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擁有一棵樹
一直嚮往擁有一棵樹,壯碩得可以把它當山來爬,還可在它有力的手臂上垂掛鞦韆,享受向天飛衝而出的快意。
童年,孩子多得熱鬧,左鄰右舍隨便一吆喝就是一支陣容龐大的棒球隊。跑累了,在榕樹下乘風歇涼。大樹慷慨地伸出手臂給我們掛鞦韆,粗粗的大草繩來來回回在它手臂上又磨又擦,隨時會斷掉。每個孩子一邊盪,一邊轉頭向上回望,深怕自己是摔出紅屁股那個倒楣鬼。你若走近,還會被雲深不知處的嘻笑聲吸引,原來樹上還趴著、掛著幾個頑皮的孩子。
不知每隔多久,剃頭師傅會來為大家整理門面。從人家中撈出一張板凳擺在樹下,就開始營業了。老的正襟危坐,小的像蟲,師傅為了順手,轉換出各種不同的姿勢仔細工作。大人閒聊,孩子們又開始圍著大樹耍猴子。聽說師傅最愛吃狗肉,我盯著他看,想看出吃狗肉的人和常人有何不同。
放暑假,在跳高爬樹的無憂裏,日子糊里糊塗地過。有人驚覺:「明天八月一日返校日!」作業還未開封呢!所謂日記就是每日一篇,總共三十篇,還有國語、數學還有勞作!就著西斜的日光,大樹像爺爺,長鬚飄飄,鋪下一大片陰影,我們搬出一張桌子,開始趕進度,趕到黑夜,趕到偷偷起床,偷偷掉眼淚。直到天明快遲到前,鉛筆早已禿了頭,才奔赴校園。
記憶的版畫是深刻的。爆米香行動小貨車一到,家家戶戶的大小鍋盆裡裝著自產的白米,在樹下排成一條長長的隊伍。等待中,樹上樹下滿是孩子,在平凡的日子裡,那是一場歡樂嘉年華。米香爆好了,打開橫躺著加熱的黑色滾筒時會發出一聲巨響,老闆留著兩撇向上翹起來的鬍子,他瞇著眼發出警告,笑裡藏著陰謀,我們見狀馬上緊張地摀住耳朵,但都是騙人的,等我們一鬆懈,就「碰!」的一大聲。這把戲每爆好一鍋就玩一回,大人小孩樂此不疲。
因土地重劃,老榕樹已不在。在時光匆匆的渺渺忽忽裏,它卻深藏在記憶的底層,心心念念的是想要擁有一棵像它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