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進業文學獎作品展榮耀
為了去那再熟悉不過的田圃
照顧日益寥落的幾畦菜蔬
一個雨後濕滑的清早
不小心他跌了一跤
──傷勢是輕是重?尚待揭曉
而往日身旁的潺潺小溪
已淪為水泥封蓋的下水道
遠離家園,來去大醫院
注射了顯影液,醫師
為他下半身的骨骼留影存照
復以專業的角度,搖頭
嘆道:關節磨損剝離之象
一覽無遺,酸楚疼痛當然會有
但八十歲的老人家,不宜開刀
噢,偉大的地心引力
向來也不怎麼講究老人福利
他傾側著身子斜斜走過城隍廟
拖著一雙長短不齊的腳
踅進人聲鼎沸的菜市場;識與不識
哀傷或惋惜,他一律頷首
微笑以報,心想:這或便是最後
也是大地和他最嚴重的一次爭吵
骨質流失兮骨刺橫生,這
可不是開玩笑,我們要他多休息
多做復健,依指示按時服藥
──他卻依舊拎著大包小包的
種子,一個人靜悄悄
準時向田畝報到
培土,播種,施肥,除草……
這怎麼行呢?想起近郊遠郊
還有更多荒蕪廢耕的
等著讓他煩惱。我急忙喚他
回來,隔著童年上學的那一條石橋
他要我:回去,回去,回去
炎炎日頭照在他褐黑的皮膚上
從前亮油油的,現在,乾瘦了些
幾十年哦原來就這樣不知不覺過去了
佇立良久,恍惚我是看到
一張張無法合成的照片,灶底下
相思樹葉的火在燒,鍋鼎內
時代用它的貧窮餵養我們餓或飽
我們是他的腳鐐,他的手銬
合力將他押進了囚牢──
大地或許並不愛玩虛擬的遊戲
但一切都變了,地形、地貌
殘餘的堤岸邊絲瓜還三三兩兩
山上的堅苗,盛夏的高粱呀
卻似裁撤的學校
再沒有驪歌可唱了
佇立良久,恍惚我是看到
一個快要消失不見的嚮導
──他跪在地上,但沒有求饒
那裡,犁耙親切,鋤頭也可靠
雖然有些兒鈍了鏽了,但是
讓我過去吧!那牛舍和豬寮
或也閒置了許久,但是
讓他繼續在這裡耕作吧
就讓他低著頭彎了腰
瞧那些熟悉的作物在泥土上
揮手招搖:不要驚動
不要打擾,誰都不能沒收他
這一生不為人知的榮耀
*本詩獲2003年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新詩優選(不分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