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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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上帝收割的季節:謝輝煌從怒潮學校到正氣中華
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歷年來在報刊上發表文章的紀錄本,上面清楚記載了作品篇名、文別,寫作時間、地點,發表時間、刊物名稱,稿費多少,他指著第一篇發表在《正氣中華報》的〈我要戰〉的稿費欄說:我是從一塊錢稿費開始寫起的,三塊、五塊、十五塊、四十塊,對於當時買點牙刷、牙粉、肥皂、墨水不無小補。 過了中午,爬上中和復興路的公寓三樓,一進到前輩詩人謝輝煌老師家裡的客廳,他隨即說:臉書文寫到快結尾了,你稍等會馬上好。坐在椅子上靜靜看他整顆頭緊緊盯著發光的電腦螢幕,右手在寫字板上來回筆畫,不一會他將文章送出後,來到我左前方坐下,我問起他:使用電腦寫作多久了?他說:用電腦寫作已整整九年,不過我還是習慣先在稿紙上爬格子寫完初稿,然後在電腦上邊打字邊修稿。 怒潮花開 您何時開始寫作?他帶點鄉音,嘿嘿嘿地笑了一長聲後說:民國四十年在金門《正氣中華報》發表第一篇作品,散文〈我要戰〉,但真正講起來是民國三十八年,隨著我們那個叫「ㄌㄨˋㄔㄠˇ學校」的訓練班,來到台灣。他說到這我連忙插話說:「ㄌㄨˋㄔㄠˇ」兩字怎寫?他嘆口氣起身到書房,拿出幾篇在報刊上發表的《金門憶往》系列文章影印本,一篇篇攤開讓我看上頭的篇名,我這才了然,原來是「怒潮」,他說:你看看〈「怒潮」花開~滿天下〉、〈我們都是來打游擊的-寫在「怒潮學校」來台六十週年前夕〉、〈無贛不成軍-留金歲月瑣憶〉、〈莒光樓前話英雄〉、〈胡璉將軍在海上「失蹤」了嗎?〉、〈柯班長〉,這幾篇通通送給你,都是我寫那段當兵的往事。 他接說:隨著「怒潮」來到台灣,駐地在新竹新埔訓練時,學校有本《怒潮校訊》,這本校刊一部分是上課講義,一部分是副刊,刊登老師和學長們的「從軍文學」和「生活小品」,我們同學的教育水準參差不齊,有大學生、高中生、初中生,有畢業的有肄業的,那年我十七歲,剛剛從初中畢業不久,寫作對我來說根本摸不著邊。看了他們的文章引起我的共鳴,寫了一首兩百多字,像四言詩的〈康樂富強〉,在家鄉的初中國文老師,左手水煙筒,右手紙煤子,教我們唸的就是這種半文言半白話的玩意兒,拿給大學肄業的學長蕭邦治看,他替我修改了一句,鼓勵我拿到校刊上發表,不久被刊登出來,但我還不知道自己已是「作者」,校刊無稿酬,更不知「稿費」是何物,在投稿知識上,幾乎是「文盲」狀態。 三反五反 您是怎來台灣的?他嗓音高亢又笑了一長聲後說:打共產黨啊!民國三十八年初中剛畢業,整個大陸亂得一蹋糊塗,中共快要打進上海,我們江西那個地方已經風聲鶴唳,大家都想往外逃。當時家鄉有個唐叔祖父在省會南昌,任省政府一級主管,經理處處長,我帶著幾個親戚一塊湊合的六個袁大頭,一個人從吉安市安福縣赤谷鄉赤谷村,走一天路程到縣城分宜,搭浙贛鐵路到南昌去投靠叔公,想跟他去外面闖蕩,等創了業賺了錢再回家,哪曉得這一走,回家的路竟走了將近四十年,回到老家人事全非,一身病殘的母親早已病逝,父親因我這層在台關係,在民國四十一年,中共三反五反爭大會前,跳河自殺。想當初我要是沒出來,也不會好到哪去,不是被宰掉,就是被拉到抗美援朝當炮灰去了。 到了南昌,很多兵團為因應大量初級幹部之需求,都在那以各種名義,像孫立人以「第四軍官訓練班」,胡璉以「怒潮學校」,吸收知識青年入伍從軍。那時告訴叔公我想報考孫立人的「第四軍官訓練班」,他說台灣那麼遠,你要當兵很簡單,到省政府直屬的「保安司令部」來當兵,也能就近照顧。於是我聽他的話留在保安司令部的警衛營當兵,不久共軍打過來,省政府由北向南撤退,半路上叔公託保安第十二團團長袁效祈,把我從贛州帶到瑞金報考「怒潮」,袁團長帶出來的青年學生也紛紛跟進,隨後二十多人同赴潮州庵埠向「怒潮」報到。 不久傳來「怒潮」兩千多名師生要遷往台灣的消息,我們這些沒看過大海、沒看過船的土包子,還高興的跳了起來。民國三十八年九月三十日,新任校長柯遠芬將軍帶我們從庵埠行軍到汕頭港,登上招商局的海辰輪。十月二日在傾盆大雨中從基隆港上岸,那天輕颱籠罩台灣,搭火車到台北火車站,走鄭州路轉延平北路上台北橋,在新莊國小住了幾天,過中秋節後,一半坐車一半行軍至新竹新埔鎮。來到新埔不久,十月十三日廣州陷落,「第十二兵團」由東南長官公署正式接管指揮,奉令從汕頭出海,往舟山、金門增援。 「怒潮」借用新埔、石光國小部分空間當校舍,從十月中旬開訓不久,古寧頭和登步島先後傳來大捷,胡璉聲望也如日中天。訓練至隔年八月,傳說當時任陸軍總司令的孫立人與胡璉不合,孫認為兵團設立的訓練班,不能擺在台灣,要搬到金門,也因「第十二兵團」贏得兩次大捷後,兵團番號被取消,變成「金門防衛司令部」,「怒潮」形同是金防部的幹訓班。九月遷往金門,持續訓練一個多月後畢業,分發到步兵單位當見習排長,官階應屬准尉,等發餉我們才知道,領的是二等兵月薪七塊錢,明的講「怒潮」是未立案的黑市學校,以學校名義較容易吸收知識青年,國防部認為是胡璉自己招來的,不承認有我們這批人,於是胡璉升我們為「超級上士」月薪三十塊,二十三塊差額由胡璉自己掏腰包補貼。 正氣副刊 接著談到下部隊後,開啟了寫作生涯,他說:我是從最差最落後的縣份的山區出來的,鄉下和城市的教育資源差很遠,見解也不一樣,離家前連電燈、腳踏車都還沒見過。下部隊後,有幾位原在「怒潮」不同隊的老師、同學,喜歡寫小說、散文,不時在《正氣中華報》發表文章,他們看我年紀小,像小弟弟一樣,我也跟著他們學寫作,那時也買不起書,有同學從大陸帶書出來,我也跟著他們搶書在煤油燈下讀,我才初次開了眼界,知道有巴金、沈從文、冰心、謝冰瑩、朱自清、福婁貝爾等等作家的名字與作品。聽他們講沈從文、謝冰瑩都是當兵出身,後來成了大作家,他們當兵可以寫,我們當兵也可以寫,我們同樣是作著寫作的夢。 寫了一堆一篇也登不上,主要是水準不夠,還是持續一直寫一直投,後來《正氣副刊》主編孫瑋,把我還可以的文章,一篇篇登出來,就慢慢發展成興趣,孫瑋可說是我寫作的啟蒙導師,沒有他當年的愛護與鼓勵,寫作的夢,老早就作古了。一開始也不知新詩是甚麼樣子,在報紙上看別人這樣寫,我也跟著這樣寫,寫的都是一些反共抗俄、要回家的狗屁詩,那時能看到的報紙大多是《正氣中華報》、《青年戰士報》,《中央日報》連級以上才有,幾乎很少看到。「超級上士」搞了很久,通過甄別考試才升上准尉,但沒職缺,國防部下來處理,把我們一部分人招考到宜蘭聯勤通校,受訓後於民國四十三年派到浙江外海,南麂島上的電台工作,隔年隨大陳島一起撤退回台。 寫作與安不安定有關係,從南麂島到基隆港、蘇花公路115K,再往東烏石鼻等等,職務東遷西調,只能這看一點那看一點,到處吸收一點,那時連大名鼎鼎的紀弦、覃子豪都沒聽過,五○年代新詩論戰,也是很後來才曉得。民國四十五年在《青年戰士報》看到「軍中文藝函授學校」招生廣告,也曾加入函授學校,但學習效果不大,主要是函授班的講義,都是由大學教授擬出來的,像音韻學、修辭學,沒有高中程度很難吸收得了。民國五十四年,政府準備趁大陸文革動盪之時反攻大陸,調了六百位通訊人員,前往龍潭虎嘯營特種部隊,我是其中之一,後來美國不允許而作罷。在龍潭因工作比較安定,有房子可住、有床鋪可睡,也開始在軍中刊物發表文章。 隨他來到書房,尋找拍照場景時,視覺被床底下露出的墨綠色木箱子給深深吸引,問起這口木箱由來,他笑說:這是早年在公館蟾蜍山時,請一位士官長幫我製作的樟木箱,上面的白字「金龍」就是「金龍演習」,「210」是我當通訊官的代號。以前在軍中哪有地方讓你放東西,一口箱子裝的也就是一整個人的所有家當,弦早年在軍中的家當,也僅僅是一口肥皂箱。 我要戰 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歷年來在報刊上發表文章的紀錄本,上面清楚記載了作品篇名、文別,寫作時間、地點,發表時間、刊物名稱,稿費多少,他指著第一篇發表在《正氣中華報》的〈我要戰〉的稿費欄說:我是從一塊錢稿費開始寫起的,三塊、五塊、十五塊、四十塊,對於當時買點牙刷、牙粉、肥皂、墨水不無小補。從軍中報刊開始寫起,也寫進了《公論報》、《中華日報》、《中央日報》……。 拍完照離開前,問起他近來身體狀況,他嘆口氣說:唉,腿腫得厲害,爬樓梯也喘得厲害,都八十六歲了,等哪天能量消耗完就該走了,人生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他說到這我腦海中浮現,幾年前他在活動場合,曾對我說過的一句話:現在正是上帝收割的季節。 (謹以此文,誌念正氣中華報第一代投稿人謝輝煌先生。謝輝煌(1931~2018),本文原載陳文發《書寫者,看見》,經作者重新改寫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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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發小檔案】 書寫者,看見
陳文發,攝影家、作家。 以15年間拍了400多位作家,結集《書寫者,看見》《作家的書房》等書。 驅使陳文發進入作家世界的主因,「我可以藉此機會去拜訪作家的書房,去聽聽他們開口講自己的故事,親身去感受作家,作品以外的情緒起伏」。 陳文發多年來結合攝影專業與文學愛好,陸續製作「台灣前輩作家」、「台灣詩人群像」。他特意尋找許多被忽略的老作家,謝輝煌就是其一。 中國時報記者林欣誼曾以〈老派陳文發穿梭作家書房〉報導:陳文發自認拙於言詞,2010年因雜誌專欄邀約開始系列寫作,看盡作家百態,他眼中的作家「和一般人沒什麼不同,都在面對自己的生命,只是多了一支筆替自己代言;1970年出生的陳文發,在閱讀上卻有個老靈魂,他愛逛舊書店、藏書近萬本,對前輩作家特別熟悉,和老作家也往往能成為忘年之交,「因為我會談起他們那個年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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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卡帕多奇亞熱氣球之旅
暑期我和外子報名參加可樂旅遊,選擇「土耳其」就是要體驗搭乘「熱氣球」眺望遠景的樂趣!這是自費行程,每人需花費300美金,然而有錢也不見得能搭乘,這是可遇不可求的體驗,第一天熱氣球因風大不飛,深感惋惜,還好第二天如我們所願,算祈禱成功了!我們這團共有18位團員,其中只有8位願意凌晨4點50分飯店大廳集合,我們帶著惺忪睡眼坐上小客車,摸黑前往搭乘熱氣球的熱門景點,下車後望著工作人員幫超大熱氣球打氣和加火,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等候,興奮與期待的心情難以言喻,這輩子第一次搭乘熱氣球的願望終於要實現了! 熱氣球扶正準備就緒後,我們依照工作人員指示爬入熱氣球的籃子內,籃子分左右兩邊8個區塊,需控管人數保持平衡,一個熱氣球可坐28至31人。近年來熱氣球升空數量因安全考量受限制,當日因剛好遇到熱氣球嘉年華活動,參與的人潮很多,空中的熱氣球造型有酷企鵝、火箭、鸚鵡、章魚、小熊等圖案。我們搭乘可樂旅遊的熱氣球也慢慢升空,帶著興奮的心情拿著手機拍攝日出,在熱氣球襯托下的美景真的好療癒,有懼高症的我選擇勇於挑戰克服心理障礙,美景當前只顧著拍照和錄影,這趟土耳其真的是不虛此行了! 熱氣球駕駛員是一名留著金髮綁短馬尾的女性,負責拿長桿機器拍照的是戴著鴨舌帽的男性,兩人分工合作無間,讓熱氣球在空中忽高忽低飄了50分鐘左右的時間,讓我們從高空中四面八方欣賞卡帕多奇亞的奇景,感謝一切都是阿拉最好的安排,如果今天沒飛,就要寄望最後一次機會在鹽湖的熱氣球體驗。 當熱氣球準備降落時,我們必須全員蹲低、身體重心向後並雙手拉著籃子邊的粗繩,地面上也要有很多人力抓住籃子,協助將熱氣球安全降落在長條型的貨車上,綁緊確認安全無誤之後,才能讓乘客一一從籃子裡爬下來。等待期間我們看到有一對穿著白紗和西裝的新人在熱氣球旁拍攝婚紗照,還有兩位帥氣的工作人員將方桌展開,鋪上藍色桌巾、擺上花束,接著將高腳玻璃杯排成兩個三角形,倒入紅色香檳,原來準備要舉辦慶功宴呀!我們一人拿一杯香檳,舉杯慶祝與拍照,接著頒發搭乘熱氣球證書,恭喜各位完成熱氣球體驗任務,為這項難得的人生體驗畫下完美句點。這趟土耳其─卡帕多奇亞熱氣球之旅,真令我永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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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許獬贈海」到「三鄉結義」來看宗族與聯甲的關係
面對楊萬孚的直言不諱,許獬並不以為忤,反而覺得他相當坦然,並有感於對方的救命之恩,隨即決定撤銷訴訟,囑咐船主返航,願意再與楊萬孚好好談談,重新釐定海面界址,約定湖下與后浦海界,以下埔下豎石為界,劃分為二,數百年來仍屹立不搖,足資佐證。 而同樣與湖下海域毗連相鄰的古寧頭海域,李家也常因為海界問題與湖下楊家產生糾紛,李家認為對方越界侵佔,就以許獬贈海所留下的海契範圍向其收取租金,楊家起先是同意,後來發現這個海域本來應屬於他們所有,因而在數年後就拒絕付租,雙方因而發生口角,接著就演變成肢體衝突,楊家就糾眾把來收租的人給攆了出去,由於古寧頭李家以勇悍著稱,收不到海稅就算了,還被打了一頓,這可是奇恥大辱,於是就趁潮汕人來跟湖下楊家買蚵殼時把船蕩翻,沒想到楊家的人卻因此溺斃,鬧出了人命,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湖下楊家要求賠償人命,古寧頭李家認為對方既然抗繳海稅,就拒絕賠償人命,問題擺不平,官司打到了同安,進入訴訟程序,官府派員介入調解,最後勸以和解收場,事件才告平息。 此事雖然擺平了,但雙方已有了嫌隙,難免常常會為了芝麻小事產生摩擦衝突,而古寧頭李氏宗族遇到外侮時又非常的團結,槍口一致對外,發生打架鬥毆,甚至動員林厝、南山、北山全村青壯,非與對方拚個你死我活不可,事情就越演越烈,鬧得雙方的關係,像螺絲越旋越緊。此種情事竟一直延續到了清朝道光某年,湖下與古寧頭又因海界問題,演變成村莊間打群架的械鬥衝突,甚至古寧頭還請來西浦頭的人來助陣,結果又鬧出了人命,湖下後厝二房有人被西浦頭的人給打死,湖下眾人合力將兇手逮捕,但由於對方臂壯膀粗,捆綁的過程中使出蠻力反抗,好不容易才將他制伏,他卻破口大罵,出言不馴,甚至托大是「貓乃姑」的親侄,要求鬆綁,否則等貓乃姑一來,就要給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原來貓乃姑本名莊氏乃娘,清乾隆四十七年(1782)出生於西浦頭,年幼時就送給了湖下楊家做童養媳,年滿十五歲就與養兄楊克仕成婚,因曾患過天花,所以臉上留下坑坑洞洞、凹凸不平的「貓仔面」(閩南語麻臉之意),鄉人皆稱她為「貓乃姑」,為人急公好義、俠骨仁心,好打抱不平,善於排解紛爭,頗負眾望,深受鄉里敬重,沒想到這人竟然還敢提說貓乃姑是他姑姑,這下子更惹火了眾人,將他吊起來抽打。 這時貓乃姑聽到消息趕了過來,一見果真是自己的親姪。而那人同時也見到了她,就立刻發出淒厲的哀嚎聲,向貓乃姑嘶啞地哭喊:「阿姑救我、阿姑快救我!」 聽到聲聲叫喚,貓乃姑內心泛起了苦澀,因出了人命的湖下二房是自己的夫家,而兇手卻是自己娘家西浦頭的人,錯綜複雜的心情使她感到左右為難,儘管如此,她在眾人面前仍表現著若無其事的模樣說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阿姑無能為力,救不了你。」說完了那句話,遂黯然轉身離去,任由她姪子在背後不停地呼喊。 西浦頭莊姓族人想不到貓乃姑如此絕情,對自己的親姪竟見死不救,既然這樣,莊姓族人召開宗祠會議決定,西浦頭與湖下從此恩斷義絕,不准相互往來,也不准婚配嫁娶,更不准貓乃姑回來祭祖省親。事隔一年,又到了貓乃姑先父的忌日,因之前械鬥造成的嫌隙,湖下楊家的長輩雖再三勸阻,恐此去會有危險,但貓乃姑仍執意前往,只好派遣幾名青壯護送至西浦頭外,隨時準備接應,然貓乃姑卻毫無懼意地走進村內,回到了自己的娘家,只見大哥已設好了供桌,貓乃姑也將帶來的祭品及銀紙擺上,準備捻香拜祭。這時大哥卻說要去二哥家,通知他回來拜祭,貓乃姑不疑有他,就留在娘家等待,此時忽覺得屋內異常的寂靜,這才發現連大嫂也不在,只剩她獨自在家中,連忙走出門外,見鄰居街巷都空無一人,才驚覺有異,連忙趕緊離去,又擔心途中會遭到埋伏攔阻,所以捨大路抄小巷,畢竟西浦頭是她的故鄉,這裡的巷弄小徑沒人比她更熟悉,於是就這樣繞道迂迴快步走出了西浦頭,由守候在村外接應的青壯護送返回湖下。 待貓乃姑的大哥通知西浦頭長老們準備召集族人打算綁架她做為報復,卻發現為時已晚,被貓乃姑早先一步識破脫逃了。但在返回湖下的路上,貓乃姑有鑒於此,痛定思痛,為了不讓憾事繼續發生,她打算聯合古寧頭周遭的湖下(含東坑)、安岐(含山灶)、湖尾(即東、中、西堡及湖南),倡議三鄉結義,組織聯誼會,形成一股力量,聯合起來制衡古寧頭。百年來,海界糾紛所引發的械鬥雖已不再,但直至今日,三鄉結義仍透過迎奉關帝爺的共同信仰持續維持下去,以團結三鄉並促進三鄉之情誼。 依上文所知,金門在明代土地資源分配跟科舉考試鼎盛息息相關,故流傳有「山海歸士夫」之諺語,也造就了金門第一才子許獬掌管大半金門海岸的海權,甚至還有辦法在萬曆二十九年(1601)將古寧頭海域的海權贈其恩師李椿榆,更讓李姓這單一宗族在古寧頭有了舉足輕重的影響力,但福兮禍之所倚,所形成的規模與勢力,自會產生宗姓與宗姓、族群與族群之間的相互爭鬥,帶來不少紛爭,但古寧頭李氏畢竟是大宗族,所以周遭鄰里的小宗族才會以「三鄉結義」的方式聯合起來對抗,這就是「聯甲」,不僅古寧頭,像是金門東北側中段的劉澳,接著浦邊、后宅、長褔里、洋山到呂厝也有「六甲聯庄」制衡瓊林蔡家;烈嶼還劃分成「四甲」輪祀大道公,因此在臺灣清代「金門奇士」林樹梅向當時鳳山知縣曹謹獻策,其中「清庄聯甲」應該就是他從金門的經驗所演變而來的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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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的星光
離家多年,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習慣城市的光。 霓虹燈與廣告牌閃爍到凌晨,夜色裡沒有真正的黑,只有被打碎的亮;我以為那就是「夜晚」,直到這個夏天,我回到老家。 院子中央的天井依舊敞開,像一口靜默的井,井口是整片夜空,潮濕的木頭氣味混著夜來香,一瞬間把我拉回童年。 那時,我最愛在這裡仰頭看星。 阿嬤坐在藤椅上,輕輕搖著蒲扇,老爸在一旁修理竹椅,老媽端來一壺剛泡好的烏龍茶,茶香暖暖地飄。 我走近那張古老的藤椅,指尖滑過冰涼的扶手,吱呀一聲的木頭回應彷彿一顆心跳,星空比記憶中更亮,像有人悄悄擦拭過。 這些年我一直奔波於城市的霓虹,卻從未有一刻如此真切地看見天空。 回想離開前,我是怎樣匆忙:火車站的告別倉促得像一場誤點的旅程。 我曾以為「回家」是一種選擇,可以隨時延後,但坐在這天井下,我才聽見那些被自己忽略的聲音──風掠過瓦片的輕響,蟬鳴的節奏,甚至隔壁院落小狗的喘息──這些聲音交織成家族的心跳,從未真正停歇。 父母早已睡下,廚房裡卻仍留著米飯的甜味。 我打開那道舊木門,像推開時間的縫,牆上的刻痕依然清晰,那是我和妹妹比身高時留下的線,一道一道往上長,像細長的歲月刻度。 這些痕跡告訴我:我們曾在這裡,一點一點被愛養大。 我抬頭望向天井。 星星密密麻麻,月光靜靜落在石板上;城市裡的夜是吵的,這裡的夜卻安靜得能聽見自己。 忽然,一陣微風吹來,吹動風鈴,清脆得像一封未拆的信。 我忽然想起阿嬤生前說過的一句話:「星星沒有走,是我們走遠了。」 原來,我一直以為離家是告別,其實只是暫時被光遮住了方向。家的光從未熄滅,只是我錯過了它的節奏。 我坐在石階上,心裡浮現無數個遠方的自己:趕著捷運的人、深夜對著空白天花板的人、在霓虹下以為孤獨無依的人。那些夜晚,我以為自己只剩下影子,如今才明白,天井的星光一直在遙遠的另一端守望──它穿過層層雲霧,穿過城市的鋼筋叢林,靜靜落在我看不見的肩上。 有人說家是可以拆解的磚瓦,我卻知道它更像一個活著的存在,有自己的呼吸與心跳。只要我們曾被愛過,那份溫度就會滲進每一片瓦、每一道木紋、每一顆星。 夜更深了,我沒有開燈。 只靠天井的光,屋內也明亮得出奇。那一刻,我明白自己從不曾真正離開──即使身體漂泊多年,心早已在無數個夜晚回過這裡無數次。 我輕聲對著天井說:「我回來了。」沒有誰回答,只有星子微微閃爍,好像老宅在點頭,也好像阿嬤的笑聲又輕輕響起。 家,原來不需要我宣告,它早就用星光守著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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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許獬贈海」到「三鄉結義」來看宗族與聯甲的關係
圈地,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把土地強行圈佔起來。一般來講,是指攝政王多爾袞在清順治元年(1644)十一月二十日頒布的「圈地令」開始,才讓八旗軍士以插旗的方式佔有明代的皇莊及無主土地為己有,所以在各地都有跑馬圈地的傳說,甚至在臺灣亦相傳施琅因平臺有功,不僅賜封他為「靖海侯」,還讓他跑馬圈地三日,於是他策馬由登陸的馬沙溝起跑,不料座騎跑到漚汪卻跑斷了腿,因此就地興建「將軍府」,昔日跑馬所圈之地稱為「施侯租」,之後率領族人及吳、王兩姓親戚入墾,形成「將軍庄」,即為現今臺南市將軍區的由來。可是「圈地令」後來就變質了,清軍除了佔有明代的皇室族田及無主土地以外,開始大量圈佔民有田地,欺壓農民,使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所以到了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四月皇帝下旨「嗣後永不許圈」,才使「圈地令」正式終止。 但其實圈地並非清朝所獨創的,而是來自更早的金朝,甚至也影響了宋朝,只不過當時叫「刮地」並非圈地,而且不光是圈地,還圈海。相傳古寧頭原名古龍頭,具有山海之利,早在宋寧宗慶元己未年(1199),原本居住在泉州晉江縣龍頭山的曾從龍因高中狀元,就有權申請開發家鄉附近湖蕩的特權,於是曾從龍就圈了古龍頭附近的海,並成為世襲家傳的永業,而這也正是所謂的「山海歸士夫」在金門之先例。之後曾從龍便號召宗親渡海來金門開墾,就落腳現今位在南山聚落中界一帶的地方。由於曾從龍他們家這一脈世居晉江縣的龍頭山,故被稱為「龍頭山曾家」,而他在南山開發的產業就被稱為「龍頭別業」,雖然後來到了元代,曾家遷移回內地,原本的「龍頭別業」也廢棄變成了鹽場,但後人還是稱呼這地方為古時的龍頭別業,簡稱為「古龍頭」,而這也是古寧頭舊名的由來。 直至明代,爆發了一場爭奪皇位的內戰,因明太祖朱元璋所立太子朱標早逝,皇太孫朱允炆在洪武三十一年(1398)閏五月初十朱元璋駕崩後登基繼位,引起朱元璋第四子燕王朱棣不滿,遂以「清君側」為名,揮兵進軍攻下帝都應天府(今江蘇南京),登基為明太宗(成祖永樂帝),史稱「靖難之變」。當時出任翰林侍講及翰林學士的方孝儒乃名聞天下的第一大儒,因不願替篡位的永樂帝朱棣撰寫即位詔書,被押赴集市施以腰斬,還「誅十族」連坐周遭親友,而擔任河南監察御史的李容,為方孝儒的門生也被牽連,家人不得不四處逃難,後來年僅十三歲的李容之孫李應祥,就這樣在永樂元年(1403)隻身從對岸(翔安浦園)逃到了古寧頭的南山,受當地張氏收養,並在李應祥二十歲時將女兒許配給他,古寧頭才又由李氏繁衍開來,漸漸擴及至北山及林厝、西浦頭。 到了明萬曆年間,進士李獻可罷官歸隱,自浦園乘船順流而下,途經金門西江海域,見正值退潮整片遼闊的淺灘並沒有好好利用,於是就上岸探訪同為李氏的古寧頭族親,教導如何插石養蚵的方法,開啟金門養蚵之先風。但當時古寧頭周遭的海權仍不屬於李氏,直到萬曆二十九年(1601)金門第一才子許獬高中會元,回到故鄉遊行鄉里,特地到古寧頭南山拜見他的啟蒙恩師李春榆。師徒置酒高會,宴席過後,兩人就相約去附近遊江釣魚,釣了不少古寧頭一帶盛產的鯔魚。由於鯔魚是近海魚,許獬家鄉后湖面向外海不產鯔魚,因此許獬嚐過了之後讚不絕口。 只是聽到許獬的讚美,李椿榆卻嘆了一聲,忍不住冒出一句:「這鯔魚好是好,可惜不是我的?」 許獬聽了不明所以,以袖拭去嘴邊的油膩,一副不得其解的神情瞧著李椿榆就問:「老師此話怎講?為什麼說這些魚不是您的?」 李春榆嘆了一口氣,難掩黯然的表情,悵然若失地回答說:「這個江不是我的,自然這些魚就不是我的了。」 許獬是聰明人,聽了之後,當然知道該怎麼做,於是就依循上面談到的「山海歸士夫」之例,把古寧頭前江、後江與西江,三江環繞的地區海權圈給李家,以報答李春榆的師恩。其海界範圍就如同立在北山真武殿廟旁的〈李氏蕩記〉碑文所載:「東至後岐(現稱安岐),西至西割汕,與廈門分界;南至拋礁(下埔下村前海中),北至糧供線,與大嶝交接。」而碑額刻的〈李氏蕩記〉四個字中「蕩」所指就是現在說的「潮間帶」,擁有它就擁有了很大的生產能力,不僅可以靠它養殖石蚵,還可以將剝蚵留下的蚵殼燒成灰後,當成建築使用的材料販售,這片海域的淺灘也可以曬鹽,甚至附近人家在界內養殖捕魚,每年又可以向他們收取海稅。 李椿榆卻相當豁然大度,將海域經營權獻給了宗族所共有,由李氏六房輪年管理,使李家光靠這片海域就可以孕育生養整個古寧頭三村的人,所以明代的科舉考試會如此鼎盛,除了讓自己能入仕為官,光宗耀祖之外,讓同姓宗族擁有更多的土地與海域產業的經營權,故「山海歸士夫」使許多莘莘學子們趨之若鶩,金門第一才子許獬也不例外,他不僅贈海於恩師李椿榆,也使自己許氏族人擁有大片的土地與山海之權,南至董嶼後與洪姓交界,北至拋礁與楊姓交界,因此在后浦海域董嶼(今建功嶼)上,仍保留用來劃分界線的「頭坂許界」刻石,確立許氏所擁有的海埕範圍,印證了「山海歸士夫」存在的史實,這種社會現象在金門極為普遍,不但只有后浦及古寧頭,像是東北側的官澳、西園到中段的瓊林也都是如此,而且從明代一直沿襲到清代。 但海界不像地界可以劃分的這麼清楚,湖下海域與后浦海域又毗連相鄰,雖立石劃海為界,可是潮起潮落,雙方漁蚵民眾仍常相互越界,不僅發生爭執糾紛,衝突更是時有所聞,為這海面界址之事,在無法排解的情況之下,導致雙方終於至同安縣衙對簿公堂,相傳后浦即由許獬出庭,湖下則由楊萬孚應訊,兩人同時來到同安渡頭準備搭船,待船隻收帆靠岸停妥後,楊萬孚前腳才登舟,許獬接踵而至,不料一陣海浪打來,許獬因船身顛簸不慎跌落海中,楊萬孚見狀趕緊跳入海中將許獬救上船,使其免於遭滅頂之禍。之後許獬上前答謝並問及姓名,得知是將與自己對簿公堂的楊萬孚所救,不禁訝然地問道:「咱倆可是冤家對頭,你為何要捨命救我?」 看到許獬困惑的眼光,楊萬孚卻以不知是開玩笑還是當真的語氣說道:「姓許的裡面,你算是講理,倘若有什麼不測,換個人來,哪可就難說了,更何況剛剛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此去將與何人對薄公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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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樣音樂會
翟山坑道 音樂悠揚 男高音、女高音 在岩壁間 迴盪、呼吸 小小夾板船 弦音與水波共鳴 兩位撥動水弦的槳手 穩穩滑行 坑道成了 天然的環繞音箱 聲波貼著石紋回盪 像歲月 在黑暗裡閃光 十年前 我也來過 那時岩頂滴水 滴滴、答答 是時間的回音 十年後 閃光燈取代了濕潤的陰影 一切都顯得 柔亮、安然 這是我的心境 昔日為戰鑿洞運補的地方 如今 為和平奏起樂章 若無前人種樹 哪得後人乘涼 樂聲在坑道裡延展 像一場遲來的感恩 在石與聲之間 悄悄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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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城心證:一場13000公里的教育壯遊
終於踏回金門的土地,芝加哥的風卻仍在心頭縈繞。指尖沾抹薰衣草精油,試圖安撫那跨越十三個時區的疲憊,孩子們已埋首於作業與心得報告,而我正進行著另一種「假期」,將生活重新校準回熟悉的頻率。每當被問及「玩得開心嗎?」,微笑背後是更深刻的體悟:這趟旅程從來不是單純的遊覽,而是一場教育的壯遊。 從菲爾德博物館古埃及文物前的屏息,到謝德水族館湛藍光影中的驚嘆;從美國小學教室裡的互動羞怯,到樂高樂園裡的暢快歡笑,孩子們的瞳孔每日都在改寫對世界的認知。特別珍貴的是與「貴人們」的相會:當會長夫婦深夜仍為孩子們檢查明日行程,當林教授掀起外套展示恐龍貼紙講解探索精神,這些溫暖片段早已超越文化交流,成為生命教育的活教材。 三場交流演出中,看著稚嫩手臂舉起沉重樂器,在異國舞台上敲擊出自信節奏,觀眾席的掌聲見證了那些看不見的努力:每週兩次社團練習後,孩子們仍每日上傳自主練習影片;行前反覆修改的學伴卡片,裝載著最純真的心意,都是旅程最美的風景。 這趟旅程真正的重量,藏在那些未被鏡頭記錄的時刻:從ESTA美簽的圖文教學,到AirTag定位系統的建置,從行李重量管控到海關應答模擬,每個環節都是教育現場的延伸。當家長徹夜製作PDF教學檔,當孩子們踴躍表達演出陣形,我們共同實踐著「問題解決」這門隱形課程。 芝加哥4-16度的低溫中,孩子們清晨七點睜著惺忪睡眼梳妝,表演後仍堅持努力完成心得報告。當體驗者驚呼「樂器比想像沉重」,正是「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最生動的註解,我的濕疹與沾枕即眠,都成了這段淬鍊歷程的獨特勳章。 旅程是跨文化適應的隱形考場,時差顛倒中完成三場演出,隨時因應場地變換隊形,與不同語言的學伴入班學習,這些都是教科書無法傳授的應變力訓練。特別記得某晚檢討會後,孩子們累得趴在心得本上睡著,睫毛還沾著未乾的淚水與笑意。 教育即生活的三重覺醒,歸途的飛機上,望著雲層間若隱若現的晨光,突然明瞭這場旅程饋贈的三重禮物: 陪伴的詩學:當孩子在博物館某件文物前駐足沉思,當他們因文化衝擊而困惑皺眉,能即時蹲下身與之對話的珍貴。這種「共在」的陪伴,比任何觀光打卡都更接近教育的本質。 友誼的彌撒:短暫珍貴的夜間相聚時光,與知心好友在異國相互扶持的溫暖,讓我們在行李打包的狼狽時刻仍能相視而笑。 感恩的修行:特別要致敬兩位靈魂人物,會長夫婦像「風城鼓聲裡的溫柔地圖」,用無數不眠夜織就安全網;林教授夫婦則搭建起「文化的彩虹橋」,將博物館長廊化為流動教室。 回台後的心得分享,淚水默默模糊了視線。這群「魔鬼與天使的混合體」讓我再次確信:每個孩子都是獨特的種子,無需羨慕他人開花的姿態。而教育從來不是複製,而是讓每顆種子依照自己的時區生長。 這趟13000公里的飛行,最終丈量出的不是地理距離,而是心靈的幅員。當飛機輪胎觸及金門跑道那刻,我知道有些改變已然發生,孩子們眼底閃爍的新光芒,家長們協作產生的革命情感,以及那些在密西根湖畔許下的成長誓約,都將繼續在島嶼的日常中,奏響教育的未完成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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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讀我」:寫在金報一甲子
金門日報不僅只是一部金門歷史過程的文字載體,有著更多的是,留下與記錄一個世代某種面向的直接印證,在那個金門人口快速外移的「落番」時空背景下,從金門日報中的某些資訊,也能看到僑鄉婦女生命軌跡的隱身與顯現,在內,她們成為守護夫家的重要隱性支柱。 每天都接觸的家鄉報 很難去回想起,人生第一次讀報,大概是在何時了! 在我幼年的時候,金門仍是軍事管制時期的戒嚴狀態,家中除了兩三本當時稱作《小叮噹》的黑白漫畫之外,我能夠接觸的刊物並不多,另外由於父親從事警職工作的關係,在那個軍警民一家親的年代,家中就很常出現《奮鬥月刊》這本小冊子,想當然耳,也就成了我最常閱讀的課外讀物,雖然對正值知識啟蒙階段不滿十歲的我,這份刊物著實是有點超齡的。而為了獲得百萬現金大獎,《讀者文摘》也是我最關心的讀本之一,小小年紀的我,總是在心中規劃這百萬大獎要怎麼樣運用,平常遙不可及的玩具或是限量版的「ㄤ仔飄」,說不定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成為囊中物,那個時候我認真的以為,原來書中真的有黃金屋,雖然從來不清楚最後到底誰抽大獎?而知道這個讀者文摘抽獎賽局的朋友們,想必如今也都一把年紀了吧。 我孩童時期的印象,金門日報總是中規中矩的出現在家裡客廳的小桌子上,猶如一份閱讀前需要屏氣凝神、坐姿端正的信仰文稿,也或許是從事警職的父親,對家中事務的嚴謹要求,潛移默化下來,家裡什麼東西該有什麼樣呈現的樣貌,或者如何擺放,總是有一定的默契與規矩存在。不過,這一份金門人每天都會接觸到的地方報紙,以在小學階段的我來說,對文字與時事懵懵懂懂的理解,關心哪家電影院播放什麼影片,比關心國家大事還重要的多呢。 生命如報紙的排版 到了國中時的讀報,在當時,學校每週律定的家庭作業,都有一份週記需要撰寫,週記中最重要的一段,就是從新聞中找出國內外大事記,家中桌上的金門日報,就成為我最好的依靠,甚至可說是唯一的參考文檔。慢慢地,金門日報之於我,從簡易娛樂需求的選項,已經進一步提升到對時事了解的媒介,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在我文字洗煉的內訓過程中,金門日報供給了我不少在那個年代難以獲取的養分,在有限的文字領域中,至少有一份規規矩矩的報刊,可以讓我學習、仿效,當然,我也怕我的人生路上,會如同報刊中閱讀過的「更正啟事」、或者是「道歉啟事」般,不小心的犯了錯,是以,在我之後生命歷程的每一步,都如同金門日報的排版般,更加的謹慎小心與規矩處事。 年歲漸長、在我步入社會的讀報,金門日報中的地區生活大小事,以及來自於屬於地區型的光榮感媒體露出,逐漸成為閱讀報紙的重心,總是能看到某某某同學又獲得了某方面的優異表現、某某單位的某人,因為工作上的傑出、或是生活上的認真,而獲得了公開的表揚,再來就是某位同學娶了美嬌娘,報紙上滿滿的紅通通祝賀版面,每一天所有周遭最新的喜怒哀樂,都能被金門日報的新聞或廣告,忠實的記錄了下來,此時的金門日報之於我,已不僅是一份地方的報刊了,已然成為我認為的「金門日記」,在我學術研究的過程中,看著將近九萬張版面的金門日報典藏資料,如同日記本上一頁頁的金門記事,都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值得回味。 最好的鄉音慰藉 我的父親吳劍明先生(1947年~2023年),自金門戒嚴時期的戰鬥村警員開始,不斷的自我學習、在職進修,並取得中央警官學校文憑,從小警員晉升為警官,然而卻在壯年最盛之時的五十歲年紀,因病臥床年餘,進而提早退休安養,在人生最灰暗的那段日子裡,金門日報成為父親最好的鄉音慰藉,當時為了便利父親就醫診治,加上我高職畢業赴台就讀專科,母親因而決定舉家遷往台北中和落腳,自小因戰亂而無法擁有完整親情的父親,再一次因為病情而需遠離他最掛念的金門島,猶記父親雖然人在病榻中,仍交待要為他訂閱金門日報寄到中和的住所,彷彿這份「昨日報」的字字句句,都能為父親與金門,拉起一條無形的「鄉情線」,而行動無法自如的父親,也是從那時起,透過他有限的、但卻質樸真實的文字表達能力,將他的人生故事,經由金門日報副刊的投書,留下了至今令我無比珍惜的文字,父親以自身經歷而書寫的苦難年代生活記錄,在不斷的投稿與刊出,累積一定的篇幅後,也完成了《浯江憶往》與《昨夜星辰》兩本著作的出版,這對從小因為家境困苦,僅能讀到「聯合國校」(今開瑄國小)初二學程的父親,相信是從來不敢去奢望的小小成就,直至父親過世前,每每清晨,總仍能看到他在房內的電腦桌敲著鍵盤,持續的筆耕,這一段日常影像,是我內心深處,父親留給我重要的身影之一,而且你知道嗎?父親是使用「大易輸入法」而非一般如他同齡者的注音輸入,究其原因,是父親在警職後期,正巧是公部門「電腦化」的浪潮正興時,而我當時在學校已學習大易輸入法數年,父親也跟我一起學起了這特殊的拆碼輸入,但這可難為了他這一位初學電腦的新生,常常一字一字的來問我如何拆解代碼,當時我總是不耐煩的回應父親,沒有同理心的去看待父親學習上的不容易,如今回想起來真是倍感慚愧。 短暫跑線的媒體人 在我的某一段生命歷程中,也曾經短暫成為一位跑線的媒體人,由於任職的報社風格活躍,給予駐地記者極大的發揮空間,對於「新聞」這件事,我開始可以從更直觀的視角,來對時事議題,做更直白的論述,並且能融入我對事物價值的判斷,不過雖然手握筆刀,但我仍信守「平衡報導」的真理,為每一次的筆下見聞,做最為公平的新聞露出——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當時我在新聞稿上的揮灑,相較總是中規中矩報導的金門日報,確實有著非常大的差異,而在結束短暫第一線記者身分之後的迭宕工作過程中,我仍然與「傳播媒體」有著緊密不可分的關係存在,甚至連我個人的學術研究,也是以金門日報為題進行解析,在研究的過程中,讓我發掘不少非常有意思的金門往事,而自我歸納後的結果,也常常成為我在與人交談中,分享的話題之一。 時光荏苒、我已然年近半百,金門日報的讀報時間,仍然是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片段,不過慢慢我的目光焦點,從過往的時事風雲,已悄悄然的轉向,每每查看金門日報版面下方訃文所用的時間,遠比翻閱正版新聞內容更久更仔細,如果見到曾經認識的名字出現在訃聞親族結構中的一隅,心中的悵然也隨著熟悉的名字越多,就越加感傷。 歷史過程的文字載體 金門日報不僅只是一部金門歷史過程的文字載體,有著更多的是,留下與記錄一個世代某種面向的直接印證,在那個金門人口快速外移的「落番」時空背景下,從金門日報中的某些資訊,也能看到僑鄉婦女生命軌跡的隱身與顯現,在內,她們成為守護夫家的重要隱性支柱;在公共媒介中,她們的名字與身分則是在生命的最後,透過報刊上的訃文,成為族群血脈與海外聯繫的標誌,1975年金門日報刊出的一則「林府蔡老太夫人」訃文中,可以看到在僑鄉背景下,身故者多數至親,均旅居東南亞一帶,老太太在一九七五年元月一日壽終內寢、同月六日即舉行告別式,除了丈夫及次子已先亡故,長子也因在印尼經商而未能返鄉,特別透過金門日報訃文的布告來周知鄰里,僑居印尼雅加達的三子則星夜趕返金門服喪,在那個兵馬倥傯、交通如此不便的年代,要翻山越海的趕回祖地奔喪,是多麼不容易的事。不過更值得觀察的是,訃文中姻親戚友族者眾,扣除夫輩後,餘晚輩者共一百一十九人,子女以降乃至曾孫輩皆有,但卻因為子孫早期落番南洋發展,最終趕回奔喪的僅有排行第三的兒子,以及同行的孫媳、曾孫男各一人,加上原本就在金門生活的孝女及孝女婿,合計五人,若再計入姪曾孫等十二人,一百來位的親屬,僅十七位至親參與告別式,見證當時因多數金門人出洋務工的時空下,所帶來的人口結構影響,這不僅反映了人口外流的情況,改變了金門地區家庭的重組模式,也揭示了婦女在族群記憶與社會結構中的特別地位。我在研究中也看到,民國六十一年李氏家族為亡故父親刊登在金門日報上的訃文,當時排行最小的兒子,在民國一百一十二年的金門日報訃文中,也成為被子孫紀念的亡故者,但從訃文中載明的親屬關係網中,也可以觀察到其家族血緣的擴大與姻親的延伸連結,因此金門日報上的訃文,不僅是悲哀的內文,更是一種家族凝聚的宣告。也或者我可以下這麼一個註解,不論生時如何璀璨或平淡,最終在生命的離去之時,人生最後一篇對大眾的謝幕,可能就是在金門日報的訃文上。 邁入六十年的金門日報,還有著更多值得後人繼續深究的文字記錄,而且這份刻劃著金門點滴印記的報刊,每一天仍然持續的向我們招手中,等待你我的探索。朋友們,就是現在,我們繼續讀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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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伯揚小檔案】從小島望向世界
吳伯揚,媒體人,文化產業經營者。 1976年在蕭瑟的離島前線金門出生、成長,一直到國中還在畫著保密防諜海報,隨著金門解除戰地政務,迎來大量的觀光人潮,視野也從小島轉而望向更遠更大的世界,而小三通的正式開放,讓僅距數公里,但卻半世紀分離的兩岸至親得以相逢,看著父親吳劍明前往廈門認親的背影,悲傷與喜悅所交疊出的情感,萌生出以「落番」的時代背景,來傳述屬於他的人生際遇。 他述說「父親雖已離世,但在我的心中,每分享父親的故事給更多的朋友們知曉,就如同父親仍鮮活的與我們在同一個時空中,或許父親並未離去,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 吳伯揚稱自己是常態閱報人,文字自由業。就讀蘇州大學傳媒學院媒介與文化產業專業博士班,論文研究《傳統媒介的興起與轉型》,以《金門日報》1965年至2000年為研究。 圖為民國九十年代初,吳伯揚陪同父親到廈門尋親時,在爺爺曾經生活的街道所拍攝的獨照。 (楊樹清整理)
