。然而,在此次返鄉之旅,許多身影自然浮現在記憶的匣格中,彷彿是夢境中的呢喃搖籃曲。這許多的身影因緣聚會在各自回家的路上,他們是:以文字為志業的痴狂理想者,把民俗文化變成創意觀光活動的小島首僕,為家鄉記載豐富資產如地質學家般的小學校長,英名遠播依然孜孜不倦習英文的老畫家,執著理想忠於正義的憂心報人,懷鄉懷土的文史工作者與社會觀察家,屆中年仍忠於當自己的主人熱習中醫的俠情女子,點燈似的為眾遊子找到回家之路的三合院民宿主人…。 這些身影,像極蔣勳的詩篇描述;「陽光照撫,雨水滋潤,土壤呵護,根和莖和葉子一起努力,才能開出美麗的花朵。」這些身影,可能是陽光,可能是雨水,可能是土壤,我如是想著。唯一從這些身影中嗅出共同的信息-熱情,對生命對回家的熱情。這一發現,一如對自我嘲弄的解套,早生華髮,人間如夢,應笑我多情,多情應笑我? 註:引自設計家作家翁翁的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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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零的蒲公英7〉寒巖四月始知春──胡金猛
忠貞菜市場是個人多雜沓、充滿世俗生猛活力的市集,軍營、墳場、幾座眷村環拱著,這裡是整個中國小小的縮影,幾乎各省籍的人都有。 白天,你可以看到操浙江口音鬍鬚客手抓青蔥吆喝叫賣──那聲音帶的著一種強悍而寂寥的民族調子,也可以在轉角撞見一間兜售雲南米干的小吃店。入夜,涼亭旁空地有人跳起貴州山區一帶的舞步,圍著圈子的男男女女安靜如幽靈般輕地跺腳掌。鄧克保「異城」一書裏寫的孤軍部隊,有一部分撤退來台後就落腳在此處。據說,許多目前社會薄有名望的人如小說家師瓊瑜,立法委員秦慧珠,都是從這幾個眷村裡出生的。當然,這些成功名就的人,都得有某種生活的辦法才能離開這裡,或者說,得離開這裡,才能成為有辦法的人。 恐怕大多數人,是無可奈何委身這裏,從此再也沒有辦法出去的。 胡金猛就是這批無可奈何的住戶當中的一個。 假如常來上午的忠貞市場,你常會見到一名七十多歲、中等身裁的拾荒老人,腳步微跛地穿梭在市場附近的巷弄間尋尋覓覓。市集人來人往,但他有如走在渺無人煙的荒野,少有人和他打招呼。這個人,就是胡金猛。 就像一般歷經世事的老人那樣,胡金猛臉上總掛著一抹知足的、略顯疲態的笑意。 「伯伯,生活過得不錯喔,你對目前的日子還滿意吧?」 我問這話的時候,胡金猛已經做完每天例行的拾荒工作,回到家裏,獨自一人坐在客廳看電視。我走過彎彎曲曲的巷弄,推開他的小門。他見了來客,臉上依舊是那付淡漠的笑容。他嘴裏嚅囁著一句什麼,算是對我的答話。我聽出了他的意思,像是說沒什麼滿不滿意的這類意思的話。 剛表明來意,胡金猛有點排拒我的採訪,他一直謙稱自己是小人物,沒什麼精彩的故事好講。我費盡唇舌,跟他解釋並不是豐功偉業的事蹟才叫精彩,小人物為自己求生活奮鬥何嘗不也很精彩? 「不值得講,不值得講 。」胡金猛仍然猛搖著頭。 為他的固執,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說服他。我為此心裏竟興起一份微微不耐。這些老兵身上,總是或多或少帶著一股半倨傲半謙卑的偏執,常不由叫人一時還真不知該怎麼應對。話說回來,或許正是因為這份近乎愚癡的悍然的偏執,他們才能安然度過時代一關又一關的考驗,倖存到今天的吧? 徵得他同意,我參觀了一下房間,約十來坪大小的這棟透天屋,分割成兩臥室,一客廳,一廚房。靠裏面的一間臥室,有套嶄新的寢具。這時候,他才靦腆告訴我,他在去年九月娶了個四十多歲的印尼新娘。 「你太太不在呀?」 我瞄了下手錶:「到市場買菜去啦?」 「沒有,到處玩去啦。」 胡金猛的語氣透露著些許得意。的確,七十出頭年紀,還能享有洞房花燭夜的喜樂,那是很難得的際遇和本事。 「她是大陸梅縣那邊過去的,客家話、國語多少會講一點。」 話題一打開,他開始斷斷續續聊起自己的身世經歷。他祖籍湖北,家中排行老大,那年抽壯丁,他身為老大,就出來從了軍,在江西省境內和土共周旋打仗。離開家鄉時雙親都還健在,民國七十六年政府一開放大陸探親,他趕回去時,這才知道父親早在四十五年就過世了。最遺憾的是,母親是在他回去那年走的,母子兩人竟來不及再見個面。 他們胡家三個男丁,胡金猛說,沒想到三兄弟中反而是我這個飄洋過海、流落異鄉的人還活在世上。返鄉時,老二、老三都已經死了。老二弟媳婦還在,養大了三個兒子。老三討不起老婆。勝下個妹妹,只會伸手跟他要錢。 胡金猛表白著這些自己的事情時,神情非哭非笑,直到訪問結束後,我詢問他可否讓我拍幾張照片,他才又換一個人般地笑開懷。大陸易手,胡金猛隨國軍轉進金門,跟的是國軍第十八軍一六八師高魁元的部隊,駐防在上盤山一一五高地一帶。民國四十三年九三砲戰也待在金門。 「那時候有件事現在想起來還難過,胡金猛斜看了身旁的我一眼,又把視線轉向電視:「那天下午,共匪又開始炮擊,咚咚咚炮彈落點越來越近,我們趕緊進入陣地,陣地旁邊有個女人家在田裏幹活,我喊了:『阿嫂,打炮啦!』 那女人家抬起頭來瞪了我一眼,以為我在吃她豆腐,還是不走,再隔個五六分鐘吧?我就看見她一頭栽在田裏,一點聲音也沒有,被砲彈給打中啦。」 心理學家說記憶是選擇的結果,胡金猛提到的部隊生涯,都是一些自己周遭發生的小事件,可見這些小事都是他生命當中的大事,或許讓他苟全存活並珍惜眼前人生的就是這些記憶的吧? 在部隊裏,他還提到的是一件士兵遭槍決的事。有個士兵在夜裏下海,想游泳游到大陸,游呀游呀,不知道為什麼,第二天早上上岸,又回到了金門,他還以為這裏是大陸呢,不用說,他馬上給抓起來了。那時候五十二師師長劉玉章集合全營官兵。 「劉玉章先給我們訓話,」胡金猛說:「訓到一半,他把佩槍掏出來,往桌上一拍,凶狠狠的問:『某某某敵前叛逃,該不該殺?』我們在下面喊:『該殺!』他馬上叫衛兵把五花大綁的那個士兵給推出去,就在營房門口,那時候在金門士校那邊的營房旁邊,有一些亂葬崗,衛士把那士兵拉到那裏,要他跪下,劉玉章親自用手槍朝他後腦開了一槍,把他給槍斃了。」 民國六十二年,胡金猛以上士軍階退伍,他心想趁自己年紀還不大,還可以到社會工作,不如趕緊退下來。退伍後他先到榮民工廠上班,也就是新欣木業工廠,他在機械部門。 「我這根手指就是那個時候給切下來的。」胡金猛抬起手腕,左食指少了一大截,根部糾成一團:「在那裏,看過好幾個人手腳被機器切掉,有個同事他這樣(做了一個兩手往前推的動作)看一台機器,一個失神,沒注意到,兩手都被切斷了,他自己都還不知道,等兩手伸回來,一看,哇,我兩隻手怎麼都不見了?旁邊有人喊,哇某某某你的手被機器切掉了。這時候他才開始知道喊痛。」 講到這裏胡金猛語調昂揚了些,好像碰到這些肢體冗膚的痛切又使他逆向地興奮了起來:「我這手也是這樣受傷的,機器一壓下來,我手往後拉,己經來不及了,切斷了。先送到中壢新國民醫院,有個醫生告訴我,給他十六萬包醫,再擔誤恐怕連手臂也保不住。我心裏頭想,不用了。我馬上轉到台北榮總,醫好了,手臂也沒廢掉。」 「我出院回來沒有再回榮民工廠。」胡金猛繼續往下說:「到基隆海洋學校那邊一家地磚工廠做了八年,再到內壢麵條廠做了一年,我記得那個時候一個月才拿一千八百塊錢,太低了,後來我決定自己創業,我和朋友合夥,五個人,每個人各拿二十萬出來,開了間塑膠工廠,沒多久碰上經濟不景氣,被上游的大廠惡性倒閉,錢都收不回來,我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撐起來的工廠,就這樣也跟著關了門。多年的積蓄泡了湯,全都沒了,我只好到羅馬磁磚上班,起先是在生產線看發磚磈的機台,後來年紀大了,手腳不靈活,眼力也不行了,就轉去幹門口的警衛,還是在公司,一直到前幾年才退休,退休金領了七、八十萬塊。」 有鄰居在門口伸頭探望,知道我的來意後,他丟了句:「老胡他很勤快啦!」就離開了。接著胡金猛又斷斷續續告訴我下面這些: 這棟住家是退伍以後六、七萬塊買的;年輕時候是想過要娶老婆,沒錢呀?誰要嫁給我們呢?這麼老了才娶了個老婆,他們說娶個老婆來照顧你不錯哇。好吧,娶就娶,胡金猛說,娶她總共花了二十幾萬塊。回大陸老家,知道老三討不起老婆,被人取笑,我討得起哇,大概也是這種心理,我才討了她的吧? 「她平常沒事就到處去玩啦!」提到新娶的印尼太太,胡金猛眼角不禁盪漾著笑意。他讓太太出門玩,自己寧可在家撿破爛,還能心甘情願,不管怎樣,這就是一種幸福吧? 我參觀了他的房子,廚房雖小,但很乾淨,完全沒有一般老人居所那樣陰暗的腐敗、氣味。胡金猛說太太常在外面吃,要是在家裏,三餐都是他煮給太太吃的。 回應我的誇讚,他這樣說:「從大陸到台灣也一樣,東奔西跑,到處流浪,到老了,有一個安穩的家,可以了。」 「你很珍惜現在的生活喔?」我問。 「珍惜,珍惜。」胡金猛懇切直點著頭。 「有想過回大陸老家定居嗎?」 「不回去了,」胡金猛毫不遲疑地說:「爸媽和兩個弟弟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個妹妹,不回去了。」 「為什麼?是因為她只知道跟你要錢?」 胡金猛搖頭,緘默不語,隔片刻,才慢悠悠地說:「我是哥哥,給她一點也是應該的。二十多歲離開大陸,在大陸待了二十多年,台灣待了五十多年,你說,哪裏住得習慣?」 「這裏住得比較久哩,」我說:「這裏也算是你的家鄉了。」 胡金猛有點悻悻然地說:「我們是想把台灣當作自己的家鄉,有的人可不這麼想喲!」 「不會啦,你想太多了。」 「這裏是我的家,這可假不了。」胡金猛左手拍了一下椅子扶手。 我起身向他告辭,並請問他可不可以為他拍幾張照片。他高高興興答應了。遺憾的是此行沒見著他的新婚太太。我問他下次有機會可不可以為他們夫妻倆拍張合照?他也欣然同意。 我再次向他道謝並辭行,他隨後也掩起門扇,說是下午要去做腳的復健,我這才察覺到他的腳走起路來微跛,我想問他到底怎麼一回事?但他已經揮揮手走遠了。我心頭驀地浮現出哪個詩人寫的兩句古詩:「海岸夜深常見日,寒巖四月始知春。」我更能體會出這種反常合道理及境界了。的確,幸福是對比的,沒有熬過漫漫冬夜的人怎會珍惜暖春?我望著胡金猛背影,誠心祝福他終於走進了屬於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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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灑世間兒女淚
(1)別離─遠睇舊識、暗自傷神那當兒 無巧不巧,這邊路口的紅燈亮了,站在路肩遠遠看到初戀故人的身影-三十年來見過的第一回面,一樣的清,一樣的拘謹,即使小心翼翼的感覺也沒有稍減一些,大概在增添了一些白頭髮,掉落了一些些黑頭髮的交接之間,年華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流失去了啦! 站久了,連想要招呼的念頭也自己否決了,在大太陽底下,白花花的反光裏,看自己的年少輕狂,看自己的曾經與孟浪,忽然間覺得,不能怪罪她悄悄離開,不做這樣的選擇,濫情的兩個好朋友,將會一路沉淪,甚至在社會洪流中滅頂。 多情卻似無情,相逢何必要相識,讓彼此猶如陌生人吧!用來平衡太早太快付出的豐沛情感。 但是真的很難過,是我自己一廂情願,願意藏身在長不大的少年情懷裏,才有可能在流離的30年後,還這樣敏銳地凝視著我們的過往,雖然知道我們之間不要常有競爭或比賽,可是我的確常以輸家的心態自憐自艾,這是另類的逃避,趁著三十年後,妳站在我的面前卻不再認識我,我趕快隱藏起這份破碎的傷心,努力未來吧! (2)書空─文思乾涸、困頓非常的時候 最麻煩的是,心中有所感懷時,正要提筆行文,大腦記憶裡豐富的閱歷,就在一旁冷冷的諷刺道:你能寫的,不過都是拾人牙慧罷了! 勸服了自己:記錄下來吧!總是為自己的生活做了個小紀念,之後,「要不然就當作是書寫練習罷!?」因為,我可不想用時間來自責,我是要用來成長的呀! (萬一,我對自己的缺點不求改進,又不被別人認同,這時候自我膨脹的心態,會認為別人在嫉妒你──而事實上,這不是自己該有所警覺的地方呀!) 一切的信心,如果沒有冷靜地反省,往往變成自大自誇,不但無助於行動,反而有極大的害處。 可是下筆生疏,已難成篇章,自己就很難堪了。 曾經的行文如流水,千萬不該在這時浮現腦海,又干擾著自己「非要比以前好不可」的壓力。 (3)走過─金中59屆慶典感懷的段落 戀愛的歷史怎麼讀,我們都像共讀一本書,書文點覽已過,該把扉頁閉閤,只是流連反覆,捨不得而已! 共讀一本書,像在翻飛一冊別人的歷史,本該冷漠不留情才是,或者因為字斟句酌,才像寫成的自己的心聲,做為讀者卻已失去中立的立場,竟然起心動念,設想著:其實我的故事就像這一本書?! 翻飛一冊別人的歷史,印記的,卻都是自己的曾經:像那道烽火石牆,空心磚裏鏤出來好多、好多的年輕心意,有一次,從牆間空心磚鏤洞,偷窺正在用功唸背文章的她,那種專注──那停格的鏡頭,真的雕刻在我的心版,隨我怎麼不搭理它,只要是回到金門高中,我永遠禁止不了在空心磚的石牆邊躑躅徘徊,彷彿妳可以感知到,我曾經那樣如痴如醉的盯住妳瞧!(別的時候,我可不敢正眼看妳,怕讓妳知道我觀看著,害妳尷尬和不安) 印記的,正就是我對妳的呵護過分了(如今我後悔已來不及),我屏息讀妳,深刻心版,卻只如同珍藏一部「寫得像自己的故事」的書,忘記把書本流傳,普遍讓妳我讀熟,當書文唸完,該把扉頁閉閤時,才會有妳我共讀的痕跡和交互重疊的註解啊(啊,我後悔已來不及了)! 如今流連反覆卻是孤寂又難過,捨它更是不得! 59年流光裏,我讀妳的心亦沒有絲毫不同,只是比起百年孤寂,剩下的那些回憶,我仍然要用這種方式閱讀! (4)老歌─曲終、人宜散 到KTV點歌時,年齡層次區分得很清楚,誰點唱了幾年級的曲子,一聽就露出破綻,「Down with Love」播放出,撩人似曾相識的舊日情懷。 抱持懷舊的心情看電影,便也有這種甜蜜和悲愴的成分,很訝異的浮現洛赫遜、桃莉絲黛影子,只是同行的年輕友伴,體諒似地退在一旁欣賞著,還不忘告訴你,聽不懂你唱的歌曲,卻也說旋律緩慢優美。 還要傷神去理會「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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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工半讀的樂趣
肯上進的年輕人,流行「半工半讀」,賺點小外快,來貼補學雜費,這是好現象,值得鼓勵;然而,像我這麼一大把年紀的人,在人情淡薄的現實社會,想找一分小工作,不客氣地說連門都沒有。 我太太在南門老街開一家小「雜貨店」,沒有什麼裝潢,也談不上什麼門面,但是,大至煙酒,小至糖果玩具等,可說是樣樣都有,以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來形容絕不為過。 眼看著子女個個都已長大成人,做母親的責任是減輕了許多,如果太清閒,反而煩惱;於是,我內人美珍就跟著時代的潮流走,找到「做志工」的出口;像「環保志工」、「體育志工」、衛生局(衛生所)的「衛教志工」等,她都通通參加;十幾年下來,「模範志工」的獎牌、獎狀,可說是琳瑯滿目,因為當志工,又要做家務事,事情太多,忙得團團轉,所以,照顧「雜貨店」的小差事,自自然然地就落在我這個退而不休老阿伯的頭上了。 現在的生意是愈來愈難做了,每天店門一開,客人不像從前那麼熱絡了;店裡唯一的一份「金門日報」,幾乎是每一版我都看透透;尤其是「浯江副刊」,可說是一字不漏,讀得津津有味,可是剩下的空檔時間還是太多了,寸金難買寸光陰;有一天,突然有一個新的念頭湧現,何不考慮攻讀「空大」呢? 從九十五年開始,我正式踏入「國立金門空中大學」的校門,我的身分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大學生」,這也是我早年所一直嚮往的心事,如今得償宿願,心花怒放,真是太高興了;也從這個時候開始,我一面要看「雜貨店」,一面又要修讀大學─人文學系的繁重課程,寫作業,應付考試,本來很清閒,突然間又變成一個大忙人了;生意雖然清淡,但在一天之中,總是會有幾個客人上門,銀貨兩訖後,難免也會順便聊上幾句家常話,皆大歡喜;更有人羨慕地說:「哇口塞!你這麼大年紀了,還在讀大學!」我毫不隱瞞地笑著說:「是啊,這叫做『終身學習』,活到老學到老嘛!」客人聽後,露出敬佩的眼神,不覺也跟著我笑開了;這就是我這幾年來,「半工半讀」最大的樂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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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老施買下房子,準備在眉埔定居,安度晚年。但是,由於他在縣內政績不錯,再加他對眉埔的熟悉,便水到渠成派任眉埔高中校長。當然,何敏芝也為他說了話。原任眉埔高中校長張秋生,如今可以專心在新購的巫家大院辦數學補習班,解決了眉埔一帶大批學生升大學的問題。 補習班是台灣新興的行業,它是大專聯考的產物。青年為了投考大學,數學、英文是最重要的課目。如果考生數學分數過硬,那註定了他已進入了大學之門。三年前,秋生在縣城數學補習班教學,風靡中南部青年,如今卸下校長職務,專門辦數學補習班,致使濁水溪下游廣大青年,形成瘋狂狀態。 消息傳出,尚未張貼海報,補習班已形成爆滿現象。 開了補習班,阿珍必須擔任會計,而且派人數鈔票,忙煞人也。有時,阿桂也得幫忙。補習班的業務比學校還要繁雜。 若是這樣辦下去,不到兩年時光,三千七百萬的房屋費,便會撈回成本。 秋生講課,輕鬆愉快,他將難懂的代數、三角甚至微積分編成歌謠、順口溜,現場播出。嘴巴變成留聲機。使學生清晰易解。這套教學法是他摸索創造的。換言之,他進了教室,便張開嘴,猶如打開留聲機,便滔滔不絕播放出來。五十分鐘,不會多出十秒、少於十秒,而且命中率頗高。好似每年聯考數學出題老師,都有張秋生參加。 有人說張秋生的嘴巴是濁水溪,源遠流長,財源滾滾,新台幣便是從嘴巴之間吐了出來。最可取的,他講課不說半句題外話,用不著學生提疑難問題,這是許多補習班老闆對秋生的口碑。這也是廣大考生對秋生口服心服的地方。有人說,若張秋生去台北南陽街一帶補習班講數學,凡是數學老師,一定集體切腹自殺!這話未免太誇張了些。 秋生的數學好,是天才。但他卻沒有領導能力。何敏芝建議把秋生的校長職位換了施良貴,確為智慧的選擇。 阿珍照顧丈夫的喉嚨,無微不至,任何對喉嚨具有營養的食物、藥品,她都具備。平日,阿珍不跟秋生說話,也不准孩子跟他糾纏,免得秋生多費唇舌。兩口子分房住,感情卻很融洽,讓我放心。 由於補習班,使「三秋飯盒」生意興旺發達起來。最傷腦筋的則是學生每日回家,常帶一盒或兩盒給家人吃,這樣使我們無法掌控製作飯盒的數量。為瞭解決困難,凡前一日不預訂付款者,絕不交貨。 接著,補習數學青年男女越來越多,推衍到交通車輛的增加。日落時分,濁水溪常有男女抓魚、烤肉、追逐、接吻的畫面。於是,眉埔鎮民怒聲四起、紛紛指責。佟桂作過鎮長,樹大招風,決定制止不正之風,否則補習班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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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行
下午四點,天空轉晴,些微的霧,飄蕩在天空。台北傳來的訊息,現在可以勉強起飛,但是有沒有辦法在金門降落,沒有人可以預測,飛行教官詢問著家屬的意見,搶飛可以,但若是無法在金門降落,會先行降落在澎湖待命,等待能見度好轉,再飛抵金門。 這樣的風險,生命垂危的老人,是否可以承受的住。在空中變換的霧,是否可以聽話的散去,沒有人知曉。「飛與不飛,由家屬決定。」飛行教官是比較不贊同在這樣的天氣中搶飛,因為它關係到的不只是一條人命,而是三個人的生命。 「飛啦!不飛。」家人的意見形成了兩派,一派是與大自然賭賭看「搶搶看,搞不好就可以平安飛抵金門。」;另一派主張安全的飛行比較重要。 「如果飛機下不來,怎麼辦?再飛回澎湖?台北?」如果可以,飛行教官願意明天一大早七點就在機場待命,等待隨時起飛。「明天再飛好了,爸現在在三總加護病房情況很穩定。」大哥在台北傳來訊息。這樣的天氣,風險很大,父親是否可以承受的住,做子女的又如何可以承受的了。 傍晚,船接近了水頭碼頭,老公帶著簡單的行李,落寞的走出了海關,沉默的走著,回頭詢問:「情況怎麼樣了」「今天無法起飛,已經取消了,要等明天,大姐和叔叔都已經從台灣趕回來了。」 下船的人,陸續的走了出來。ㄧ位剛要出關的台商,見到了來接他的旅行社人員,誇張的開口說道:「海陸空大作戰,終於抵達了金門。」「現在班機已經取消了,下午所有的航班都取消了,今天沒有飛機了。」地接人員回應。「那怎麼辦?現在回廈門。」台商誇張的大叫,忘了要出關,直接轉頭就要回船上。「已經是最後一班船了,現在也沒有船可以讓你回廈門。」地接人員再次回覆。「哇!那怎麼辦?困守金門,怎麼不早講呢?」一位意外被困守在金門的台商。「我先載你過去飯店,訂看看明天的機位。」 「爸怎麼樣了!」老公落寞的問著。「在三總加護病房,情況很穩定。」走出碼頭,是一片灰矇矇的天空。我從不知道,金門的霧,竟是如此的折磨人。連遠在西安的人,距離三個半鐘頭航程之遠的人,都已經可以趕回來了。竟然,只有一水之隔的台灣,距離不到一小時航程的台北,我們的父親,他無法回來。 「老師,多多明天會先去上學,如果阿公有飛機回來,會去學校接她回來。」打電話給女兒的導師,講述明天上學的狀況。「好的,沒問題。」老師體諒家中的狀況。收拾著行李,一家人搬回水頭等待阿公。 隔天,兒子和女兒照常去上學,天空一大早就是灰矇矇的一片。霧,比昨天更濃了,今天的能見度一直在200-350左右奔跑著,一整天下來,所有的航班都取消掉了,兒子和女兒也都上了整整一天的課程。無法體會,那在加護病房中,等待著與兒孫見面的長者,內心世界,是怎樣的心急與無奈。 「ㄤ姑,爸今日若是有飛機,就會後送回來……,醫生說沒辦法開刀,也拖不久……。」老公打電話給遠在新竹的姑姑,她是爸唯一的親姐姐。「你不要亂講。你阿爸醫會好,你不要亂講……」姑姑在電話的那一端,破口大罵,她不願意相信,她的大弟,會逃不過這一次的劫難。前幾日才一起掃過墓,分開還未滿十日,二人在清明節掃墓的那幾日,就像有聊不完的話匣子一般,中午都捨不得去睡覺的在說話,哪有人會在一夕之間,命運完全翻盤了呢? 天色暗了,又一日在等待中落空,不明白我們離島人的命運,為何是掌握在那不可以預測的大自然手中。 「老師問明天會不會去上學。」女兒回來,乖巧的自己寫著功課,並轉述老師的問題。「你們先去上學,等阿公回來,我再去學校接你們。」天一直在變,明天應該是會好轉才是。 一早醒來,急急看著屋外,一片晴朗的好天氣,能見度達六千以上,雲層厚度也達一千以上。 七點不到,大伯已經在辦理返鄉手續,飛行教官也已經在機場待命。七點三十分左右,飛機駛離了松山機場,帶著心急的老人返鄉。這一、二天,家中來來回回許多詢問消息和前來幫忙的鄉親,大家都被告知今天會返鄉了,也都準備好了要來幫忙。 上午八點三十分左右,三弟載著我們,要去機場接回父親。到了機場,我們見不到直升機起落。大伯來電了,說是已經抵達機場,要我們先行趕去到醫院準備。車子正要駛離機場,我們見到父親的救護車,一直在我們的車子後方追趕著。「趕快先行停到一邊,讓爸先過啦!」那是我們受苦多日的老父,好不容易才抵達了他的家鄉。「必須先到醫院急救,如果急救無效,醫院才願意開立死亡證明書。」 車子到了急診室,又是一片慌亂的景象,已經先行有兩位生命垂危的老人,在確定急救無效之後,準備返家了。「你們的父親,現在在強心劑的幫助下,心跳和血壓還算正常,但是可以維持多久,無法知道,長則一、二天,短則一、二個小時,你們家屬的意見呢?」醫生詢問著家屬的意見。「讓他回家吧!」大伯說道。在台北時,主治醫師就已經說過了,爸現在腦部的狀況,就像摔過的豆腐,無法開刀治療,生命力也維持不了二、三天了。 「台北的醫生說過,以爸的情況,就算是正常人勉強開刀,手術過程順利,救了回來,也會變成植物人,而爸的年紀這麼大了,風險增加,有可能在開刀的過程,失血過多,而挺不過來。」讓他回家好了。媽一直不放心,也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還留著一口氣在,就讓他回家安息。如果不幸在外面斷氣,再送去殯儀館好了。 留著最後一口氣,爸在我們的陪伴下,回到了他和媽辛苦建立的家。拚著最後的生命力,爸的神志變的清明起來,他無法說話,卻可以睜開左眼,拚命的看著他那一群年幼的孫子和孫女。 在我們和爸道別的過程中,媽要我們兒孫親自幫他換上壽衣,陪伴他最後一程。我們幫爸淨身,媽幫爸洗臉,不小心將他的眼睛闔了起來,爸拚著最後的控制力,努力的又睜開了左眼,拚命的看著他可愛的孫子們和轉動著眼珠一直看著老媽。爸的右眼,無法睜開,卻淌下了傷心的淚水,他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看見他所深愛的家人。 「爸,阿聲回來了,從大陸回來了,您要放心,您的兒子和孫子都已經回到你的身邊了,叔叔也回來了,大家都在這裡。」我也告訴爸,您要放心,如果有見到白色的光,或是金色的光芒,那是菩薩的要來牽引您的光,您就安心的隨著那道光芒走去。我擔心我那老實忠厚的老父,一輩子不識字,總要在他人的帶領下,才有辦法去遠方走走。這一次的遠行,雖然會有佛光來接引,但你一定要勇敢的跟隨著那道光芒走去,才不會迷路。 看著爸淌淚的右眼,那是已經無法自動開闔的眼睛,我多想幫他睜開那一眼,讓他用兩眼的視力,來見他的所有家人,但是我不敢動手,我怕逆天,也怕最後爸那一眼,無法安心的闔上。我一直在旁,看著爸轉動著眼珠,一直把最後的視線,投注在媽的身上,媽才是爸在這世上,最割捨不下的親人。 最後,爸闔上了雙眼,看似安詳的走了,又似平靜的睡去。宛如,他只是沉沉入睡一般。「爸走的乾乾靜靜!你看他的面容,如此安詳。」大姐述說著。常常看到許多老人,帶著飽受摧殘的軀體,離開人世,我們的爸爸,他面容膚色未變,走的如此平靜。 爸走了,聽說人離開人世,耳朵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器官,在死後的七個小時之內,它的功能還存在,聽的到親友的呼喚聲。「爸,你要放下心,不要對人世留下太多的牽掛。因為,那會牽絆住你離開腳步,勇敢的前行,你的未來,已經沒有苦痛了。」上午十一點十幾分,爸輕輕的闔上雙眼,走離了人世。 中午剛過,姑姑帶著遺憾,回到了你的身邊。她不捨你竟然沒有沒有多等她一些時刻,她來不及見到你的最後一面,成了她最大的憾事。 隔天,您要入殮之時,封棺的那一刻,您的兒孫們,崩潰的大哭,不忍離開您的身旁。因為,他們知道,這將是他們此生,見到你面容的最後一刻。 爸,你的離開,媽不願意相信,她想要去卜卦問問看,你是否真的壽命該終?爸,媽想要問你是否早已預知。往年,你一直最在意自己的生日要放鞭炮慶祝,還曾說:「是為了要慶祝今年還沒死……」今年,你竟然會忘記要過自己的生日,忘記要買鞭炮慶祝,還是大伯提起,你才記起,自己的生日到了。 你總是最在意自己來日不多,無法多見到兒孫們一刻。因此,從今年年初開始,你每一天晚上七點,一定記得打電話來給你的孫子和孫女說說關心的話。今年過年期間,你還瞞著媽偷偷跑去義孫子、孫女家,拿了三個紅包,說是要給他們過年添喜氣。這是你這一位義爺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驚人之舉,讓義孫、孫女感到特別驚呀! 爸,你是否預知,虎年出生的你,逃不過今年的白虎劫難?讓媽後悔的是,沒有早一點為你化解災難,為你安太歲,讓你平安的渡過這一年。 爸,你的離開,媽希望你能夠把家中壞的運氣一併帶走,將好運與幸福留給你的子孫,那樣心疼子孫的你,一定也會如此照做吧!我知道,您一定很遺憾吧!來不及見到,您年幼的兒孫們,長大成人。 爸,翻閱您的抽屜,那裡面珍藏的是一本您最愛的照片吧!有大姐訂婚和結婚時的照片,阿聲年輕時,當兵受訓的照片,大伯和三弟年輕時的個人照,還有媽、外公參加婚宴的照片,小涓和冠霖您外孫女、外孫剛出生、滿月、周歲和三歲時的照片、龍哥的照片,還有您幾年前和啟政叔公一起的合照,照片中的二人,在水頭老家庭院前的合照,是那樣的單純和無憂。才事隔幾年,啟政叔公靠著醫療器材勉強維持了近五年的生命力,才剛在幾日前畫下了休止,不到百日之間,您竟然也尾隨著他走了。 爸,人世是否真的只有這麼一回,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未來的你,不要再這麼的好心了。總是,有好吃的自己捨不得吃,一定要將它留下來給兒孫們享用。您自己捨不得吃的鳳梨酥,特地從水頭搭乘公車,為我們送來金城,那一盒糕餅,如今還擺在我們家的圓桌上,是您和我們之間,最後的聯繫啊! 爸,您一生待人實在,從未與人有過嫌隙與爭執。相信,在未來,老天一定也會給你福報的。這幾日,村子裡的人來來往往,有空閒就主動過來幫忙,為我們家出了很多力,也幫了很多忙。 爸,我們真的捨不得您這麼快的離開。所以,我們選擇多陪伴你一些時日。在最後相處的這些幾日子,屋外,風雨交加。但我相信,在出殯的那一日,將會是一個陽光普照的好日子。 爸,您安心的離開吧!雖然,我知道,您一定很捨不得,那一群年幼的兒孫們。但是,您放心,他們的未來,將會繼承你的善良與慈悲。 爸,不需要再牽掛了,在您離開的時候,已經把「幸運」留在家裡了。 爸,當一個人遠行,請記得不要掛心。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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遞不出的退休報告
寫在前面 「上台亦有下台日;進場那無退場時」,無論你有多大的成就,得過多少獎章,多少可以炫耀績效,那絢爛終需歸於平淡。因為歲月的催促,年齡的增長,身體的老化,逼迫著去改變角色走下舞台。彈指光陰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的移動了幾十年頭,從青澀懵懂,到穩健圓熟,到如今已鬢髮灰白、雙頰微陷、皺紋顯明、反應遲緩。自認必需離開這個所愛的工作,也必需將部份的時間留給自己,況消防局後起之秀,均智慧圓融、學有專精,屬獨當一面之幹才。觀渠等英傑挺拔,皆有籌劃雄才與敏捷身手,映照之下,深感已屆應退當捨之時。 近遇諸多舊識或久未謀面的朋友,第一句話都是退了沒,服務幾年了,該30年以上了吧!是催促我應捨當捨,實也讓我起心動念想退休,故而試者去動筆寫這份退休報告,有準備早調適,心境較能舒坦,罣礙較少。 這份退休報告 職葉長茂出生在面海小小農村-泗湖,來自於貧困家庭,係家中長男。民國63年從金門高級中學農藝科畢業,原可望繼續升學,然自認家庭的重擔必需分擔,弟妹必需培養,想的是改善現況、先求溫飽,故而沒有向升學方向走,而選擇公務員之途。 64年考進金門縣警察局助理員,67年保送到警察學校警員班訓練,68年擔任警員,74年考上中央警官學校專科進修。畢業後擔任巡官、課員、技士、偵查員、督察員、組長、所長。89年警消分立而轉任消防局課長。90年因案停職二年,93年12月復職,改任消防第一大隊大隊長迄今。三十五年的公務生涯,光陰似箭,轉瞬即過,不復回憶。 身體的健康,工作的順利,家庭的美滿是一般人的理想。已逾55歲身軀或看似健康,而耳鳴之疾逾十餘年,欲靜則蟬鳴之聲近,不分夏秋寒暑,想睡則難以入眠。此疾嘗在國內大醫院問診,始終未獲良方解葯,現百斤重擔繫身,成日疲憊難當。近年來亦有感於眼睛退化,近視老花相伴,伏首案間片刻,即字跡昏花。雖眨眼克服,卻疲累刺痛、眼角泛淚,不能久視。耳、眼兩疾困身,致不能專注於公務,思恐有負於職守,此是考慮退休之首要因素。 自省則若有負於所養、愧於所學。自認尚未能全心奉獻,致無事蹟榮於所任,反令單位因我而受其辱,諸種疑慮常縈腦際、激盪五中。欲靜不寧、揮之不去,非有際遇則不解其味,不歷其境那曉澈骨之痛。思此,困於此,不如捨下「已贏得鬢邊白髮;怎忍捨湖上青山」,或可豁然開朗。 警務與消防工作對家庭不能兼顧,可以離開公職後去關心,對妻女或稍有補償,或偶爾相偕外出旅遊,或攜手於小店經營,或閑暇於田園蔬果。雖無南山採菊之意境,但卻心神舒暢、悠然自適。自此或可忘卻舊創、療治傷痕,滌淨心魔,讓罣礙漸行遠離。若能靜心至此,則今之轉念、自省、捨下,必屬正確之抉擇,應無所憾也。 拂意之境,人生之常,在得意之時應多做事奉獻心力。於乖舛逆境更應積極進取、充實自我,方能待機出發。有起伏的人生才能增長見地,能通過考驗始有體悟。每一天都是新的起點、新的開始,充滿了無限生機和希望。而我選擇的起點,非工作的開始,但卻是心境的沉澱,是另一生命的新生。有感而自解嘲云:「自此退休後,輕鬆歲月過;身心兩不憂,衣食何用愁!紅塵稱寄旅,何不逍遙遊;若無捨下念,那有忘憂時」。 鈞長上任綦年,正當欲展宏圖之際,與需才用人之時,職則不思鼎力相佐,毅然退休。雖非得當,然竊自靜觀,鈞長滲透公務、治事圓熟、領導有方,對消防工作已遊刃有餘矣。況本局成立迄今已滿十載,諸種制度皆已建立,不受一人之退而影響。再者,才俊濤湧,賢能不缺,亦無遞補乏人之窘。 退後當然不能忘卻老長官、老友、老同事,當「掃徑煮茶候舊識,言歡把酒話昔時;還望路過把頭探,直到耄耋拄杖期」。寫此,我心平靜、志也甚明。期盼,准予退休申請,使歸程有日,則無限感激。 後語 嘗靜思之,人生的三個階段,前者是求學,中為就業,末為退休。可以看到諸多公職朋友,很努力的經營前二個階段,但不少人也只重視走中段,忘了最沒有壓力,人生最快意的第三階段。但也有很多的人重視這段,故慎於預先規劃,走得比前二階段更多彩多姿,也成為一生中最美好,最感無憾的一段。人生觀因人而異,所悟不一,因此對生命的彩繪感受不同、各有內涵。有精彩有單調;有豐厚有簡潔,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本文「遞不出的退休報告」,是閑暇之餘,嘗試者去寫這篇文稿,或有朝一日可以用到。近日向人事單位索取退休報告範例供參考時,人事單位回應:「備妥文件,簽名即可」。因此,費盡心思完成這份報告已無用武之地,故藉此副刊一角抒發拙思,濫竽充數,尚祈不吝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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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她的文學素養也比我強!客家人,了不起!施良貴把何敏芝誇獎不停,弄得于瑞有點尷尬。 于瑞壓低了聲音,瞅了我一眼:「張楠可能知道,但他卻不瞭解內幕,這已是過去的歷史了!沒啥機密了!哈哈!」 何敏芝十七歲就當選台共中央候補委員,她在日本留學時,見過謝雪紅。她在濁水溪下游吸收不少黨員。當年,于瑞是為了偵查何敏芝的行蹤,派來眉埔高中教書的。後來,她確實脫離了台共,于瑞也真正愛上了她。說句良心話,她很優秀,也很愛台灣……當初她應該在日本定居下來。 施良貴跟隨兩位無黨籍縣長,感觸甚多,他覺得在台灣官場上混,要長袖善舞,會喝酒,能跟企業人士是鐵哥們,才會發達。以他的建議,勸促于瑞讓何縣長適可而止,幹罷這屆縣長下台,回家休息,可以多活幾年,否則釀成悲劇。 于瑞,職業學生出身,他勇敢、果斷、忠黨、愛國,他曾把鮮血和頭顱獻給反共事業。但是,上級嫉妒他、不敢重用他,設法打擊他,最後把他驅逐出去。這種好人難以出頭,小人縱橫千秋的組織,值得為它犧牲奉獻麼!于瑞說,執政黨裡有包拯、海瑞,有文天祥,也有史可法,但是他們遭受小人排擠,站不起來!領導人看不見他。蔣總統看不見胡璉,只看見陳誠;毛主席瞧不起胡風,只喜歡林彪。我今晚多喝了兩杯酒,算是我胡扯八道,姑且說個預言:即使反對黨上了台,執政,優秀的政治家也難以出頭! 于瑞端起酒杯,斟酒。 于瑞提起佟奎醫生的犧牲,激動至極。二二八事件,執政黨動員軍隊亂抓人,佟奎是為了向政府請願,保釋那批被捕的人,無辜被槍殺的,他死得太冤枉了!我早年參加執政黨,跟敏芝參加台共一樣,為了抗日!不願做日本帝國主義的奴隸。 于瑞越扯越遠,他指向了我:這小子當年藏著兩本小說,李廣田的《引力》,茅盾的《腐蝕》,被捕,成了政治犯。荒唐吧。國共鬥爭,冤死成千上萬知識分子,這豈不是史無前例的一筆糊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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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施良貴講著一口標準的濁水溪話。只是他和我講北方話,他確有語言天才。 驀然間,我問起他一句話,像揭他的瘡疤。 你怎麼一直不找對象結婚? 我從小看到的人,都是鬼,我怎麼會跟鬼結婚? 老施的話,逗得我倆大笑。 施良貴小時候,常在巫家大院玩耍。巫家的幾個彪形大漢的佣人,穿日軍服,唱日本軍歌,二二八事件,外省兵殺台灣人,台灣人也殺外省人,巫家的佣人殺紅了眼,把良貴的父母槍殺,是他親眼看到的。後來,也是巫家的一位好心的佣人把他撫養成人的。 「我恨台灣人,也恨外省人,我怎麼結婚?」老施先笑,後哭,像說別人的事。 老施已經看中了一棟房子,房前是濁水溪,推開後窗,便是綠油油的茶田,他的雙親的遺骸便埋在山坡。他準備在眉埔定居下來,這兒是他熟悉的家鄉,幾乎眉埔鎮的人,不論男女老幼都認得他。也知道他是鎮公所的主任秘書。 老施,你現在對台灣人還有恨麼? 他苦笑,搖頭。 對河南人呢,山東人或是陜西省人呢? 認識的不多,哪有恨呢? 大抵你皈依了佛教、基督教,或是天主教? 我啥教都不是。我過大半輩子追求的民主、自由、人權、和平。這些,已經慢慢實現了。想不到啊。它得之不易!想起這個問題,我就掉眼淚。 老施端起酒杯,跟我二人碰杯、喝酒,挾了一塊肉片,填進嘴裡。 何縣長的體質不錯,政治素養高,她把全副精力擺在縣政建設上,她可以做到七十歲。我施良貴真是佩服她,過去,我以為何縣長只會唱歌,刀來米法素……有眼無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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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談承重孫
近日拜讀倪振金先生「從承重孫談起」一文,之後於網路也看到許多人有不同的見解,但行文不見「心平氣和」,特借報端引述資料以供「有識之士」卓參。首先聲明二點,其一、個人對倪兄能文能武、博學多聞向來敬佩,此文並非提出「異議」。其二、本人很不湊巧為今日少有之「庶子」,但下筆客觀,此文亦非翻案之作,謹為提供意見而已。 首先談「承重孫」的「承重」,因長子先卒,長孫代持三年之服,承父之重,謂之「承重」;「承重孫」是本身及父俱係嫡長,父先喪,現服祖父母之喪。 按照「家禮大全」所載:嫡長孫為祖父母有喪之曰,父歿則應承重,然承重止嫡長孫一人,餘孫則否。 又據前書「稱呼辨考」所寫︰居喪稱哀子哀孫,祭祀稱孝子孝孫,此禮之本。今俗父亡稱孤子,母亡稱哀子,不知於禮何據?鄭氏(禮記作者)云:三十以下,無父稱孤,三十以上,不得稱孤,但相承已久,當隨俗亦可。 綜觀上文所引述,宗子乃承宗祀之重者,因嫡孫無父,當承受祖服之重,據載此禮於宋代始行於世,個人在此期勉身為承重孫者有三點: 一、「承重孫」身分僅止於治喪祭奠及見賓客,勿「擴大範圍」,以免引起旁觀者「炫耀」的疑慮。 二、按「治喪雜議」所記:承重行禮,叔分兩旁前進一位,承重居中,退後一位。依此方式行禮,諒必叔輩在「前進一位」之際,會有「卡大」的感覺,但一般司儀從未依此古禮指導行禮者,因而讓叔、侄有「平平」的感受。 三、在治喪各項過程中,應切記喪葬禮節,應以「肅穆莊重,哀而不傷」為原則。凡事準此而行,自然較不會引發爭議。 參與喪禮的工作越久,越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如要事事引經據典,不但累死自己,也容易和人爭論不休,即使勝利站在自己這一邊,對方也是「貌恭而心不服」,權威的「家禮大全」作者,尚且多「當隨俗亦可」之句,何況後學的我們。當然我也不贊成習非勝是,隨著時代的改變,訃聞中的「泣啟」,早已取代泣血稽顙、抆淚稽首、拭淚稽首、泣淚頓首…等眾多不同的名詞,相信只要殯葬機構有心主導,結合有識之士勤加研究改進,定能將喪葬祭典,做到有「禮」亦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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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轉瞬的八年
今夜,陽臺上的芸花並締開放,我將其移入屋內,看著雪白的花蕊,嗅著幽幽的花香,孩兒已在我身旁深深地睡去。我在靜靜地期待,我期待著是此時你在遠處的一聲輕喚,或是我們相互賭氣過零點也不曾收到的那條……我想你刻意忘記的短信。也許,我們的婚姻真有一些問題,而此前,就在此前,我剛從熙攘的人群中回來,看著情侶們互相依戀,互訴衷腸親蜜的樣子;看著相館簇擁的人群,心空落落的,此時我想如如蔓的菟絲子,靜靜地依偎在你的身旁。夜漸深沉,八年的悠長情感歷程如涓涓的溪水在心間鳴唱,一幅幅的分合的場景在腦中盤旋: 記得那一年的流星雨,我們走進那樓的天臺,我和女伴靜靜地等待那行將到來的流星雨。我仰望著城市輝煌的燈火,城市樓宇矗立,流光溢彩的華燈將夜披上迷裝,我蕩漾在這流光中,迷漓在這夜的華彩裏。 「哇」在我們的驚呼中,一顆流星拖著耀眼的光芒在我們的頭頂劃過,我們歡叫著。「哎呀,怎麼忘了許願呀!」我們嘻笑著。又一顆劃過,我們立刻安靜下來,雙手合十,默默地許著各自的心願。「保佑老爸身體安康」,又一道亮光劃過「保佑家中生意順利!」流星伴著漸濃的夜色果真下起「星雨」來。我期許著,憧憬著,獨獨不去想著我和你的未來;冷冷的夜風侵入肌膚,你起身去屋裏取出一件毛毯輕輕地圍籠在我的身上。一股曖暖的熱流漸上心頭,我知道你此時定當將我們的未來寄與某顆流星,而我躲閃著你投來的熱切的目光。城市流光太過美麗,現實的物質的缺乏如何抵過它的華美。我的心已暗下決心……。 第二天,我去公司上班,剛剛坐定,只覺頭重如灌鉛,一陣陣眩暈。我只好告假回到住處,行前我打了一通電話,叫你把大家的菜蔬買回來,你奇怪地問我為何今日不服務於大家,我支唔著,當得知我病了,你電話的那端分明的傳來焦慮的氣息。 回到住處,我靜靜地躺在床上就昏昏睡去。當我醒來,廚房裏是你在操執刀柄為我熬制姜湯碰撞器皿的聲響。我的汗水漸濕了我的衣服,我輕輕關上房門,吃力地換上乾燥的衣裳,然後摸索著移到床邊,又重新躲進那軟軟的被子。鍋中的淡淡的紅糖味夾著井薑淺淺的辛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你輕開我的房門,腳步是如此的輕盈,生怕將病中的我驚醒。你將我用力扶起,一隻手把枕頭移在床頭,讓我輕靠其上。手中像變魔術般地變出一塊溫熱的毛巾,你擦拭著我的臉,輕拭著我的手,你說生病的人有良好的衛生才會好得更快!接著,你讓我稍稍等一會兒,轉眼間你手捧著一隻半大的大碗公走進屋內,你說快喝快喝。我抿著嘴想拒絕,你用湯匙將那滾燙的湯汁吹至半冷後送入我的口內。那辛辣和著蛋香的濃汁浸沒我的舌尖,熱流滑入空空的胃內。一口、二口:漸次熨貼著我那冰冷的心。濃汁喝完,露出小半碗粗粗細細、長長短短的薑絲,你要將其一小口送入我的口中,我搖著頭。你說這薑絲雖不好吃卻能比湯汁更能趨走寒氣,叫我試著吃點。說完,你二話不說,先將一口送入你的口中。你「呱嘰呱嘰」地嚼給我看,我半椅著看著你誇張的嘴型和一臉的平靜。你適時地將湯匙送來,我細細地咀嚼著,伴著落肚的辛辣,湧動著一股莫名的力量,將那顆堅定的心融化……。 你見我將碗見了底,露出滿意的笑容。你拿著空碗退出房門順手將牆角換下的衣物拿了出去。「等我好了我自已來!」「我可沒說要幫你洗呀!」你做了一個俏皮的鬼臉便把門虛掩上。我在夢中迷糊著,而耳外分明地傳來你搓揉衣物的聲響……我汗濕了一身身的衣裳,直到已沒有衣服可換。你悄悄地從隔壁房間裏拿來你乾淨的大衣裳,你說快換上。這次,我沒拒絕,關上房門,嗅著衣物帶著陽光淡淡的芬芳,我椅在門旁,想著平時做事笨拙的男人為我忙裏忙外,淚水姿意地流下來,越發地,痛恨著、動搖著我看似堅決的決心……。 藤茶,我想現在是你最上口的飲料吧!記得第一次去大金湖出差,從遊船上花了十元買了三包廉價的藤茶……據說能清肝明目、祛暑降火。我將其隨意地放在宿舍的桌上。其他的宿友聽說其價錢就沒了品嘗的興致,而你卻輕開一包,將那粗糙的植物莖葉倒入茶壺中,沏了一壺,慢慢地喝著,我也試了一杯,入口有些苦澀,轉而唇齒間餘留絲絲甘甜。第二天,你興奮地告訴我說藤茶真是好東西,昨夜雖喝下整整一壺,卻能一夜安然睡去。從那時起,一個高高的塑膠水壺裝滿著清晨我沏好的藤茶,你背著它頂著八、九月的驕陽,騎行著車子在城市的巷道、弄堂間穿行,在城市的街道裏奔跑,去聯繫著糕點的銷售!那杯藤茶是你驅暑的良方,是你後來成為銷售經理不斷汲取的力量……。 而今,你還保有那喝藤茶的積習,我依舊有和著湯汁嚼下薑絲的習慣。窗外,萬家的燈火依舊輝煌,只是在這樣的一個夜裏,那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耳語還在索繞。在那不遠處,你是否也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