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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背屋下的童養媳

發布日期:
作者: 黃國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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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找到屍首己經十點多,超過宵禁時間了,部隊不允許家屬收屍,只好隔天再去處理。經過一夜的暑氣,早上八點趕快去撿拾遺體,殘骸已經腐敗,並且發出異味了,但身為長子的華勝,還是得親手將父親的屍塊撿拾乾淨。喪事處理完畢不久,華勝卻因感染「屍毒」,腹部腫大,在衛生院檢查不出病因,再送往尚義的53軍醫院,經過幾星期才康復出院。之後仔細觀察砍柴火的現場,老人家已經「鋤」完柴草,就在用繩子進行綑紮工作的時候,撿拾的柴草拉動了鐵絲網旁的電話線,觸發「地雷」爆炸,以致發生不幸。華勝在父親逝世週年後,和弟弟二家人先後蓋了新的國民住宅和洋樓,搬離這棟一落四櫸頭的馬背屋,遠離這傷心之地。
無獨有偶,宏宥的一個兒子也是因為撿拾柴火而過世。大約在民國四十幾年,孩子十來歲,有一天,颱風剛好過境,鄰居家有喜事,送了他家幾個紅龜粿,照理講,如果沒有颱風來襲,應該是個吉利的日子。孩子從外面回來,看到家中有美味的食物,在物質貧乏的年代,不會吵著要吃的,那肯定有毛病。華勝養母制止他說:「宮廟的旁邊掉了許多樹枝,趕快去撿一些,紅龜粿回來再吃。」那時候,珠水路還沒有開闢,惠德宮前面還是個土坡,種了棵大榕樹,村民撿拾枝葉當燃料,夏天躲避暑氣,都要依賴它。為了趕快回家吃紅粿,孩子迅速的撿著,說時遲,那時快,一枝樹幹從天而降,把他瘦小的身軀壓住,等到一群大人七手八腳搬開樹幹,已經氣絕身亡了!只留下家中僵硬的紅龜粿憑弔著小主人。做母親的自責與悲痛當然不在話下,小時候,不是清明時節,也常看到宏宥的夫人前往小孩的墳前哀號,淒厲的哭聲,顫動的話語,要不是大白天,肯定嚇得魂飛魄散,墳地就在金水溪出口的田埂旁,沒有墓碑,也沒有任何標誌。
宏宥的夫人,是母親幫他收養的童養媳(趙氏),他自己也幫兒子收養了一個童養媳(即蔡金鑾),而他本人則過繼給叔叔當「承嗣男」,嬸嬸也是童養媳,可見當時童養媳幾乎是「家家必備」。嬸母是宏宥祖母為叔叔預先安排的未來新娘,很可惜叔叔在一場於呂宋發生的船難當中死了,「嬸母」算是未過門的「望門寡」,一直在家中未嫁,孤寂的一生,唯一的回報是在族譜上的「守全節」三個字,但如果深入探討,她的守節也是情勢所逼:家族中有人極力鼓勵她出嫁,但並不是基於希望從小在一起生活的她,從此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過著快樂的日子,而是要換取一筆豐厚的聘禮,冰雪聰明的她,早已看透這些人的不良居心,她心想:如果獅子大開口的索取男方聘金,自己嫁過去要如何打拚,才能讓男方還清結婚所欠下的債務呢?只剩下做牛做馬這一條路了。思來想去,二「害」相權取其輕,還是矢口拒絕離家出嫁,留在家裡當「資深的」童養媳,而且還擁有嬸母這個「虛銜」呢!比起同村的另一位童養媳,她算太幸運了。有一個兄弟多人的家族,一位結婚,但還沒有生孩子的新娘,丈夫不幸去世了,小叔又到了適婚年齡,大家庭的長輩為了籌措婚禮費用,把腦筋動到她的身上,可能溝通不良,也或許是表達過於直接且急迫,在某日的清晨,發現她在自己的房中上吊身亡,如今提起這件事,她的姓氏都沒有人知道了,連族譜她先生旁邊都沒有記載「妣某氏」,下場真是夠慘絕人寰的。
談到宏宥和夫人的婚事,可以算是另一種版本的「喬太守亂點鴛鴦譜」,夫人姓趙,從小被母親收養,家族裡另一個童養媳本家姓周,被族親所收養,住在「祖公厝」的後面那間一廳二房的屋子,閩南語叫「後界土」,祖公厝傳下的六房子孫,人口眾多,互動親密,年輕的宏宥從南洋做生意回來,囊中多金,也是女子「金龜婿」的不二人選。俗話說:「老就不好,久就臭舖。」(第一個就唸舊,第一個就唸丟),「老就不好」不用解釋,閩南話「久就臭舖」,意思就是放久的東西會發霉,發霉的東西當然也是不好,道理相同。對同住一家的童養媳,彼此太了解對方了,不是很「適應」,就是很「討厭」,當然最終在長輩強制的「送作堆」下,「民有怨言」也只得改成「民怨無言」,默默的把生米煮成熟飯。
宏宥就是有「日久生頑」的心態,對自己的「童養媳」表現欠佳,看在成人的眼裡,自然更加放大,認養周姓童養媳的長輩們就想乘虛而入,把周姓的女孩推向宏宥的懷抱。哪個少女不懷春,周小姐當然也充滿憧憬,況且大家族,不是同祖父的堂兄弟,就是同曾祖父的從兄弟,至少也是同高祖父的房兄弟,大家一致看好宏宥和周小姐的婚事。但是在以前,連娶老婆都講究長幼有序,大哥還沒娶太太,輪不到二哥要結婚。宏宥有一個親哥哥,大家對他們兄弟婚事的關心,身為父親的,也看在眼中,於是眾人推薦多時的新娘周小姐,自然和宏宥的長兄育杰結婚,和宏宥則是今生無緣。宏宥也沒有其他選擇,不得不回到「老主顧」-趙小姐的身邊,正應了閩南語的一句話:「有路去路,沒路回去找老主顧。」這樣一來,真的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從此以後,兩個「情敵」卻鬼使神差的成了同房祧妯娌,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而她們是天天見面,怒目相向,怒火中燒。
宏杰是周女丈夫,宏宥,則是和她今生無緣的男人。挾著高人氣,卻在情場敗陣下來的周女士,心有未甘,她雖然沒有讀過書,竟然懂得編一句順口溜,作為罵人的「武器」。首先,在兩個男人的名字前面都加上個澳(閩南語音,臭的意思),澳杰、澳宥說是暱稱或輕視都可以,一有爭吵,必定會翻開這一頁戀愛史,先罵趙女是:「換尪×!」(更換丈夫的女人),再朗誦幾遍順口溜:「前一樹,後一樹,澳杰換澳宥。」(閩南語樹是大便一「坨」),意思是兩個男人的條件彼此彼此,「換」這個字是譏笑對方用盡心機掉包,寓意深遠。趙女士每次碰到這記「撒手」,探出和周女對罵的臉,就趕緊縮到門後,認輸了事,這自創的名句,與孫大聖「緊箍咒」功能不相上下,屢試不爽,總是讓周姓童養媳贏得最後勝利!鄰居都知道她們「反目成仇」的原因,久而久之,對她們的爭吵也就見怪不怪了。「婚姻是女人一輩子的事」,爭執了一輩子,希望如今都已仙逝的她倆,在天之靈能夠放下,一笑泯恩仇。
周氏雖然對趙氏不假辭色,但對趙氏的養子華勝夫婦卻很照顧,主要的原因是趙氏對養子華勝、童養媳金鑾「另眼相待」,罵華勝是「內地鬼」,罵金鑾是「古崗驢」(驢,閩南話壞女人的意思),因此她住親生的次子家,而丈夫宏宥則由養子奉養。小時候華勝種田回家,伯母周氏四顧無人,總是到廚房找些吃的東西給他充飢,長大後華勝每次到後浦賣菜,就帶些牛軛餅、花生荖等漢餅或蜜餞送她老人家吃,金鑾還記得周氏死前幾天的景象,在東廂房病榻前,指著吃不下的餅乾,說:「以後再也不用買來給我吃了,你們對待我有如自己的親生父母,我沒什麼東西送給你,只有祝福你們闔家永安康,財帛常豐厚。」每次送老人家一點東西,她總是會用閩南語唸一些:「造化是,吃百二。」的吉祥話,讓這身為養子女的這一對夫妻感到窩心、溫暖,從而補償自幼喪失的親情。
童養媳是古代的一種婚姻習俗,有其產生的時代背景,但剝奪了童養媳和她丈夫的婚姻自主權。九年國教的推行,人民智慧提高了,經濟的發展使得多數的家庭收入獲得改善,再加上近幾年來普遍少子化,不再存有賣女為媳的風氣,童養媳已成為歷史名詞。本文的主角蔡金鑾從五歲稚齡來到前水頭,經過八十年的歲月,她常感嘆有人吃苦,但沒有人吃過她所吃的苦,那才叫做苦。可是她從未具體的陳述所遭受的虐待,也許是子女的貼心照顧,讓她忘了以往的痛楚,也或許是子孫在各行各業的成就,心中的欣慰,掩蓋了悲慘的記憶。和她相較之下,我們很幸福的成長在生父生母之家,應該知福惜福,個個善盡本身的職責,人人懂得尊重他人,讓所有家庭和整個社會充滿祥和風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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