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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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加加減減,沒什麼道理
「喲,你最近都在喫什麼補啊,怎麼氣色越來越好?」阿好嬸尖聲招呼阿塗伯。 阿塗伯放下手中的小花盆,起身,大步走到住屋旁,扭開貼在屋柱上的水龍頭,沖淨兩手的泥砂後,這才開始和阿好嬸寒暄。另一半過世之後,阿塗伯的時間就此空了出來,算算,也有三年的時間,也已經習慣一個人的生活。 阿好嬸笑說,兩腮卻沒有太大的震動:「看你的『漢草』(體格),還是這麼勇壯,不想再娶嗎?」 「阿好,我們『厝邊』(鄰居)做那麼久了,你還不了解我的情形嗎,一隻腳早就伸進棺材裡了,並且『講』人沒人,『講』錢沒錢,誰要嫁?你就不要在那邊『鳥白舞』(瞎忙)了。」阿塗伯口氣一軟,像似有些洩氣,「再說,現在又沒工作,沒收入,就那麼一點年金,一個人養老都不夠,如何多養一個人?」 阿好嬸再次堆笑:「你啊,是有錢不會賺。」 「怎麼說?」 「你樓下那爿店面,那是金雞母,可以租,也可以自己擺攤,怎麼做都會賺錢。你啊,平白讓一個那麼好的店面空在那邊,會曉『飼』(養)雞,也不讓他替你生『卵』(蛋),實在『無彩』(可惜)。」阿好嬸又惋惜,又像似羨慕地說。 阿塗伯心想,果然,阿好嬸又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果真是為了他一樓的店面來的。 阿塗伯的家是一棟三層樓的透天厝,位在街尾,邊間,有西曬;屋前是道早已廢棄不用的鐵道;跨過鐵道,是已經沒落的碼頭。本來,這是一個爹爹不愛,姥姥不親的小區,但是前兩年,前方的碼頭和附近的庫房,經過政府整頓,改制成文創園區後,阿塗伯住屋附近的街區已經鹹魚翻身,蛻變成市區裡最夯的新興景點。附近像阿塗伯住的,那樣的邊間厝,這些年,或租或售,紛紛改建成新潮的店面,成為最搶手的地產;至於街前靠近大馬路,阿好嬸「徛家」(住家)那邊的街店,還是千年一日沒什麼變化,乏人問津。街頭街尾,不過百來公尺長,身價如此差別,變化又是如此疾速,連平日對物價有些遲鈍的阿塗伯也不禁感慨連連。 面對生活環境的變化,阿塗伯倒是心如止水,即便偶爾翻起一點漣漪,隨風,飄遠,也散了。前些年,阿塗伯忙著照顧「著」(長)癌的老妻,無心於這些瑣事,恢復獨身的身分後,難得清閑,生活,加加減減,過得去就好,他也懶得再費心了。 「如果你自己不想開店,」阿好嬸看阿塗伯沒接話,可能是失去了耐心,「不然,租給我,賣『涼仔』(冷飲)。」 「哎呀,」阿塗伯誇張地大喝一聲,反而嚇了阿好嬸一大跳,「阿好,你想租也不恰早講,我都答應別人,要租給他了。」 「他,誰,租給誰?」 「不就是隔兩條巷子,什麼手作,文具禮品店那一排,住那邊的李老師嘛。」 「他啊,我認識。」阿好嬸脫口而出,「他的腿不是不好,走路還要靠那個什麼,助行器嗎,他要怎麼開店?」 「不是李老師要做生意,是他兒子,那個最小的,」阿塗伯的口氣突然一鬆,「說是要開一家咖啡店,兼賣什麼『不浪去』(branch,早午餐)。」 阿好嬸想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阿塗伯的意思,接著又問:「李老師的兒子,是不是叫阿欽仔的那一個?現在,多大啦?」 阿塗伯搖搖頭,臉頰微微一熱,有些答非所問地回答:「幾歲哦,不知道欸,看不出來。」 「不是說,那個阿欽仔,前幾年到澳洲去打工,現在回來啦?」 「大概是吧。」阿塗伯好像還是心不在焉。 「什麼大概,」阿好嬸提高音量,「你到底看見阿欽仔了沒有?」 阿塗伯彷彿賴床,不情願清醒的小孩,瞅著阿好嬸說:「對啦,上個禮拜,李老師的太太和他一起過來,我們已經說好了,再過幾天就要來裝潢了。至於阿欽,好久不見,現在長得都不太一樣了。」 「那,租金是多少?」阿好嬸有點洩氣地說。 阿塗伯想了一會兒才支吾地說:「具體的數字,你自己去問他們。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們很有誠意,租金也是他們主動提出來的,比附近一般的行情還要高一點。」 「哦,好吧,那就算了。」阿好嬸嘴裡雖然這麼說,但是心裡對阿塗伯的話還是有些懷疑。 兩人接著又隨口聊了幾句,阿塗伯才送走阿好嬸。望著阿好嬸逐漸走遠,模糊的背影,阿塗伯像是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趕緊轉身,走回家中二樓的臥室,掏出抽屜中的手機,按通李老師家的電話後,他先告訴李太太,他已經決定將店面租給他們,接著再三交代李太太:「萬一,阿好過去找你,你要這麼說,……免得我難做人。」 放下手機後,阿塗伯才真正放鬆下來。望向窗外,初亮起的街燈疊映在微暗的港景中,阿塗伯心想,該是出外晚餐的時候了。 獨身的生活,可以清閒,也可以忙碌,阿塗伯選擇前者。家務,可以擱著,想做才做,慢慢做;三餐,想煮才煮,不過多數的時候總是由離家不遠,24小時營業不休的便利商店來代勞。凡事,不急不緩,依著自然的節奏來走,隨意,不隨便就好。 出門前,依例,阿塗伯在老妻的香爐插上一柱香。瞥見妻子年輕時的遺照,阿塗伯的眼前忽然又浮現出那一天,阿欽望他的眼神。 那一天,他一早睡醒,因為尿急,急著下床,使力不當,腰椎一陣劇痛,下半身幾近癱瘓,所以只能癱屍一般伏貼在慢慢降溫的被褥上,過一陣子以後,他才能扶著床緣,勉強撐起已經無法挺直的腰桿,他猜想他是扭傷腰,老了。就是那一天的下午,李太太來談租店的事情。 阿塗伯因為腰傷,不方便奉茶倒水,招呼「人客」(客人),所以反而是阿欽百般殷勤體貼,協助阿塗伯行走立坐,因此惹得李太太笑說:「這個猴囝仔,平常在家還沒這麼乖呢。」 當李太太吱吱喳喳東拉西扯左鄰右舍迂迴傳播的八卦流言時,阿欽始終無言,只是不時瞟向阿塗伯。那天,阿塗伯身穿麻紗的「吊袖仔」(無袖汗衫),下著寬鬆的七分褲,起初,阿欽的眼神,讓阿塗伯懷疑自己的穿著是不是太隨便了;但是,漸漸地,隨著那眼波遞轉過來的曖昧卻像一波又一波的高壓電流,震得他頭皮不斷發麻,因此讓他感覺不自在。 事實上,阿塗伯的「牽手」(妻子)還沒生病前,兩人那件親密的事情,就像電視綜藝節目裡的玩笑話,已經很少了,像是百貨公司的週年慶。本來,阿塗伯也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反正孩子都生了,也大了,並且都已經離家各自有自己的生活,兩老清心寡慾,守護家厝,攜手向晚,這樣不也很好嗎? 只是,阿欽的眼神讓阿塗伯感到相當的不安。所以趁著李太太嘮叨的空檔,阿塗伯撐著藤椅的扶手,想要起身方便一下。阿欽見狀,立即過來攙扶,兩人肌膚相觸的一剎那,阿塗伯新生了本能的生理反應,因此讓阿塗伯驚駭不已,幾乎站立不穩。 事後回想,阿塗伯仍然覺得困惑,依舊忐忑,所以遲遲沒有答應李太太的租約。如果沒有阿好來攪局,阿塗伯想,或許樓下的店面會一直空閒在那裡,不做任何利用。 還有,阿欽說話時喜歡夾雜一些英文單字,這點也讓阿塗伯不舒服,因為他的腦筋常常得轉一會兒才能明白阿欽的意思,即便阿欽和他一樣都是話不多的人。生活,為什麼不能,簡單一點就好。 所幸,休息幾天後,阿塗伯腰傷好了。 忘了是在那個網站,或是電視廣播裡,阿塗伯聽過這麼一個說法,說是人生,加加減減,前半輩子是加法,後來的日子便得用減法來應對。本來他也是這麼想,自己的人生,漸漸,終於走到所謂減法的「坎站」(段落),一切該捨、能捨、不必要的身外物都該慢慢放下了,但是最近心裡莫名其妙的騷動又要怎麼擺平呢? 生活,實在沒什麼道理,就像現在,又停電了。阿塗伯走到窗台,左右遠眺,四下果然一片漆黑,除了靜待復電,也不用出門買晚餐了。還好,燒開水是不用電力的,一切準備妥當後,水也開了,他在海碗裡徐徐注水,然後又在碗上覆蓋一個白盤子。 開始掉牙後,阿塗伯喜歡他的泡麵軟一點。切斷女兒打過來的電話後,他發現他的麵條已經漲大,頂到盤底,全糊了,現在也只能將就,馬馬虎虎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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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 逅
妳涉水而來 我翻牆而去 某一天 某一地 我們相遇 又離去 據說 這是一種傳說中的美麗 (稿酬贈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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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海角的夢
會不會淚容滿面而無法忘懷停止在茫茫人海 是不是傷痕累累而無從想起牽絆在茫茫大海 總是一而再三不願面對現實丟不掉那段感情 總是會反覆無常的輾轉難眠忘不了那個感動 說要忘記無邊無際海誓山盟懵懵懂懂的糊塗 真要一切從頭又是心有不甘熱血沸騰的衝動 無法回頭又埋藏在心靈深處烙印在腦海記憶 無從說起又隱藏了很多話語濃濃的情懷刻苦 你是天上的蝴蝶飛來又飛去我只能遠遠望著 你是一朵美麗的玫瑰在綻放我只能慢慢欣賞 還是一樣看見天涯海角的夢幻想一曲相思雨 還是一點一滴聽說夢寐以求最美的花容月貌 不一樣的過去一樣認真負責沒有不同的時候 一個人的寂寞兩個人的煙火燃燒心中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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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深刻的一段記憶
曾幾何時,自以為年輕的我、以前被稱為「妹妹」的我,如今已晉升為八九年級生口中的「姊姊、阿姨」,讓人不禁感慨歲月真是不饒人,夜深人靜總會想起小時候那段無憂無慮的回憶……。 民國70幾年,金門不像現在高樓林立,更沒有這麼多娛樂設施,戶外就是我們最大的遊樂場,尤其是每到放假,走到村莊找外公一段將近30分鐘的路程,全程都是步行邊走邊玩,一點也不會覺得累,走過道路旁的溪流,總會頑皮地丟著石頭,看到平面的水池激起一陣漣漪,數一數溪流間的小魚有多少隻?沿著路途遇到熟識的長輩們在耕作,阿伯拔起一把蔥,阿姨送了顆大白菜,不吝嗇地分享他們的成果,到了外公田裡,最期待的莫過於在雞舍檢查母雞生了多少顆雞蛋?躡手躡手地撿雞蛋放在籃子裡,我們這群小朋友像劉姥姥逛大觀園般的興奮與好奇,在田裡拔蘿蔔,爬上番石榴樹摘果子,大家在田裡奔跑嬉戲,卻總是換來外公一頓斥罵,到了夏天,表兄弟姊妹們聚集在一起,特別期待舅舅外公挖地瓜為我們準備焢土窯,等待的過程中,平常存放清水的水池成了我們小朋友的游泳池,大家興奮地打水戰,什麼暑假作業早已拋在腦後! 每每想起這一段簡單而純樸的快樂,總會讓我忘了眼前在職場及生活中所遇到的挫折,多想不要長大讓生活停留在這最美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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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烏番叔
「我突然想到,不妨就把兒子的名字取為『金印』,因為他是金門爸爸和印尼媽媽所生。如此一來,也富有一點紀念意義。你看怎麼樣?」 「好,還是印尼媽媽的思維較縝密,我們就把他取名為王金印。」烏番叔興奮地說,卻也莫忘再和她開開玩笑,「如果年尾再生一個,要幫他名叫什麼呢?」 想不到沙瑪不加思索地就說:「如果年尾有福氣再生一個的話,就幫他取名為『印金』。」 「印金?」烏番叔不解地,「什麼意思?」 「說你笨嘛,你可是堂堂漁業公司經理;說你聰明嘛,竟連把兒子取名為印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所謂『印』,不就是印尼媽媽所生;所謂『金』,不就是金門爸爸的種籽。烏番經理,聽懂了嗎?」 「沙瑪,妳真是印尼的天才奇女子啊!不管是金印或是印金,將來長大後一定像印尼媽媽一樣聰明。」烏番叔誇讚他說。(二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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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辱不驚一農婦
面對一位似乎無知識的農婦,吾人以何態度對待之?端看個人修養。 近年來,友人閒暇時於姊姊的菜園務農,鍛鍊身體;常常做農婦之打扮,此舉讓朋友體會到人性的溫暖與冷淡。給曾經擔任白領主管和教師,總是倍受尊敬的她,有了嶄新的人生體會。 一言冷淡。都市居鮮少人敢太過熱情,許多識與不識者,除非朋友刻意與之打招呼,大部分的人都將之當成空氣般、無感,是個種菜做運動的婦女。很特別的,偶而還接收到無視和嫌棄的眼神。這讓我特別好奇,朋友不偷不搶,正正當當務農,卻要領受此等輕視的眼神?至此,友人才稍稍體會,父母一生務農,不知承受過都少輕視的眼神,讓她加倍憐惜他們一生的勞苦。 最讓我無語的是,當朋友農忙結束,順道至黃昏市場購物,肉攤一個勁滑手機,連招呼的意思都無。另一位柳丁攤販看著她的農婦裝,竟把不新鮮、幾乎是壞的柳丁賣給她,還說強調有多給。等她回到家才發現混雜爛的,無法入口,唉,吾人只能長嘆,勸她下次不光顧這些惡商攤。 次談溫馨。同樣是商家,有的水果攤見到農婦打扮的她,買一送一,免費贈送切盤水果。賣薑蒜的老闆見著農婦裝的她去買,非常有禮,都給她最大最好的貨,還算得特別便宜。令人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在公園資源回收的原住民青年,有一次看到她騎單車經過,竟做手勢要攔她下車,拿一包收集的資源回收物資要給她。她沒停車而騎過去時,他迷惑地問:「妳不要嗎?」她跟他說:「不用,謝謝。」 有的鄰居和一些認識的小店,知道她喜歡種菜,會主動把可以當肥料的物資收集,置放在腳踏車籃子上給她。感謝啊,這個世界雖有勢利眼的人,但是疼惜弱勢、愛護基層的人更多。 然而,吾人一介小民,本該簡樸過日,鍛鍊寵辱不驚的涵養。識者與不識者,大都忙於自身生計,本就無義務對吾人噓寒問暖呀!我等相視會心一笑,凡事寬心免憂愁。 如明朝陳繼儒集編的《小窗幽記》所言:「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雲捲雲舒。」花該開就開,花該落就落;我該去就去,該留就留。他人對我寵也好、辱也罷,平常心是最佳態度。我的存在對我自己和關注我的人,都意義重大,至於那些無視於我者,就任憑他「花開花落、雲捲雲舒」吧! 在他人眼中,很可能我只是個路人甲,一道清風或一幕風景。或許他人在我眼中亦若是,又何必耽於自戀,或太過自作多情呢?吾願取法華人哲學中,生活意境高明的漁夫、樵夫和農夫們,放任自適於天地田野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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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照片憶當年
日前整理櫃子時,在抽屜裡找到一本舊相簿,翻閱內頁赫然見到一張張泛黃的黑白照片,尤其看到妻子從往日的青春容顏,瀏覽到額頭出現皺紋,頓覺歲月無情飛逝,有如白駒過隙,一些已是過眼雲煙的前塵往事,回憶起來卻有如電影般,一幕幕在腦海裡浮現……。 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是我在叔叔米店,幫忙送米給客戶的時候。當時我剛退伍賦閒在家,無所事事,碰巧叔叔的兒子接到入伍通知。於是,那段時間我就受僱在叔叔的米店裡。當有客戶叫米時,就用麻布袋裝上白米,再用繩子繫緊袋口,騎著腳踏車載去客戶家裡。 那天下午,當米店斜對面的那戶人家,叫我送五十台斤米時,我和平常一樣,騎車將米載了過去。進入屋裡,但見窗明几淨,一塵不染,令人感到心情舒暢。由於從來沒有送米到她家過,不知道她家米缸放在何處,正東張西望時,一陣銀鈴似的聲音傳入耳鼓:「請到這邊來!」我隨著聲音來處走過去,看見她已把米缸裡的米罐子拿起來。雖然這個動作只是舉手之勞,但有些客戶硬是要送米的人把米袋擱在米缸上,然後一手按住米,一手費力伸到米缸內拿起來。接著她又從旁邊搬來一條長板凳,讓我把裝滿米的布袋擱在上面,倒進米缸可省許多力氣。依過去的經驗,送米到客戶家裡,客戶的臉色總是面無表情,或是站在發號施令的角色;而我就只能低聲下氣,幾乎已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的事,那天的遭遇,真的使我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她親切的態度,也就留給我深刻的印象! 之後,我忙例行的送米工作,也無暇去想到她。直到三天後,她叫一個小男孩到米店裡對我說:「我姑姑有話要問你,麻煩你過來一下!」我當即去到她家,見到我時她婉轉地對我說,他的哥哥有一張支票不見了,問我那天到她家有沒有看到它?我回應她當時只顧倒米,並沒有注意看周遭有什麼東西,請她再仔細找找看。這件事發生後,我一直耿耿於懷,寢食難安,擔心蒙受不白之冤。過了兩天,我主動去問她支票有沒有找到?真是謝天謝地,她笑著告訴我已在枕頭下找到了,我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她歉然地對我說:「增加你的困擾,希望你不會介意!」「那裡的話,能夠找到支票,我也很高興!」我說。 在以後的一段日子裡,我下班時有時候會去和她閒話家常。她談話時很有禮貌,總是帶著甜甜的微笑,表情有點兒羞澀。從交談中我得知她有個年老的父親,母親在她年紀還小時便去世了。她的哥哥已娶妻生子,後來因生意遭遇挫折,她的嫂嫂也下堂求去,留下三個年幼的孩子。於是,她就在這個家庭中,負起料理家務的擔子。我認為選擇結婚對象,只要情投意合,彼此能夠體貼包容,生活上相互扶持,也就心滿意足了。因此,聽了她的訴說後,對她的傾慕更加深了! 然而,真的是好事多磨,當他的父親知道我不能入贅到她家後,反對我們繼續來往。我告訴她,姻緣天注定,如果兩個人真的有緣,事情就會有轉圜的一天。她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會意地點點頭表示認同;然後,我便大失所望地黯然離去。 但是,離開她後,腦海裡一直無法停止對她的想念。為了調劑低落的情緒,我開始寄情於寫作,並且試著向報章雜誌投稿。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生平第一次投稿,竟被採用登了出來。從此,我的精神有了寄託,心靈得到了慰藉,生活又漸漸充滿樂趣,也就漸漸從失戀的痛苦中走出來。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後在路上和她不期而遇,我禮貌性地和她打招呼,沒想到她竟停下來和我交談,我們才又重拾舊情。她在談話中告訴我,她的哥哥已有人說媒,只要她哥哥續弦,我就用不著入贅到她家了;於是,我的心裡又燃起了希望之火。 也許是上蒼有意考驗、試煉我們的感情吧,在經過一段波折後,我們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 是誰說過:「賢淑的妻子是丈夫的冠冕」,我深深覺得能娶她為妻是最大的幸運。婚後,她知道家庭經濟並不寬裕;出門並沒有濃妝豔抹,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是淡掃蛾眉,輕點丹唇,適度裝扮自己。除了把家庭整理得井井有條外,她對我更是慇懃體貼,無微不至。她的體貼溫柔,表現在生活上的有:看到我愁眉苦臉,會關心地問我有什麼煩惱事;吃橘子時會替我把橘子皮剝掉後才遞給我;倒茶給我時發現燙手,會加上一條手帕,處處都流露出愛與關懷善良本性。她說話時總是輕聲細語,絕不會像河東獅吼。她最常說的口頭禪是:「才沒有,才不是」。當她說這些話時,那媚態、那眼神,使我又愛又憐! 有人說:「好妻子除了處理家務外,要兼有褓姆、良伴、戀人三種品質。」我說她是一個好妻子,絕對當之無愧。 後來,我考進紙廠工作。有一天,我輪值中班,因為接班的同事臨時有事請假,我必須繼續代班。那時候電話不像現在裝設這麼普遍,她擔心我出事,竟騎著腳踏車,冒著淒風苦雨到紙廠找我。又有一次,我們紙廠工會將廢材分配給工人,我向鄰人借了手拉車去拖回來,半路上竟發現她等在那兒。只聽得她深情款款地對我說:「怕你拉不動,來幫你推車!」她就是這樣一個臨事肯替別人想的女孩子,但就沒想到自己已是大腹便便,身懷六甲了呢!她這種最寶貴、最真實的愛,令我感動得熱淚盈眶! 我覺得相敬以禮,相愛以誠,相諒以恕,相助以勤,正是我們夫妻之間的生活寫照。 所謂「美婦娛目供半世之玩好,良婦娛心作終身之伴侶。」我深為自己的抉擇感到慶幸。曾經有一次,我附在她耳邊,輕聲對她說:「我的所思所想,妳都看得透,上帝是為了我,才創造妳的呢!」她羞得粉頸低垂,那句口頭禪又很自然地脫口而出:「才不是那樣咧!」 當孩子接二連三出生後,她除了相夫教子外,也同甘共苦撐起這個家。直到我的職場又有了改變,考進公營事業機構服務,生活逐步獲得改善,孩子們學成業就,她都勤儉持家,總是嚴以律己,寬以待人。 物換星移幾度秋,曾幾何時,我們頭上的青絲都已轉變成白髮;值得慶幸的是,真情恆久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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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裡的過客
生命中的不快樂,不少; 生活上的低潮與瓶頸也隨處可見。 然而, 人的記憶體容量太小 , 微小到只能保留愉悅的幸福; 人的記憶能力太有限, 有限到只能淘汰悲傷的難過。 所以, 在每天的星移斗轉前, 我喜歡, 擁抱著這些細微短暫的幸福片段,入眠。 那些笑逐顏開的自己、 那些短暫卻幸福的瞬間, 那些自己享受並用力體會著生命給予之 美好的片刻。 然後, 在每一個明天的朝露晨曦前, 帶著這些神彩飛揚的舒暢,再度甦醒; 繼續著 每一天的喜、怒、哀、樂; 享受著 每一寸小日子所贈予的光陰。 不負每一位 在生命裡與我擦肩卻拂袖而去的 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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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鄉愁兼悼詩人余光中先生
鄉愁敲了唐人夢 在狼來了島嶼 揮一揮手 你追尋李杜煮酒談笑 猶記黑水溝牽絆無數茫然 你化作鶴走了 不再回矙 您慢走 在仙聖佛壇苑 簇擁風騷 聊浪濤拍岸 驚起風雨煙雲 如今帶走波瀾也帶走 四韻 一些卑夷你的人 再也攪不動流言碎語 宿凌霄詩國的您 也懶得回嘴 這般顛簸鼓譟 終究無能淹沒您璨璨雋永詩篇 (民國106.12.16夜寫於雙連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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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烏番叔
「妳不要對我那麼兇,要不,等兒子長大,我們父子就直接回金門,把妳丟在這裡不管。到時,看妳無依無靠要怎麼辦?」 「嘿嘿,你嚇唬不了我,到時我就跟春枝一樣,跟人家跑!」 「那時,妳已經老了,沒力氣了,跑不動了。」 「跑不動就搭船或乘坐飛機,既快又省力氣。」 「到時妳準備到哪裡去?」 「回金門跟我老公和兒子會合啊!怎麼你連這點道理都不懂,真笨!」 「原來這樣啊!」烏番叔說著,竟在她的臉頰親了一下,「真不愧是我的好老婆。別忘了年頭生一個,年尾再生一個,將來我們一家人,就像部隊一個班,轟轟烈烈地回金門……。」(二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