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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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唱〈風獅爺〉
在台灣,田野間的守護神土地公,有房子可以遮風避雨;在金門,村落間的守護神風獅爺,是在路口埕佇定定鎮風押煞。 不到金門,你是不了解的! 三十年前離開土地公的庇佑,踏上金門這塊土地,換風獅爺守護。 與其說,我們當時拿著槍保護金門台澎,實際上是,風獅爺披著一領紅衫,牙鏘鏘嘴開大大,為我們剋邪、鎮煞,甚至遮風飛沙。 我才能平安返台,傳代、生子! 三十年間,台灣的土地公廟不再窩居田野,在馬路口雕樑撐起一幢幢「福德正神」,金字閃耀門楣,提醒世人祂造的恩澤。 再度踏上金門,風獅爺依舊矗立路口埕,兩蕊目睛瞠大大,卻也只是上添上一個香爐一柱香,或是,肩膀上披一件紅衫。 暝無睏、日無歇。歲月啊!年代啊!風飛沙吹掉臉上剛毅的線條,吹不走威武面。歌手李子恒的歌聲訴說,那是將軍命,是那股凜凜英姿,什麼鬼來亦攏未驚。金門子弟永遠記得從小至大的庇佑。 質樸,是祂的本性,金門出的子弟也都是這樣! 友人慶翰,是金門人子弟,到台灣求學,而大學任教。操著典雅的金門腔的正統台語,解說著金門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一如洋樓建築的質樸,聽著,看著,你自然會了解,金門翰林的薰陶,雖有流寇侵門踏戶,樑柱依舊挺立;雖歷經戰爭的洗禮,有砲彈肆虐轟襲,精神永遠不倒。 頂多,留一身彈痕見證。金門子弟,依舊挺直胸脊,驕傲的站在故鄉建築前,訴說過往輝光! 猶如,風獅爺佇立這塊土地,勇敢守護路口珵! 牆角的兀自亂長的石蓮,說出金門這塊土地,雖是角落自有它的雨露滋潤;傾頹的老樹,嶙峋如石的枝幹,訴說它不屈的傲骨!瓊林古宅的燕尾脊,優雅挺直伸向藍天;荒草地上的草菇,兀自蓬勃生長;如松針刺向天際,傲拔堅毅! 縱使,站立在沙灘上,看見紅色「地雷」的警示牌。台灣來的遊客驚呼連連,你也只是瞪大眼,目光遙視海的那邊,如那串馬鞍藤緊抓沙地不放。似乎告訴我們,這是金門的土地,是金門的承受,是金門的宿命。金門的馬鞍藤全年皆會開花金門的馬鞍藤全年皆會開花。 再次的金門行,帶回的是,金門友人的熱情,金門天空的奔放,金門風獅爺的堅毅! 當,午夜聆聽李子恒〈風獅爺〉,隨著沙沙嗓音,進入金門坑道蜿蜒前進,攀爬太武山嶙峋石頭上,站立風獅爺前看祂披一領紅衫,…… 感動,流竄全身;驕傲,伴我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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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這些人會不會是被送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被送到那裡去了?」新的大人還沒開始訓話前,他們彼此質疑過,當然沒有人敢問。 「你們都是從金門坐船來的,我知道你們很辛苦,但是沒辦法。」這位新的大人個子比較小,說的是日本話,榮福感覺他說話的口氣不會像金門那位說本地話的日本人那麼兇:「我希望大家能跟審問你的法官好好合作,把這次參加的人和為匪徒作內應的人找出來,這樣大家都可以早早回家。」他停下來乾咳了兩聲後接著說:「如果你們不能好好配合的話,那事情就比較不好辦。昨天,和你們一起過海來的還有幾個人,因為他們不願好好合作,船開到半海,就把他們送走了,讓他們在海中央去『望中央』了。希望你們每一個人都能夠望家鄉比較近,望中央太遠了,中央也無法讓你們望,你們可要好好選擇。」 「望中央,到哪裡去望中央呢?」解散後有人這麼問。 「就是當船走到海中央的時候,把人推下海讓你去望海中央,那樣還用說嗎?」這時大家都明白那幾個人為什麼不見了。 接下來又是一連串的審問,這次是由一位日本法官負責審訊,再由另外一個人用閩南話翻譯。榮福被安排在比較早審問的一批當中。 「你叫什麼名字?」法官問。 「我名字叫黃榮福。」 「你也是那個叫什麼救鄉團的一員?」 「不是的大人!我原本是在船上當船伕,我是跟著我的船被徵調載他們過海到西黃的。」 「那你就把當天的經過情形說一遍。」 「是這樣的,大人……」榮福就將當天接到命令後,船在哪裡待命,什麼時間開船,船怎樣走,在哪裡靠岸,自己為什麼回家,又怎樣被捉來當成是內應的經過情形,仔仔細細的說一遍。最後忘不了強調一句:「我是被徵調而不是自願的,我沒辦法說我不去,那樣是會被殺頭的。」 「這麼說來,你當然就是共犯囉。」又是這一句,榮福想辯解,但想到身上還在疼痛的傷,就忍了下來。這一忍,就被帶回繼續關著,輪到下一位。 「你有沒有翻口供?」被審訊過後,關在同室的仲坤問榮福。 「沒有,我把經過的情形照實告訴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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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神奇寶貝上場囉﹗
我有兩個兒子,看他們玩的東西,就知道現在孩子流行些什麼?他們可是非常跟得上流行,人家流行什麼,臥房裏就會出現這些東西,從他們牙牙學語開始,就是樂高積木當道,每天最大樂趣組合積木,邊組合還邊編故事,想組合成什麼就是什麼,天馬行空的,隨他們高興,充分發揮他們的想像力。 到了讀幼稚園時,流行七龍珠卡通,裏面的主角是賽亞人,每到了滿月,他就會變身成有尾巴的大猩猩,兒子喜歡披著棉被,拿支掃把,說他已經變身了,全家吃完晚飯後,會坐在一起觀看新七龍珠錄影帶,重溫童年舊夢,兒子表哥還送他們許多七龍珠卡片,上面有這部卡通人物的戰鬥力標示。 老二從看得懂電視開始,哆啦A夢就是他的偶像,他想擁有任意門,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每天哆啦A夢卡通時間一到,一定向電視機報到,等大一點看得懂文字,就吵著買漫畫來看,什麼機器貓小叮噹、彩色映畫版全套、哆啦A夢歷險記……我都幫他買回來,漫畫還看不過癮,要買VCD來看,出去只要看到書報攤,一定找它的蹤跡。 最愛跟他哥一人一條被單,演哆啦A夢與大雄,他爸知道他喜歡哆啦A夢,特地在我們家附近一家製作玩偶工廠,買了隻大的哆啦A夢玩偶陪他,什麼鑰匙圈、手機套,反正你看的到都是哆啦A夢造型。 他去學畫畫之後,最大的樂趣就是畫哆啦A夢連環漫畫,還會幫這些漫畫配上俏皮的對白,這些畫我都還收著呢!等到他讀大學時,由於階段性任務不同,需要騰出空間放別的書,我問他這些漫畫要不要送人?他毫不考慮的說不要,因為那有他重要的記憶。 老大讀小學時,家裏買了電腦,他爸買了當時最流行的遊戲片和破關秘笈,父子三人合作破關,像電視曾上演的風雲,兒子早就已破關完,我們母子三人還會邊看邊討論劇情,再拿秘笈來對照一番,神鵰俠侶流行的時候,我跟兒子說,你想要破關的話,要把這部書的原文看過一遍,才知道整個關卡的來龍去脈,好破關,讀小五的兒子,真的拿起我買的金庸小說,看的津津有味,當然有助於他破關,也加強了他的語文能力。 接下來是音速小子流行,他爸也買個玩偶給老二玩,過了不久,他們又找到新的樂趣,軌道車開始風行,組合軌道車也不錯,養成動腦手做事,買了一堆軌道車和軌道,每個軌道車都有獨特名字,一吃飽飯,軌道拿出來在客廳一鋪,兩個兄弟比賽誰的軌道車厲害。 等軌道車退流行了,皮卡丘的神奇寶貝上場了,他們搜集的卡片、玩偶占滿了整個房間,你看到房間裏有個背包,不要以為那是他們要去郊遊用的,裏面可都是放滿卡片和小玩偶,星期日下午六點整,一定要坐在電視機前看皮卡丘,不管我們去那裏都一樣。 有陣子則是戰鬥陀螺當道,那天帶他們去逛夜市,兩兄弟帶著自己的錢包,很神秘的不曉得在商量在什麼,原來他們是要買戰鬥陀螺,每天談論的都是戰鬥陀螺,那一隻最強之類的話題。 那年寒假幫兒子們報名戰鬥陀螺比賽,之前有什麼親子活動,總是要拜託他們參加,這次倒是非常積極,對於可以跟別人互相切磋技術,都非常期待,比賽那天我全程參與這項活動,覺得這樣的活動蠻有意義的。 比賽之前,主持人就說希望同學能夠保持場地整潔,同時說明一些需要注意的比賽規則,諸如不要投機取巧,不要傷害到人身,比賽禮節,遵守裁判指揮等等,比賽一開始,雙方禮貌的互相握手和敬禮,比賽完畢也是如此,大家聚精會神參加比賽,觀看的家長很有風度為別的孩子加油,即使是輸了,也是保持應有風度,所以兒子雖然輸了,也只是自嘆技不如人而已,把得失看得淡。 至於家長,主辦單位發給我們每個人一個傳統木陀螺,讓我們這些老頑童重拾回童年記憶,大家玩得不亦樂乎,達到親子同樂目的,同時趁機會宣導使用正版產品的觀念,相當好。 要參加比賽之前,我故意問兒子陀螺是否要用正版的?開玩笑的說報名表上並沒有註明呀!隨便拿一個去參加就好了,兒子理直氣狀回答:「比賽當然要用正版的,那裏可以用盜版的東西上場?」果然比賽當天,裁判會一一檢查陀螺是否正版,讓盜版產品無所遁形。 台灣一直為嚴重的盜版問題所苦,起因於我們對於使用版權付費的觀念薄弱,並沒有深入每個人心中而付之行動,其實要大家尊重版權,養成使用者付費的習慣,必須要從小養成,這可以透過許多學生所喜歡的活動來宣導,效果會更好。 以此類推,平常許多我們都要注意的觀念,像守法、環保、兩性教育、安全、不貪來路不明的中獎資訊等,也都可以透過有趣的活動來宣導,如果大家從小就有這些觀念,同時真正落實到生活當中,相信這個會社會祥和得多了,少發生一些不該發生的悲劇。 後來他們喜歡鋼彈和遙控車,都是他們自己組裝的喔!老大還是組裝高手呢!讀書的時候,都還沒有組裝玩具來得認真;我則把兒子的玩具,分為卡片、小玩偶、中型、大型玩具等四類,它們都有自己不同的家,像零散的卡片、撲克牌是放在床頭的木櫃抽屜裏,一人一個,誰拿出來誰就負責收拾。 他們臥房靠牆部分有個電視架,最上層放床頭音響,中層放這些小玩偶和中型玩具的盒子,最下層則直接放大型玩具,等到他們不想玩了,如果還完好的話,我會徵求他們同意,送給需要的小朋友,讓他們有分享與惜物的觀念。 現在則是跟3C產品做好朋友,從PS2遊戲機、MP3開始,而他們也很喜歡聽音樂,那些流行樂曲朗朗上口,跟一般小孩一樣,也有偶像,因我們給的零用錢有限,但是3C產品日新月異,淘汰的很快,因此兒子們都會留著封套及相關配件,保存好這些東西,如果有一天玩膩了,還可以上網拍賣,再用這些錢買新產品,所以兒子們用這種方式玩了不少新產品,既能滿足自己慾望,又不會造成很大經濟負擔。 不管流行什麼,流行的東西也無關道德問題,當孩子看著別人玩時,他的心裏也會有想要擁有那樣東西的慾望,我的原則是在經濟能力和合理範圍之內,都會支持他們,但是不能讓他們像個無底洞一樣貪婪需索。 當父母的如果完全剝奪孩子的需求,又不是因為經濟因素,只是怕他浪費讀書時間而已,孩子在成長過程中,要是什麼慾望都無法得到滿足的話,在性格上會被扭曲,長大以後也許會用不正當手段,來滿足童年時期沒有得到滿足的慾望,嚴重的話還會傷害到自己及無辜的人,反而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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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真
赤裸的腳丫 頑皮 遼闊的水澤 遠退的潮水 緩行的寄居蟹 保護色的鱟 如數家珍的螺 沙螺、苦螺、珠螺、花螺、畚箕螺 向海踏泥漫步 一步步感受生命的存在 印下一個個深淺不一的腳形 踩在一坑坑的螃蟹穴上 飛濺的泥濘 在腿上噴出最自然的人體彩繪 挑撥左手小螃蟹與右手和尚蟹的對立 卻橫行而去 嗄嗄嗄的小白鷺 各自駐足 俯首覓食 握著相機 瞄準 濺水悄悄靠近的我 似乎 已融入自然 而非突兀的入侵者 一閃神 啊!小白鷺不見了 轉身張望 只剩遠處顧著填飽肚子的白點 一側臉 落下的夕陽 不同的點 同樣的熟悉 時間停留在這樣的光芒下 伴著建功嶼 再次浮現的石子路 又拉起兩方的聯結 不再是孤獨的麻瘋島 風夾帶著媽的呼喚 大聲應著 起步往回走 驚擾了小碎步的水鳥 張翅低飛 轉移陣地 又降落在一根反登陸樁旁 踏紅了的腳底 痛 鮮鹹的海風 涼 佈滿蚵殼的礁石 靜 生命的起落交替 熱鬧 單純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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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南語詩──候鳥的心聲
咱親像一隻鳥仔盤山閣過嶺 來到青分的海岸 手提一張車票的錢額 前途茫茫咱毋知通驚 干但想講欲怎樣來拼 因為厝裡還有細囝 要靠咱拍拼共飼大 迎接美好的生活 十八歲就親像鳥隻的運命 漂浪過海無依無倚 目屎流目屎滴嘛毋敢哭出聲 干但想講欲怎樣來拼 因為阿爸有交代我 人若甘願做,毋免驚沒犁通拖 你佇這我佇彼,攏咧認真拼 袂當倒去故鄉是為啥? 父母踮佇厝裡是佮咱疼命命 袂當踮佇身軀邊有孝 是咱心肝內永遠的痛 敢講咱攏是油麻菜子命? 聽講咱這是幸福的鄉社 想欲問天公伯敢有真正 為啥物咱攏是流浪佇外? 序大人的康健是咱唯一的靠山 到即陣,少年囡仔嘛是著出外 同款咱當初佇外口流浪的生活 厝內干但賰公務人員佮老歲仔 少年的攏著渡海去拍拼 一下過年飛船嘛毋知欲坐佗即隻 機票閣較貴嘛著愛倒去看序大 規年迵天拄仔包一紅包就算額 敢講這就是咱幸福的鄉社? 老歲仔的孤單 是欲向望啥物人來看破 其實咱毋免遮爾艱苦佇過活 咱有一片美麗的海岸 咱的頭殼頂有酒廠做靠山 咱還有一陣肯拍拼的少年囡仔 塗跤有清氣的土地通靠倚 若是有人下當乎咱倒去彼 才是咱真正福氣的身命 咱才是真正第一名幸福的鄉社 無人有才調通佮咱比的贏 故鄉的海岸親像天邊的晚霞 紅艷的色水照甲外位人目赤 鳥歇的跤跡規海岸 毋知底時咱下當倒去彼? 佇咱厝內哪有通趁食 敢物人願意離開咱的海岸 即條縛咱五十年的草索仔 是欲向望啥物人來破 感謝頭目鳥仔飛幾落逝 講是厝內俺娘會保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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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以前沒有出過這種任務,這是第一次。」榮福很認真的回答:「上面說這次到西黃,這裡的海岸沒有固定碼頭,……我們這條船比別人熟,所以要我們載送他們過來。」 「那參加這件事的匪徒有哪幾位你一定很清楚囉!」 「我真的並不清楚,大人。我們在蓮河等到天黑以後,他們才上岸,所有的人都不出聲,我們也不敢問。」榮福說:「到了西黃海邊船還沒靠岸,他們就一個一個跳下船了,根本沒看到他們的臉。」榮福邊說邊想,是不是有人透露出榮才也參與這次工作的消息?如果有人透露給他們,那我該怎樣回答呢? 「你真的不知道嗎?一個都沒看到?」審訊的人有點奸笑的問榮福,那種笑讓榮福毛骨悚然,不敢不道出實情了。 「其中有一個是我的弟弟,他是要下船時從我身邊經過時我才看出來的,其他人……其他人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一個都看不到。」 「這麼說來,你也就是共犯囉。」審訊人說。 「不是的,大人!我是被徵用的,不是我自願來的,大人。」 「和你弟弟在一起的有哪些人?難道你一個都不知道?」 「我一直都住在蓮河,我弟弟和他的朋友們住在南安,我真的不認識他們,連我弟弟參加他們的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也勸過他不要參加,可是他沒有和我住在一起,我也沒辦法管他。」 審問就這樣結束了,榮福被帶到另一個地方關了起來,接下來一個一個被審問,也被分批關在不同的地方。 一個禮拜後,這些被帶到後浦去審訊的人,有一部分被判無罪釋放,大部分人則被分批送往廈門去,繼續接受設在廈門的另一層更高級法警的審問。 榮福被分配在人數較多的那批人當中,從同安渡頭下船後,走五通道到廈門,停泊在一處海邊上岸,榮福只是六年前送四嬸下南洋那次到過廈門而已,對廈門的一切都不熟識,同行的有人說他們被送到這裡叫做虎頭山,這倒和金門家鄉一樣,只要是比平地高一些的都稱為山,只是熟識廈門的人說:「廈門的虎頭山是關犯人的地方,那我們豈不都已經變成犯人了。」 從後浦轉到廈門來之前,有一部分人被認為是「沒有問題」的,就讓他們自己回家去了。而這些被送來廈門的人到了虎頭山之後,在一次全體集合的時候,大家這才發現:有幾個人根本不可能會被釋放,卻也沒有跟他們來到虎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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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39》
19歲那一年,因為前一年做了休學的決定,所以提早進入職場。 很青春的年紀,所以獲得許多大哥哥的疼愛。同時也因為見識到擁有專業能力的前輩所受到的敬重,於是,終於確定了「學歷」這件事是件很重要的事。 19歲的這一年,認識了一群獨一無二的工作伙伴。 我們每天的工作時間都超過8個小時,每兩週才有一個週日是放假的。漫長的工作時間並不難過,自得其樂的我們耳邊總是充滿著歡笑聲。 有一個大男孩出現了,我們半公開的在一起一小段時間。分手的原因在一開始便已經很清楚了,所以,淡淡的哀傷取代了心痛。而就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他的真心。當時。 聯考前的二個月,我開始全心全力的投入在考試教材裡,這一次,我進了命中注定該進的大學,展開遲了一年的大學新生活。 踏進校園的那一刻,充份感受到不同於台北學校的熱情,屬於中部溫暖的陽光,和善親切的學長姊。 校內的女生宿舍很老舊,五個人一間,上下舖式的木板隔層。室友除了我之外,分別有來自嘉義、高雄、屏東及宜蘭。 住宿的日子,我們經常熬夜看漫畫或小說(漫畫是屏東室友的最愛),就著桌上的燈火,氣氛很溫馨。夜間下課後,買宵夜是免不了的行程,因為赫赫有名的逢甲夜市就在校門口,不捧場可就不是逢甲人了。偶爾,幾個女生會相約去銀櫃KTV過夜唱歌,宿舍門禁前離開,清晨時分就先在外面小混一下再回寢室補眠。 單純的19歲,酸酸甜甜的。 29歲那一年,我得到了「老師」這個頭銜。 大四下學期跟著同學去補習國小師資班,那時教師缺正夯,錄取率高,可惜還是以些微之差,錯過了金榜題名。 畢業後不敢繼續當米蟲,不敢堅持走這一條路,缺乏果斷的下場正是讓自己的人生陷入一片迷茫。輾轉多年的不穩定工作之後我才再次下定決心踏進補習班,抱著必上的決心埋首苦讀,終於完成遲了五年的夢想。 在台南師院這麼有文化氣息的學校上課,很開心。 同學們來自四面八方,有剛畢業沒多久的,有在社會各行各業工作多年的,大家有緣有夢想來此相聚,收穫良多。 紅磚打造的校舍,上起課來特別詩情畫意;校舍外的古蹟與美食,是我課餘的生活重心,放假日想悠閒時便騎著我的老搭檔沿著長長的民生路經過周氏蝦捲來到可愛的安平小鎮,有得吃,有得玩,還能在海邊賞落日。 29歲那一年的夏天,結束了師資班的培訓,進入國小當實習教師。我硬著頭皮幫忙帶書法班(因為其他的實習生都有專長可幫忙),提起毛筆教學生運筆時,有心虛的不安。 真正實習的班級是203班,我負責整間教室的佈置,而最大的成就就是帶了幾位小朋友做玻璃窗彩繪。色彩繽紛又立體的各式圖案,把制式化的教室妝點得超亮麗的。我還負責帶他們跳健康操,熬夜做了很多的數學教材…… 從天真無邪的小男生小女生口中喊出老師老師的,心情也會跟著晴朗起來。國家的幼苗,原本都是很單純的。 聖誕節前夕,收到幾個五年級女生送的卡片,覺得自己倒真有幾分為人師表的樣子。當老師的,只要感受到學生心裡有你,也就足夠了。 點亮希望的29歲,充實又忙碌。 39歲的這一年,我仍然過著單身生活。 和不對的人談過戀愛後,還是沒遇上對的人。不想當一名完全排斥相親的自傲女,只好撰擇性的見過幾個人,介紹人口中的他,總是個性忠厚老實,是個很好的人,工作穩定,一定會疼你的。 雖然每次都抱著看看就好的心態,可是每見一次面心還是會受一次傷。別人覺得好的人未必適合自己,難過的是,遇到有感覺的人真的有那麼難嗎? 因為不敢想像要當多久的流浪教師,於是選擇先進入門檻較低的公務員行列。我的老師夢,老婆夢,老媽夢,全都放棄了。幸好,還有份穩定的工作讓我可以不時的犒賞自己,就從今年起,為了不枉「單身貴族」這個名號,我決定了每年要送給自己一份名牌生日禮物。 我的禮物早就看中意了,一踏進Tiffany專櫃我直接詢問了目標「威尼斯手鍊」。這條手鍊是陶子和她老公的定情信物,當然,這只是附加的理由,因為,一眼就看上的是它的款式。 亮銀銀的手鍊有些貴氣,似乎沒那麼適合我,但偶爾還是會想看看比較不一樣的自己。年紀增長,最大的改變就是:願意多方面嘗試不同的style。 隨著太陽光愈來愈炙熱,笨重的身體動不動就氣喘吁吁的,這才警覺到自己的健康狀況需要做調整了。所以,決定走向操場,儘可能維持每週一次的繞圈圈運動,看似沒什麼目標的目標,對我來說可是項大考驗。 這一年的夏天我抽中了生平以來的最大獎:一台紫色的Cuxi機車。突如其來的幸運沖刷掉不少工作上的烏煙瘴氣,也為我的百貨消費行為減少了那麼一點點的罪惡感。 尋找「同學」這個遊戲開始在網路上迅速漫延,臉書上,印象深刻的名字與印象淡薄的名字一一出現在眼簾,看著同學們發的近照,陌生的臉孔還真不少。能與小時候的朋友再度相見,特別開心。 即將邁入40歲大關的39歲,只希望自己能維持住一枝花的形象,不論是多刺的玫瑰還是優雅的百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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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定無常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老子·五十八章》 今天,是我49歲的生日,才一轉眼行將邁入50知天命之年。 回顧過往煙雲。 我的生命行旅,大多數的光陰歲月幾乎都是在流浪異鄉中輾轉度過。 坦白說,剛開始十分不適應,也一度萌生歸隱故鄉定居,平凡終老一生的念頭。 俗話有云,人算不如天算,這些年來因著許多至親好友相繼離開人間,在每每不捨的氛圍底襯之下,反而練就我心隨境轉,面對坎坷挫折的莫大勇氣。 於焉。我猶若人間行者,決定皈依茶,皈依寫作,皈依攝影,讓原本紊亂毫無章法的生命步伐,逐漸穩固、淡定。 當下。 一道睽違許久,寒冬暖陽的光芒映照在我的辦公桌上。 我暗自竊喜,今天總算可以繼續進行我持續好些時日的「和平島黃昏攝影行動」。 我殷殷凝眼著窗台上亮澄澄的光影,對最近潛心攝影創作的我而言,等同是一份遲來且十分珍貴的生日禮物。 不一會兒,已屆下班時間。 我立即拎著相機背包,朝和平橋的方向飛奔而去。 趕趁美麗的夕陽沒入海平之前的剎那,我以連拍的方式,順利捕捉到許多堪稱經典的落日畫面,心中的歡悅,簡直筆墨難以形容。 接著。 我迫不及待趕回宿舍,取出數位相機裡的記憶卡,準備瀏覽今天拍攝的成果。 不經意間,我信手把記憶卡擱在餐桌上,匆忙把相機拿進有除濕設備的書房。 倏地之間,隱約聽見家中柴犬啃齧物品的聲響。我馬上奪門而出審視,原本好端端放在餐桌上的記憶卡,已經被柴犬咬得支離破碎,不堪使用。 對我而言,今天的攝影行動,等同白忙一場,所有的心血付之一炬,那是一種生命中最大的挫敗,我的心情瞬間跌到谷底,無言以對。 我看了看窗外,連晚餐都來不及吃,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和平橋上,重新捕捉落日餘暉的鏡頭。 經過約半小時的折騰,眼前的黃昏,已不再是黃昏,嚴格說來已經變成所謂的夜景,經過初步審視,有幾張作品出乎意料的美麗。 人間事,果真無定無常。 我們永遠無法預知未來,也無法事前揣測結果。 誠如老子所言:「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禍福與共,做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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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聚的圈圈
「為什麼要把戶籍遷到金門?第一次來金門旅遊,這地方與我有了感情,之後的幾年我陸續帶了朋友來金、廈,在這認識本地的、工作的、旅遊的,即使大家關注的焦點是『福利很好!拿配酒了吧!』但是我初衷想到的卻是博士班研究課題正可取用金門與臺灣兩地的閩南文化進行比較,作為觀察,我深信住在這裡能夠讓自己感同身受」,我試著回想初衷,回答督導的第一個問題,他緊蹙的眉宇質疑我落籍金門的動機,「我對於做研究,有種莫名的堅持,尤其文化的理解,外地人用他者經驗拆解一個文化之後,呈現體無完膚、七拼八湊的慘狀,是對於一種地方文明的踐踏,我相信『親身歷驗』能貼近文化語言,身邊的一物一行都告訴你四季的規律與變通,我在臺灣待了二十多年,這幾年,在金門找到一種再生的力量」,眼見教官們點著頭,督導沒再追問,倒是勾勒出那段遷徙浯洲而久藏深掩的過程。 我笑了,金門的魅力如果只是三節配酒、福利津貼、機船票折扣,只是馬斯洛金字塔底之又底的需求標準,有沒有對於這土地涵融的情感關係?有沒有辦法將根深深地紮進泥土裡,相信自己的一生與此地不只是生存目的,而能為這裡繁花盛果、造福拓業。 那天是第一次參加替代役管理幹部的徵選,督導與長官們看了我這戶籍在金門的臺灣人的資料後,拋出此一曾被詢問過萬千遍的題目,我必須承認,服役以來,我對金門的認同感不只是微微的,而是巍巍的,羨慕紅磚灰瓦的老姿態,人,竟然生活在傳說的圖鑑中,怡然自得。 今年九月,我一手取得學位證書,另一手繳交入伍證件,我與另27位金門籍的男孩成為同梯,從清泉崗機場集合入營,一起被吼著列隊、一起在中正堂脫衣換服做體檢、一起被髮婆推去凡俗的差異、一起羨慕OK超商的冷飲與架上洋芋片、一起被帶到樹蔭下寫家書、一起與雲嘉南及新北市地區的役男混攪成為第26中隊─我是被帶著的金門籍役男──「金門的過來!」「金門的舉手答喲!」「金門的稍後到安官桌報到!」我深信髮婆如孟婆,剃頭之後,讓我忘了彼此的原型,即便大家散居臨床。我得辨讀鄉音,某些詞彙使用的抑揚頓挫,我得竊聽聊天,他們談自己是金沙還是烈嶼、是城中或是寧中小,談哪戶誰的誰是姑姑,也聊「到臺灣多久了」,流動彼此的身世。 幾叢叢的人是鄰居、同學、校友、甚至親戚關係,熟或不熟,由血液灌溉土地上的子民似乎有某種凝結成團的向心力─在臺灣,很難有這麼黏膩的依存關係。每晚,我床旁的小空間是板凳集團的圈圈世界,金門的圈圈格外豐圓,交際高牆內外的生活經驗,談替代役役別開出來的「缺」,這名額可讓大家傷腦筋了。「教育役的缺只有幾個,一個有教師證,一個碩士,是不是還聽說有個博士?剩的名額要怎麼8個人分配?」警察、消防、幹訓是大家的夢魘,也就不提了,專長的司法、公行、環保,該卡位的也都一旁翹著二郎腿,忽然有人發問「博士是誰?」他們肯定訝異,也絕對不知道那人是誰,我在圈圈外參與他們的盛會,舉手向發話的那人示意,從那天起,圍聚的圈圈含住了我,圈圈的有問我也必答,圈圈也開始著手協商開缺額的終極活動。 細節不大清楚,我只需要聽他們怎麼擺名額才能讓大家都回金門老家服役,某人透過某個渠道,越過海峽,輾轉得到可或不可的增開消息,中秋假期前,我們這群屬於金門的役男獨獨列隊走向行政大樓會議廳,冷氣房內排排坐,召見我們的是金門縣政府的臺中辦事處長官,還有一顆星星的將官跟我們訓勉「吃苦耐勞」的金門人精神,入廳訓話,聽說是歷來的慣習,我牛眼炯炯,這回事,不就是一種官民之間的土地情感嗎? 我如願徵上教育服務役,司法的、縣府的、體育館的也都依序妥定了下來,每個人受專業訓練後來到金門屬於自己的服勤單位,我們偶而約在福記吃碗肉羹麵,喝杯勝利冰果室有Q彈粉圓的香蕉水;幾次路上偶遇,幾次活動中我們交鋒錯身,聊起成功嶺中誰拿到要過水的餐盤就滿臉臭樣,滿手菜味肯定威脅到他的少爺命,也聊到跨年去臺北看花火與逛街的計畫,因為臺北對於他們來說仍有某種「年輕氣盛」的嚮往,「我啊!金門那麼美,我要把跨界的重要意義獻給金門」,他們直說我是有病的人──我不時想起這群曾是圈圈的男孩們,那幾夜熄燈前苦思彼此未來的團隊策略,由競爭轉為協調分配,讓真的假的不成為人際隔閡,肩負著這座島的榮譽感,挺起胸膛面對你們大臺灣─我的病,也只不過是想在長久自詡泱泱的環境中重新檢視生命的純度,在金門找到閩南傳統的老滋味,在成功嶺中看見金門島人圍聚一起的時光,都在鞏固彼此的信心,叫我怎能不愛上這塊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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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把放在旁邊的水往榮福身上潑醒後帶了進去,審問他的人笑著說:「反正早晚總是要招出實情的,不如早點招哄免得多受苦。」榮福已顧不得回他的話,只是全身無力的任憑他們擺佈。 拖著榮福的那兩個人在審問者的示意下再把他拖出去,這次是把裝在木桶裡的髒水用先前灌肥皂水的方法一杓杓的灌入口中,大約灌了數十杓後,就把他丟在地上。此時的榮福,仰臥著則背部和屁股痛得無法忍受,趴著的話則漲飽的肚子和吐出的水更讓他疼痛難堪,只能在地上翻過來滾過去,哀嚎著滿地打滾叫苦連天。在旁邊看的那兩人再次把他架起來,拿來杓子還要再「加水」,只聽到榮福微弱的聲音:「我說,我說,我……。」還沒說又暈了過去。 待慢慢甦醒過來,榮福已經又在那審訊者的面前:「黃榮福,你說你願意招供,但不知道你要說的是什麼,我已經等你很久了,可以說了嗎?」 「我說。但我全身是傷,怕會說不清楚。」 「你是真的要招供嗎?如果還想唬弄我,後果會怎樣我就不知道囉。」 榮福點頭回答。 審訊者叫人搬來一床被子,讓榮福半坐半靠著問他:「這樣可以嗎?」 「我原本是蓮河和西黃交通船上受雇的船伕,日軍佔金門以後交通船停航了……」 「等一下!」審訊者打斷他的話:「應該說皇軍來了以後。」 「是!是!來了以後交通船沒有繼續走,就被政府徵用出任務,作為載運貨物和人員到大小嶝島的運輸船。……這次我是被徵用在當天夜裡載人到西黃來,船靠岸以後,我因為有五年多沒回家了,……所以就利用這個機會回去看看老房子,後來回不去,就被捉來了。」 「你們的船以前出過幾次這種任務?都到過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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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著﹐是一種種下的想念
「這番茄結實累累的生長著。」我的兒子和我欣賞網路朋友動態的時候,聽著我說。為了讓忘記曾經植栽過番茄的兒子甦醒一些記憶,我重提一些往事。番茄是兒子幼稚園課堂上的一項體驗學習,他今年十三歲,剛上國中,幼稚園的點點滴滴,逐漸離開他的思考範圍。我還記得那一年拿回的盆栽,已經發芽的枝葉,瘦瘦高高,一陣風吹過,穿梭在綠盈盈的嫩葉間,看起來充滿期待,就等著它在迎風搖曳下長出番茄。番茄卻在隔天,沒來由迅速的枯萎,期待一下子落了空,偏偏那是兒子親手種下的,小小年紀的他,當時失落了好久。「這些番茄好漂亮,紅的,綠的,成串掛下來,真是活潑繽紛得像會活動般,讓人賞心悅目了。」然後,我開始回想,提起老師交待要澆水的傍晚,我的心情好雀躍,也確實小心翼翼照顧了……兒子回答:「我完全沒印象了。」我聽見他的話,覺得好寂寞。 「這些植物結實累累,彷彿生機蓬勃了。」母親站在夕陽下風中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那是在鄉下種田的阿姨家居住時參觀菜園的第一天,母親就這樣讚美了。 阿姨的菜園裡有一株長不高的茄子,身材修長,並沒有同伴伴其左右,只有一株,適合寂寥,太陽方位不同,影子跟隨著拉長縮短變化著。在此之前,我並沒有看過生長在枝葉上的茄子,因為家中最會種植花草水果的人是我外公,他留下的印象是山中那些高高低低的水果樹。 外公家門前庭院土地上,有一棵高壯的龍眼樹,我喜歡站在樹下抬頭望,看著濾過陽光的龍眼果實在風中晃盪,好熱鬧好熱鬧,偶爾起了大風,彎垂的樣子張牙舞爪,沙沙作響的聲音像在吶喊,便是時光中最慵懶的時刻。豐收的季節,母親很忙碌,忙著採收,我則站在一旁,幫忙吃。龍眼樹只有一棵,總是安靜地佇立在那裡,傍晚的夕陽灑下,彷彿要站到天荒地老的樣子。摘採下來的龍眼三五成群聚攏在一起,沒事的時候,把它們拿出來一些,和弟妹們一邊聊天,一邊放進嘴裡嚐一嚐。就這麼風中綻放了幾個星期,季節慢慢離開,熱鬧的枝葉寂寥了不少。我站在樹下,一如往昔的向上望,有些惆悵。是的,龍眼生長在仲夏,季節走過,秋天就涼爽報到,也可以準備迎冬了。 冬季,起霧的山白了頭,倒映在我如水的雙瞳。母親從市場買回加工的龍眼乾,是的,當龍眼季節走過,加工的龍眼乾就是另一種滋味。龍眼乾果殼脆脆地,可以捏開出響亮的聲音,我不喜歡它的味道,覺得苦苦的,還是龍眼比較好吃。 冬季,山路轉彎處的那棵蓮霧樹,同樣是外公種植;同樣,一棵孤傲堅強地佇立。連霧有別於其它水果樹,一旦採下一顆,連霧樹上就不能有所保留了,要全部採收,否則會有長蟲。「很神奇喔。」母親無法用科學理論說明原因,只知道是祖先們流傳下來的說法。我想起曾在課堂上聽老師提起,農藥的殘留量驚人,因為要除蟲。我參與過一次採收行動,因為怕長蟲,母親堅持等到整棵樹約成熟八九分成,再將連霧「一網打盡」。「這棵樹沒有噴灑農藥,一定會長蟲。」母親慎重其事的宣布。外公剛過世的那幾年雖然乏人照料,龍眼和蓮霧還能長出果實,只是漸漸地,它們都停止生長了,我發現,從沒有人照顧過這兩棵樹,可能加速它們老去。 龍眼樹和蓮霧樹都長出甜度很高的果實,兩棵樹像在玩接力賽,連霧不像龍眼顏色暗沉,它成熟的色澤很鮮豔,整棵樹像上了妝,天氣很好的夜晚,精神抖擻地站在月光下。外公已經過世很多年了,我有時候半夜會夢見,月光下的那棵蓮霧樹有了生命力,一步步向我走來,我害怕得團團轉。 直到某一年假日去阿姨家,見識到她栽種的實力,也算是大開眼界。鄉下午後的空氣悶熱而乾燥,靠近海洋,散發濃濃鹹澀風味。看見瘦瘦長長卻長不高的枝葉間,長滿茄子,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枝葉隨著風兒的吹拂兒搖擺,茄子像跳起舞來規律而有節奏般的此起彼落。第一次看見茄子生龍活虎的模樣,是在天光暗下去的晚霞裡,我伴著母親佇立在田園旁,它就立在空曠土地上。直到現在我仍然很佩服莖藤的努力,不知道它如何克服風的力量,也克服茄子的重量,腰一挺,繼續站在天地間。 「告訴妳,我看過茄子跳舞喔。」我發現這件事,迫不及待與周遭朋友一一分享。因為他們是都市人,不曾看過或參與過植物的成長過程,我鉅細靡遺的詳述那一個向晚,風中茄子是如何擺動。就像是自己孩子剛上小學會買東西喜不自勝的母親,逢人便說嘮叨得甚至煩人了。 接著,我去了書局食譜區閱讀,那是一次智慧大開眼界的啟發,我認識很多食材,覺得光是拿著食譜這本書,都威武的像個廚師,有英雄的氣勢。於是,我研究植物,雖然我不會烹飪,我只想認識食材,烹調方式反而不重要了。也總幻想著,在植栽過程中投入的愉悅能量。 我越來越喜歡去阿姨家,不只在假日裡,夢裡也可以看見,阿姨的手很巧,種植出的菜色漸漸多了花樣,那些放假的日子,母親會帶著我們幾個兄弟姊妹去阿姨家,我會在抵達之後前往菜園與青菜演一場久別重逢的戲碼。這些青菜完全天然不加農藥,沒有汙染,母親和阿姨在廚房不需花費太多時間清洗,我依舊最愛茄子,大火快炒加辣的口感,只要一道菜,我可以吃上好幾碗飯。 雨季是大自然的考驗,一波波風雨來襲,菜園沒有屋簷,不能擋風避雨,聽說那株茄子被風雨擊落了,虛弱的姿態疲憊不堪,雨後放晴的陽光帶來溫暖,照耀在它奄奄一息的身軀。我看見的時候,不忍心,感傷了幾天,只是沒多久,阿姨重新整理後,茄子恢復生機又開始欣欣向榮了。 從此,我覺得阿姨彷彿會變魔術,簡直是神巫之流了,看見她,除了對長輩應有的禮貌外,還多了幾分敬意。不像母親,她已經是司空見慣,因為阿姨是她的姐姐,只是母親一直生活在都市,離開大自然太長久了,忘記了植栽的技巧與方法。 我的母親在山中長大,關於花花草草,她其實並不陌生。母親從小傾注全力幫助家中農耕,種田養雞,成年之後,嫁到台北,農作物不再接觸了,她說她快要忘記那些果樹排列形成的輪廓。我可以體會那種感覺,有多少都市小孩甚至沒有看過高高低低成群結隊的木瓜樹。 我對木瓜樹並不陌生,因為我的一個舅舅工作忙碌仍不忘利用閒暇之餘,去山上木瓜園照料那些果樹,等不到木瓜黃,還是青綠色就採收下來。木瓜的天是一種不知名的鳥,從不啄食同一處,木瓜不是傷痕累累地掛在樹上,就是狼藉一地的辜負他栽種的苦心,他不忍心傷害鳥禽,只好提前採收。冬季裡,他把青木瓜熬煮成湯,竟然發現那鍋加了排骨的湯頭出乎意料的鮮甜,也熱騰騰地去除了寒意。 山中冬季多雨,他就在絲絲細雨中熬湯,木瓜湯喝不完,舅舅會打電話邀請母親一起來享用。青木瓜在樹上結實累累,舅舅會用熟練的技巧採下送給母親帶回。他就在木瓜的陪伴下,度過生活的悠閒時光,後來他從職場上功成身退,現在他以山為家,神采奕奕的照顧外公留下來的果樹及菜園,覺得生命充滿喜悅與幸福。 還有一種人,是為了不想工作賺錢又必須填飽肚子而務農的。節約開銷與民生用品之外,食物是避免不了不可或缺的生活消耗品。他們也許沒有工作沒有收入連三餐都成了問題,可是,當祖先留下了土地可供農耕,一切都不同了。如果要吃魚,大魚小魚不重要,有就可以了,重要的是有沒有溪流,河川或海洋。會捕捉,才能滿足想要食指大動的味蕾。如果要吃水果,當然越簡單越好,最好是只要澆澆水,連除草施肥都不必還可以長大,是不必大費周章的。我就見過一個親戚遊手好閒,聽說父親留下來的土地手足們皆未去整理而荒廢,便自做主張搬回古厝居住,懶惰的毛並沒有改善,農作物全在她有頭無尾的進度中枯萎。 居住在山中的男男女女大多都將農作物栽種得元氣十足,只有她將果樹葉菜類種得營養不良,一會兒責怪寒流:「太冷了,都凍壞了。」一會兒又埋怨的說:「種出來的青菜都被蟲蟲吃光啦!」很勉強的持之以恆半年,發現自己的惰性始終不能克服,連餬口的數量都種不出,舉雙手投降。認識的人提到她都搖頭,覺得她簡直是沒救。她雖然知道自己在外風評不好,倒也還沒有改進的動機,後來她征服不了飢餓感,馬上變勤勞:「肚子好餓,要好好認真種植。我好想吃東西。」她的菜園及果樹總算開始恢復生機,只是這段過程仍然成為大家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 我其實明白母親欽佩阿姨能夠栽種農作物的心情,植物的枯萎,是一種打擊,所以,一株茄子的成長,是值得欣喜的。我想起小時候看外公種植的另一顆香蕉樹照片,我說:「好大棵」媽媽馬上回答:「不大,那是照片錯覺。」後來有機會我站上那座山,「真的,」我指著那棵在我腰部左右的香蕉樹驚呼:「我比香蕉樹還高啊。」這一刻,我心裡忽然領悟,這執著,是否還代表著母親對外公的深情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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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厝情
筆者出生及成長於金東砂尾街(今之沙美老街)蜿蜒巷內旁之小浦頭古厝,對於金門古厝,自然有種感恩及珍惜之情懷,故二OO六(民國95)年歲末家兄「王天福,空軍少校退役,現為中山大學機電所博士候選人、台灣金蜂(股)公司品保部高級專員」發起「沙美老街歷史正名暨保存案公聽會」之際,筆者基於愛家愛鄉,義不容辭,毅然投入關懷沙美老街及家鄉古厝保存之列,轉眼已邁入第七年,如今,回首往事,尤似黃梁一夢,更是情不自禁憶起過往生活於沙美小浦頭老家古厝之艱難歲月。 沙美小浦頭老家古厝是一棟閩南四合院,那是先祖母黃巧「人稱:巧姑」之娘家,據傳興建於明朝,係為向王爺借燈油讀書之蕭本鎮總兵的府第,歲月悠悠,金沙灣已蒼海變桑田,原聚居小浦頭聚落之蕭姓族人,因時空背景變遷,則已遷居沙美近郊之東蕭村,現今小浦頭聚落之居民,大部分係由后浦頭(俗稱:大浦頭)黃姓後裔移居。先祖母親戚們,因於中國對日抗戰初期,舉家移居南洋新加坡,一九三九(民國28)年先祖父「人稱:王砲」撒手歸西於砂尾街(今之沙美老街)中藥鋪後,先祖母遂帶著先伯父(母)、先父(五歲)與家母「童養媳,大地村廟祝(人稱:大目)之胞妹」及兩位姑母,自沙美東甲「金沙戲院附近」遷居至此,小浦頭老家古厝佔地約為三百多坪,建造有前落、後落與南北護龍(廂房)及挖掘水井兩座,自古以降,以大廳的中間為界,一分為二,分別居住著兩戶黃姓後裔族人,過年(節)時則一起祭祀祖先,一九四九年國民政府播遷來臺時,小浦頭老家古厝就曾是國軍青年軍及戰車連部之駐紮地,俟於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後,國軍方撤出及結束軍民一家之情事。 記憶中,筆者之小浦頭老家古厝,因年久失修,在無情歲月洗禮下,肇致石頭及木材興築之建築物,更顯蒼老、破舊及四處漏水,而且,我家全部房間(含牛舍、閣樓)十二間,實際設置有日光燈或插座的房間,僅有巷頭(吃飯地方)、灶腳、大房(先祖母房間)、井邊及護龍房五處,那是一種很克難的生活方式,但它卻是我們全家老小,得以遮風避雨、溫飽及享受天倫之樂的地方,更是留有筆者年少時於春(梅)雨季觀賞屋簷滴答雨珠、仲夏夜井邊刷洗制服、沖涼消暑與閣樓頂仰望滿天星斗許願及秋冬向晚與同學(玩伴)蹲在天井玩彈珠之成長足跡,著實令人永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